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包厢 X 往事
“啪!”
窗上的雨痕被突如其来的力量震散。海登一巴掌抽在格兰姆的脑壳上,
“你就不能安静会儿!”
声音在包厢的过道上循环往复,车厢上方淡黄色的灯光也像是被吓了一跳,晃了起来,投在地上的两道影子随之倾斜。
格兰姆摸着脑袋,表情有些无奈,
“海登叔,您就不能换个地方?别老打我头。”
“那就把头发染回去。”
·
他干笑了两声,错开话题,
“刚刚那美女是谁?”
“你以前都在山上干什么?成绩不行就算了,连同门的脸都记不住,”
海登摇着头,
“多琳是你学姐,下次见面记得打招呼。”
·
“她和我又不是一个导师,记得才……我错了我错了。”
“啪!”
还是没有逃过那一脑瓜子。海登还想教训教训格兰姆时,身后传来女声,
“请让一让。”
·
身材娇小却拿着个大箱子的少女不知何时站在了那里,
“抱歉,”
海登拉走愣神的格兰姆,离开了狭隘的过道。
训斥声隐隐传了过来,和浅黄色的灯光混成一处。少女在某间包厢前停了下来,敲了敲房门,
“叩叩!”
“门没锁,请进。”
包厢内;
桃坪将视线从书页转到门口的少女,她的脸一如既往没什么表情,手上提着个超大号的提箱。
“我以为你终于被友人的泪水感化,决定留在大学享受人生。”
窗外下着暴雨,天色昏暗,包厢里开着灯,淡黄色的光线投在雪白的书页上,崭新的书多了几分古旧。
“咔!”
拉门被关上,巨大的行李箱被放在两张床中央。
“真是热情似火,”
他站了起来,把沉甸甸的行李箱放到上方高高的货架上。小艾静静站在一边,等桃坪放好,她已经坐到了自己床上,背靠墙壁,闭上了眼睛。
包厢陷入沉默,只能听到微不可闻的书页的声,火车嗡嗡的背景和窗外的风雨声被淡黄色的灯光隔绝在外。
忽然,
沉稳的男声从墙角的金属喇叭内传出,
“紧急通知!受暴雨天气影响,火车将减速行驶,到站时间将有所推迟……”
致歉后,通知又重复了两遍。
破镜难圆,被搅碎的静谧也很难找回来。桃坪瞥了眼闭着眼的少女,随后转向包厢顶部的黄灯。
黄色给人怀旧的印象,眼皮上方蒙着的昏黄尤其如此,那是回忆的颜色。车厢嗡嗡的摇晃着,身下的软垫很乱,像是摇篮。
打在火车上的雨被冷硬的金属震散,发出小小的悲鸣,小小的悲鸣混着呜咽的风声和嗡嗡的震颤,隔着车厢透了进来,混在渐渐沉下的灯光里,变得安宁,成了一首轻缓的摇篮曲。
摇篮曲悠悠唱响,
摇篮轻轻摇摆,
灯光带着他的眼皮,渐渐沉了下来,沉进过去,沉到回忆……
·
四月末的长安也在下雨,
淅淅沥沥,
淅淅沥沥。
打湿了地面,也沾湿了衣裳。
乌黑的瓦片被雨镀了层新漆,墙体染上水色,青色深了些。长安的建筑多是黒瓦青墙配以黄色的原色木,漆色极浅。全城的建筑大体如此,缺乏装饰,过分简单,却透着股气势。
谷氏武馆也是这般的建筑。那是他第一次到谷氏武馆,时间不凑巧,规模不小的武馆里空无一人。
长安的武馆没有门,只要做好揍人和被揍的觉悟,什么武馆都能进。就算是武宗开设的武馆,你也可以迈着八字步进去。至于之后是进医院,还是进火葬场,就要看运气了。
他并不是第一次来武国,也不是第一次报名武馆学习班,学刀却是第一次。
以往他来武国研究所参加实验,实验结束后都会报名武馆。顶级武馆的预约也在他的权限范围内,不过他只去过一次,之后就再也没有去过。把他和顶级武馆放在一起,大概是一只蚂蚁掉进了大海。
很有自知之明一直是他的优点,通过相熟研究员的介绍,在许多一般武馆学习过。
他在搏击上的天赋不错,教导者的评价是:动作很干净。然而,不幸的是,在各地研究所备受推崇的最高杰作在学剑上毫无天赋。
‘徒有其表,资质鲁钝。’
馆主多数时候都会给出这种评价,也有更干脆的,就一个字,滚。因为这件事,长安研究所的研究员安慰了他好久。
他的基础功很好,握剑的手也很稳,挥劈刺削,样样拿得出来。可一旦组合在一起,就变得僵硬死板,毫无灵气。
基础功太惊艳,衬的缺点无可救药,到了无法忍受的地步。教导者往往忍着胃疼教几天后就把他送出门。不仅如此,他的名气随被请出门的次数而增加,到了最后,没有一间习剑馆敢收他。
尽管他本人没什么特别的感慨,长安研究所却因此喧闹了很久。
关于剑道是什么的课题忽然变得很热门。按照他们的说法,他的各项素质都是最完美的,不可能有问题,那么有问题的自然是剑道本身。
因这种扯淡说法而建立的研究项目为数众多,更奇怪的是,它们似乎真的取得了成果……
因为莫名其妙被人同情,他反而觉得不自在,于是不再学剑,转而学起了刀。名气不大不小的谷氏武馆就是他的第一站……
·
那是他第一次去谷氏武馆。
沿着空荡荡的外廊就能走到室内道场。
淅淅沥沥的雨还在下,春寒随着绵绵细雨落下,有些钻进了衣裳的缝隙。他还记得当时的温度,风带着细细的雨丝吹在脸上,很凉。
就像那个挥刀的少女一般,纤细的手指,纤细的手腕,纤细的手臂,纤细的身体,纤细的四肢,还有那双蓄着春寒的眼眸。
是个冷美人,
谁看到都会那么想。
她的手和刀很配,却不适合拿刀。
总之,这就是桃坪对谷小艾的第一印象,是个和刀很配却不适合拿刀的冷美人,或者说,小小冷美人……
·
外廊、木门、道场、春雨……这一切都消失不见。少女的脸在他眼前放大,他看清了那张脸,很精致的脸,也很美。
然后,她的脸干瘦下去,皮肤变成腐朽的枯黄,贴着凸出的颧骨,那双原本很美的眼睛被内压挤出,血水连着浑浊的胶质溢了出来。
干枯的手掌握住他的脸,
他的脑壳瘪了下去,
脑壳变成碎块飞出,
脑浆跟着汩汩溢出,
他的脑子再次爆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