第十六章,破绽
荒废了许多年的厂房再一次被打开,警方终于在厂房最深处的地下室里发现了囚禁宋年顺的地方,地上到处是污秽与腥血,又是初夏的高温天气,苍蝇蚊虫密密麻麻地乱飞乱撞,时不时地还会有蛆虫往脚上爬。
宗释从没见过这种情形,胸口顿时用来一股浊气,忍了一会儿终于忍不住,扶着生了锈的铁梯扶手干呕起来。
周志斌接到消息的时候离这儿比较近,所以先到了几分钟,听见了动静回头,皱起了眉:“这人可是疑犯,谁允许他出现在案发现场的?”
张重一愣,“嘿嘿”了两声正要回,就听纪念抢着说:“孙凤兰的事根本就与他没关系,师傅你能不能不要这么针对人?更何况今天的事要不是他的话也不会这么顺利,要找到这地方,还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呢。”
“我针对他?不是——”周志斌眼睛瞪得像铜铃,捡着还能落脚的地方朝这边跨过来,“我是就事论事好不好,孙凤兰是死在他的车上的,就凭这一点,说他是嫌疑人没错吧?”
纪念也不晓得自己这是吃错了什么药,想也不想,直接回嘴说:“话是没错,可谁能确定孙凤兰上他车的时候是死还是活?尸检报告没出来,就没证据胡乱怀疑谁。”
周志斌被怼地毫无招架的余地,盯着纪念看了好一会儿,才点着头转过身,技术科的同事正在勘察现场,宗释环顾一圈,见没什么特别的这就要走了。
“你这双火眼金睛不进去瞧一瞧?还是放不下大少爷的身份,待不得这种地方啊?”
宗释都已经往回走了几步了,听了这话又扭过头来:“这凶手缜密地很,不会留下什么有用的线索的。”
眼见着宗释已经顺着铁梯上去了,纪念回头看了眼周志斌一咬牙,终究还是跟出去。
“既然这儿也没线索,那我们该怎么办?总不能就这么坐以待毙吧。”绕着宋年顺被焚尸的现场绕了一圈,纪念才忍不住开口问。
“我怎么知道怎么办?我不过就是你们警方嫌疑人,也不是你师傅。”宗释不咸不淡地应了句。
纪念听出他这话里的揶揄,尬笑了几声:“我师傅就是那么一个人,向来对事不对人,你又何必往心里去?这人的脾性一旦定形了,轻易很难改的。”
宗释原本托着下巴,听完这话陡然抬起了头转过来盯着纪念看,纪念吓了一大跳,又连忙去摸自己的脸:“你,你这么看着我干嘛。难不成我这脸上写字儿了?”
“你刚才说什么?”
纪念看着男人越来越沉的脸色,以为他还在计较周志斌的话,语气也硬起来:“我说你一个大男人怎么这么小心眼儿啊?都说了我师傅他不是故意的……”
话没说完,就被宗释抓住了肩膀摇了摇:“别废话,你刚才最后一句说的是什么?”
纪念懵了几秒,才呆呆地重复了一句:“我说,我说人的脾性一旦定型了,就很难改啊。”
男人阴郁的眼睑渐渐弯出弧度来,伸手在她后脑勺上揉了揉:“不晓得你师傅平时都教了你些什么东西,明明不笨啊,还是可以废物利用的嘛。”
乍一听上去还以为是在夸她呢,可是再想想,似乎根本就不是那么一回事儿。
“喂,你什么意思啊,你给我说清楚……”
直到纪念也跳上了车,宗释才将车子开出了大门,不等纪念再开口念叨,直截了当地问:“你觉不觉得,这案子的背后似乎并不止一个人?”
纪念还没往这方面想过,经他这么一提,倒也觉得可疑起来,歪着脑袋思量了一番,若有所思地说:“从刘一山一案来看,凶手的确是计划周详、行动周密的,可是后来总觉得有些乱,可是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乱的呢?”
“从我们被人引到厂房的时候,这案子就乱了。”宗释盯着前方的路况,心不在焉地插了句嘴。
纪念脑子里跳出当时的画面,“哦”地惊呼了一声:“你是说,在凶手的计划里,并没想把我们引到那儿去?”
