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喜欢你
憋在心里的话,一藏就是十来年,肖兰与纪念四目相对,两张白无血色的嘴皮子几乎都闭不紧。
申心亦想插话,却又不知道该从哪里说,最后还是肖兰率先开口了。
“你姐姐会那样,还不都是因为你?你要是不放她出去,她也不会离开了。”
纪念绷着的神经蓦地一松,肩膀也跟着耷下来:“逼走姐姐的是你,不是我,姐姐不喜欢明辉,妈你难道不知道?明大哥喝了酒闯进姐姐房间的时候,妈你真的不知道?”
她还记得那晚发生的事,姐姐在厨房里跟妈吵了两句,饭也不吃就回房了,明辉跟爸爸多喝了两杯,天太晚了,就留他住了下来,半夜纪念听见了动静,出门见妈正站在门口往姐姐房间的窗口瞧,纪念人小不懂事,只听见姐姐“支支吾吾”的求饶以及“嗯嗯啊啊”的呻吟声。
“妈,姐是不是病着了?我看看去。”
然而小小的身子被肖兰搂住了,又听她哽咽着:“别怪妈,妈都是为了你们好。”
……
从你之后姐姐就像变了一个人,有过了个把月,姐姐竟失魂落魄地告诉她,说她自己怀孕了。
“怀孕”这样的字眼儿,在十一二岁的纪念意识里是模糊的,那时候电视看得少,也不知道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只觉得姐姐自己还是个孩子呢,怎么就能生孩子了呢。
“念念,你帮帮我好不好?我有喜欢的人,我不能嫁给明辉,你放我出去好不好?”
姐姐的哀求与泪水一次又一次冲刷着纪念幼小的心灵,几天后,她妥协了。
她偷偷摸摸得从妈妈那里摸来了钥匙,又趁夜打开了姐姐的房门,她以为这是在帮姐姐脱离苦海去追寻自己的将来,然而没想到的是,姐姐这一走,就再也没回来。
……
不知不觉,纪念已然泪流满面,下意识地拉住了旁边那只宽厚温暖的手掌,深吸了一口气:“是啊,妈你说得对,都是我,我不该给姐姐开门的,姐姐就是死,也应该死在她自己的房间里。”
肖兰最不能接受的,就是“死”这个字,愤怒的瞳孔放到了极致,随手抓起一只盛了米饭的碗,想也不想就朝纪念的方向扔过去。
纪念不偏不倚,脑子里空空的竟什么也没有,对于妈妈的无故动怒,她早就已经习以为常了,而这一回,似乎是可以预见的。
然而身上却没有等来理所当然的疼,当她收回空洞的目光,才发觉身前挡了一个人。
寡淡的血腥味顺着过堂风钻进了纪念的鼻子里,而站在正对面的宗释却在微微笑,雪白的衬衣领,渐渐开始变红了。
“你——”
纪念惊的说不出话,只瞪大了眼睛看着替自己挡下这一切的那个人。
因为从小到大,除了姐姐,再没人替她做过这些了。
宗释抿着嘴,抽了几张纸巾在后脑勺上擦了擦,一下子抓住了纪念的手,温厚地说:“走吧,我,我没事。”
纪念的眼眶里噙着泪花,又强忍着不让他们流下来,反握住了宗释的手掌,咬咬牙,头也不回地往门外走。
申心亦追出来,也只抓住了她的后衣角:“念念你别糊涂啊,婶子好歹是你妈,你真能这么走?”
纪念一拉上衣,令申心亦的力道抓了空,轻蔑地冷笑一声:“这里并不欢迎我,我要是不回来,我们大家,或许都还好过些。”
倾盆大雨说下就下,无情地洗刷着停在道边的车身,纪念盘腿蜷缩在副驾驶座位上,直到躲在了外人看不见的地方,满眶的泪珠子才跟断了线的雨丝一样落下来。
宗释揉了揉眼睛,刚要劝她几句,却听“嘶”地一声,还不及反应过来,就被纪念在头上裹上了几道布条。
纪念瘪瘪嘴,声音有些哑:“淌了那么多的血,刚才又淋了雨,去医院看看吧。”
宗释捉住纪念正在系着蝴蝶结的手,摇摇头:“这点伤算什么,只是我开不了车了,换你开。”
换了位置也发动了引擎,就要调转车头打方向了,纪念又发了呆,宗释猜出了她的意思,指了指左边的岔路说:“宗家老宅你去过吧?送我去那儿吧。”
雨刮器开到了最大,“咔咔,咔咔”的摩擦声一遍遍地提醒着她千万别分神,然而这一路脑子里都想了些什么,就连纪念自己也不清楚。
宗家老宅的正门口常年亮着两盏灯,在纪念眼底这么一晃,才将她游离的意识给唤了回来
突然想起了跟着神秘人翻墙进去的那一晚,突然想起来,要不是这一连串的意外与巧合,也不至于发生今天的事。
心绪一沉,推开了车门钻出去:“地方已经送到了,我跟你,就当两不相欠吧。”
她知道宗释是好意,她知道在宗释替自己挡灾的时候,眼睛里流露出来的情感叫“真挚”,她知道自己该做些什么,表示些什么的,可是她也知道的,知道这样残破的一个自己,并不配。
跑出去两三步又被身后的人给拉住了,低沉嗓音隔着雨幕递过来:“什么两不相欠?这么大的雨,你要去哪儿?你能去哪儿?”
纪念愣住了,双脚踩在水潭里,溅起的泥浆弄了她满脸满身。
“是啊,我能去哪儿呢?”她苦笑着呢喃,也弄不清楚脸上横流的,是雨还是泪,“这里是我的故乡啊,我回来了,却没地方去。”
她说着,伸手抹一把脸上的水,挣开了宗释的手急躁地嚷起来:“所以你干嘛要带我回去呢?你根本不是我,你凭什么替我做决定?”
“因为——”身后的男人也急了,望着雨中几乎发了癫的女人,终于咆哮出了压在心底的那句话。
“因为,因为我喜欢你——”
……
风声、雨声、心跳声,却唯独听不见,他们彼此的呼吸声。
纪念木讷地回头,盯着宗释被雨水打湿的脸,不可思议地捏着嗓子问:“你刚才,说什么?”
宗释浑身滚烫无力,慢慢地朝纪念伸手过去,却怎么也勾不到摸不到,最后只很小声地叹着说:“是啊,我居然,喜欢你……”
就在纪念面前,男人凝着无奈的笑,重重地倒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