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2、绿茶 X 街角
桃坪在幸向宇夫妇对面坐下,身前的两位丝毫没有身为通缉犯的自觉,除了幸向宇将头发染成黑色外,他们的模样和平时没有任何变动。
桃坪转过头,朝服务生露出极为阳光的笑容,
“一杯绿茶。”
?
程清放下杯子,目光落在桃坪脸上,
“这就是你原本的样子。”
“商业机密,”
避开话题,他拿起桌上的早报,随意翻了翻,
“昨晚睡得如何?”
?
“糟透了。”
看起来她对普罗先生的豪宅不怎么喜欢,或许是不喜欢那栋豪宅里闻不到的血腥味。
“谢谢,”
桃坪接过服务生端来的绿茶,笑容微微收敛,
“为什么那么做?”
?
程清用挑了挑眉,
“什么?”
那是疑惑的表情,或许是演技高超,更可能是真的不清楚。以桃坪对程清的了解,后者的可能性更大,她不会用那种拐弯抹角的找茬方法。
那么,昨晚那个被留下的药瓶仅仅是偶然,视线扫过女子身边安静坐着的黑发青年……
?
“什么?”
程清又问了一遍。桃坪端起杯子,
“没什么,只是对你为什么把贵宾室全丢出去有些好奇。不管是一个还是七个,那位临界者都不可能当着全世界的面杀人,你的行为有些……恩,多此一举。”
?
“谁知道呢。”
相当微妙的答案。桃坪笑着抬起杯子,做了个干杯的动作,
“不管怎么说,很高兴能再见到你。”
?
程清放下端起的杯子,表情很嫌弃,
“我男人就在这,”
说着,她挽住幸向宇的手臂,
“想挑拨离间啊?”
“……幸先生可不会这么小心眼。而且两位感情这么好,怎么可能被我这种人受影响。”
?
“算你有自知之明。”
“谢谢夸奖,”
俊美有余的脸上依旧是爽朗的笑容,他把杯子凑到嘴边,抬了抬眼,
“需要吃午饭吗?”
?
这个问题让气氛有了些许变化,幸向宇的表情稍稍僵硬,门口的铃铛在这时响起,两位新客人走了进来。
“喝完这杯就可以,时间不早了,”
程清重新端起杯子。桃坪赞同般点了点头,
“我也这么觉得。”
?
暖洋洋的阳光照进店内,光线充盈,空气里是甜蜜的奶香和微苦的茶香。三人安静坐在角落里,在凝滞了的时间里沉默着。
?
淡绿色的绿茶打着旋,
切斯特端起杯子,喝了口,深深皱眉……
超苦!
超难喝!!
“你要的资料,”
克雷尔在对面沙发上坐下,
“切斯特队长,现在能告诉我理由了吗?什么调查需要观众名单?”
?
“我看看先,”
切斯特拿起文件。
这份文件记录着事件发生地,也就是西侧中段看台的观众名单。看到文件的附件,切斯特挑了下眉,
“为什么有这么多换位置的?”
?
“斗兽祭的座位并非随机安排,实力相近的人会被安排在同一片区域。购票时不是要求填写等阶?就是为了这个目的。现场会出现一些特别情况,所以会有专人在现场负责即时的位置安排,”
克雷尔伸手指向文件某处,
“像这个,一大一小两个圈,意思是带小孩的女人,他们就属于特别观众,需要安置到特别的妇女席。观众有时会做些出格举动,这能避开很多麻烦。”
?
“那我女儿……”
他说着住了嘴,大抵是想起那几张票不怎么干净的来历。
—
克雷尔跟着笑了笑,笑容颇为勉强。
他的外表大体和平时一样,细节却比平时乱许多。昨晚的事,特别是事件的结果……
或许有舆论上的责任,但克雷尔并没有实际责任,甚至可以说,昨晚的事和他毫无关系。
作为一般事务的管理人,防卫事务是安全部的职责。
根据现有的情报,这次袭击的所有程序都建立在修行者参与的基础上。有修行者事先在竞技场内埋入大量“种子”,那些经过特别处理的种子在当晚被启动,形成了那片藤蔓林。
防卫人员没有及时发现那些种子,忻都安全部没有监视好犯人,这两件事是昨夜事件的两大根源……
不,
还有一个真正的根源,贤者之眼的无效。爱勒贝拉的所有防卫都建立在贤者之眼有效的基础上,当这个基础动摇,现有的防卫机制要如何成立?