“不”,宗释干脆地摇头,“引我们过去应该是计划之中,否则的话,又怎么会亲眼目睹宋年顺的死状呢?可是在幕后策划那人的计划中,应该并不想要我们的命。”
纪念又开始觉得一个脑袋不够用了,连忙按住了他的手臂问:“你从哪儿看出这一点的呢?当时在厂房里,对方可是下了杀手的。”
宗释退开车窗让外头的热风吹进来,瞬间清醒了不少,冷笑着解释说:“刚才我又看了一遍焚尸现场,种种迹象都表明凶手做那些事情的时候是井井有条、一丝不乱的,让我有这种想法的是那截带血的木棍,显然,有人自作主张险些坏了大事,所以不得不临时改变策略,用木棍来陷害我,就在警方的眼皮子底下演了一处将计就计的戏。”
纪念将事情串联起来,觉得这番话的确有道理,如果说暗杀他们两个人也在凶手的计划之中,那么所谓的证据应该早就准备好了,不会临时想出那么拙劣又简单的法子来,而宗释也说得对,从刘一山与宋年顺的案子本身看,又似乎真的无懈可击。
“狗是人类忠诚的朋友,可是把狗逼急了,它也照样会咬人”,宗释眯了眯眼睛,笑了笑,“有人已经沉不住气了,或许孙凤兰的死,就是最好的突破口。”
一想到凶手就要被绳之于法,纪念全身的神经都处在一种亢奋的状态,伸了个懒腰问:“那我们现在该做什么?既然对方已经乱了,就肯定会露出马脚的吧。”
前面就是青溪市区了,宗释在进城的收费口停了车:“我现在要回去洗个澡吃点东西再好好儿睡个觉,至于纪警官要做什么,那就不是我能决定的了,毕竟你们警察办案是本职工作,我不过就是保释待查的嫌疑犯,还是少参与的好。”
看着男人帅到天怒人怨的一张脸,纪念想挥上一拳的,到底觉得暴殄天物了没舍得,只嘟囔了一声:“真小气,我都替我师傅道歉了,还想怎么样?孙凤兰的尸体的确是在你抛锚的车里发现的,我师傅说的没错,你这种人跟我们根本就不是一个世界的。”
不过就是句开玩笑的话,不想这丫头竟当了真,宗释本还不错的心情突然又沉郁起来,歪过去“啪”地一声松开了纪念身上的安全带,面无表情地说了句“下车”。
纪念惊怒交加,劈头盖脸地就反问:“你不送我回局里?还有没有半点儿绅士风度了?”
“我不是绅士,也不是你们那个世界里的人,想去哪儿前面打车就行了,我很忙。”
看着男人不耐烦地敲击着方向盘的动作以及线条极好看的侧脸,恨不得这就凑上去咬他一块儿肉,宗释见她赖着不肯走,索性亲自下车绕过来将她拖出来,就在纪念难以置信的目瞪口呆中,踩下了油门扬长而去。
“你这人怎么这样啊?有车了不起?真是个自私小气,目中无人的大流氓。”追着尾气骂了几句,才猛地想起来自己出门的时候没带钱,之前还是同事送她到宗家的。
宗释一看手机屏幕上显示着一串陌生号码,本不想接听的,瞄一眼后视镜里的女人好像正举着手机对自己晃,看样子很着急。
“什么事?给你十秒钟。”
纪念见他总算接电话了,先一喜,听了这话又一凉,心想十秒钟滴答几下就过去了,也不拐弯抹角了:“我身上没带钱,你能不能借我点儿?”
电话里沉默了几秒钟,才传来男人性感的嗓音来:“用打车软件可以线上支付,用不着现金的。”
纪念脸一红,瘪瘪嘴,咬紧了牙关鼓足了勇气一跺脚:“卡里也没了。”
她刚刚毕业没多久,大学时候的学费还是贷款的,做警察这一行公子也不高,每个月拿到手交了银行贷款再扣去生活必须的七七八八,剩下的就只够吃泡面的了。
好在周志斌心疼她,三天两头就带她下馆子改善改善伙食,同事们都说周队简直把徒弟当媳妇儿养,可是在纪念的心里头,师傅就像是邻家的大哥哥,不管什么时候受了委屈,只有有哥哥在,就心安了。
宗释直接挂断了电话,摸了摸空空如也的口袋,又看了看微信里的余额,这才想起来平时自己压根就没有需要花钱的地方,缺什么要什么,只要一开口,就会有专人送过来,之所以会知道线上支付,还是陈飞前几天跟人打电话的时候被他无意中听到的。
“该死——”男人低低地嘀咕了一声,见女人已经耷拉着肩膀转过身去了,无奈地叹了叹,居然想也不想地就将车头转了个一百八十度。
纪念正喋喋不休地骂着呢,被突然停在身边的汽车吓了一大跳,
“上车。”男人依旧是命令的语气,看也不看她一眼。
弯腰一看是宗释,嘴巴不自觉地就嘟起来:“谁稀罕?刚才可是你拖我下来的。”
所以怎么着也得你再给我塞回去啊,这是纪念心里话。
宗释大概猜到了这心思,却不吃这一套,一边升上了车窗一边淡淡地说:“不上就算了,从这儿走回去的话应该可以赶上吃晚饭。”
吃晚饭?天啦噜,她这早饭都还没吃呢,哪有力气开十一路?现实面前不得不低头,谁让自己不争气,没投个好胎呢。
一路上谁也不肯说半个字,下车的时候,纪念几乎是用了所有的力气将车门给甩上的,宗释更是故意从她脚边的泥潭开过去,华丽丽地溅了她一身泥。
气鼓鼓地推开了申心亦办公室的门,才发觉竟还有个男人在,纪念抬眼看过去,不由得呆在原地连呼吸也忘记了。
男人戴着一副金边眼镜,内敛寡淡的眸子里依旧跟多年前一样,透着柔和又温暖的光,熟悉的很,又陌生。
“你是念念吧,十年没见了,都长这么大了呢。”男人张着双臂迎过来,将呆愣的纪念搂进了怀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