这件事不是克雷尔的责任,这很清楚。
但,
有人死了,
死了很多人,
这也很清楚,比责任之类暧昧的词要清楚许多。在所谓的责任前,这个现实更有存在感,让人无法入眠的存在感。
一闭上眼,那片挥不去的绿色就会挤满整个脑子,绿色溢着血,那些血缠绕着汇成了红色的湖泊,
刺目的,
粘稠的,
带着温度的红色湖泊。红白相交的手臂从血泊中浮出,手指绷紧,向上抓取着……
若有若无的焦臭味始终环绕在身周,从他闻到那个味道开始就一直如此。伤员黑乎乎的身体,头发黏在焦黑发臭的伤口上,空气里是油脂不知该如何形容的味道。
他在厕所里吐了很久,没见过世面的可笑反应,幸亏忍到了厕所,否则,否则……
什么后续也不会有……
?
—
切斯特望着对面那张肃穆的脸,以前一直觉得这类官家脸很烦。装模作样之类的,大抵是这种印象。
看到那份肃穆里小心藏起的疲惫和叹息,或许该改变下看法。安慰之类的话他没说出口,切斯特先生的人生还没富余到有闲情安慰人。
最后扫了眼附件上密密麻麻的人名,
“克雷尔先生,喜欢喝酒吗?”
?
克雷尔微微一愣,旋即摇了摇头,
“一般,偶尔会小酌几杯。”
“下次请我喝酒怎么样?”
?
“……”
克雷尔显然是第一次听到这么直接,这么不要脸的请求。切斯特站了起来,抖了抖手上的文件,
“当然不是免费的。请我喝酒,我就告诉你这些文件的特别用处。”
?
“……特别用处?”
克雷尔的表情更困惑了。切斯特露出就年纪而言过分灿烂的笑容,
“没准能让你睡个好觉。走了,谢谢协助!”
?
“叮铃铃!!”
木门缓缓合上,铃铛的声音消失不见。
桃坪自觉地向前走去,没有留下来碍眼。用面具挡住了正午直刺眼睛的阳光,偏转的视线看到了不远处的那对男女……
?
告别总是件不受欢迎的活动,特别是性质如此独特的告别。
程清牵着幸向宇的手,目光随意落在街道两边的建筑上,一直安静着的金发青年开口了,
“小清……”
“你答应过我的,”
程清停住脚步,望向男人的脸,脸上带着平时绝对不会有的软弱。随后重新迈开步子,
“别说那些话……你知道,我喜欢有趣的事,那种话……书上看多了,如果你现在说那些,我没准会笑场,不,一定会笑场。我可不是言情小说里的女主人公。”
“……”
?
阳光照在两人身上,是很配的一对夫妻,看到他们的人都会如此想。火车上如此,现在也是如此。或许古怪了些,但这是一对很配的夫妻。
前方是街道的拐角。
笑容在程清脸上绽开,她松开手。
幸向宇收紧的手掌在中途停住。
女子收敛笑容,故作悲伤,或许是故作‘故作悲伤’,手指指着不远处的街角,声音在阳光中传开,情绪的涟漪扩散进男人心中,
“我现在必须要离开这,我会走到那个拐角,然后转弯。答应我,别看我拐弯。你把车开走,离开我,就像我离开你一样。”
?
他沉默着听完,随后露出苦笑,
“……我没车。”
?
女子故作悲伤的脸变回了熟悉的样子,
“真没用!”
说着,
伸手抱住他的脑袋,两人的额头抵在一起。额头的温度相互传递着,有点温暖,不对,
很温暖,
非常温暖……
“背过身离开就好,别回头。”
?
她松开手,身体转了个圈,没有吻别,脚步轻快地向前走着。或许就像她说的,她真的不喜欢那些情节。
手指抚过额头上的残温,幸向宇转过身,背对着离开。
最后的最后,
谁也没有转身。
桃坪的视线在两人的背影间往返了几遍,脸上是若有若无的笑容。离开阳光普照的大街,跟在程清身后,在微凉的街道阴影中向着未知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