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多少别离泪
阳光铺洒在大地,望不到边际的天空,透着边境才有的凄凉与冷漠。风裹挟着雪,压迫着向后卷去,在指缝中流过,让人想要下意识握住,将那风握在手中,同时握住的还有这个天地。
李凭生躲在岩石后,那一道身影如此孤单,此刻却如同巨人一般,将千军万马都挡在身前,一人一刀,杀尽天下人。
李千秋手中已握住了寒江雪,这把比边周还冷的刀,比边周女王的心更冷的刀。他向前迈出一步。
那百万军师傲然立在风中,注视着这曾杀穿南北城的魔头。不少人虽心怀憎恨,却还是不得不感叹这魔头的气魄,简直像那边周凉城的千年寒冰,高傲而又雄伟。然而敌人终究是敌人,任他有千般气魄,也要将他踩在脚下。
当李千秋踏出一步的时候,“杀!”一名将军抽刀,嘶吼。
“唰!”百万男儿齐拔刀,百万声峥鸣统一而威武,百万冷刀在不算刺眼的阳光下耀武扬威,寒光如林照铁衣。
然而这还没完,只见大军之后,两边又冲出重重人群,他们衣着并不统一,或身着白衣剑袍,或体裹红色劲装,武器也是各种各样,刀剑斧戟皆有。他们眼神凌厉,周身布满层层罡气。
“杀掉李大魔头,护我边周安稳!”
“正道宗门,自以斩妖除魔为己任!”
“杀!”
“……”
那是多么磅礴大气的景象,如同兽群捕猎,向着落单的敌人冲去,将他撕裂成碎片,饮他的鲜血,吃他的骨肉。
李千秋不屑地笑了,笑声直冲云霄,“说得好听,冠冕堂皇的,不就是想要我身上的武学宝物吗!可惜,我都扔了!哈哈哈……”
他脚尖一点,身形旋转,一刀挥出,“看好了!”
李凭生紧盯着师傅,他知道师傅是让他看好了,看好师傅的一举一动,甚至是眼神。
内力如同大江,轰地涌了出来,寒江雪牵引划过,只见李千秋周围竟成了一片禁区,无比冷冽刺骨的光在他周身旋转,瞬间绞杀了千百人。而“百道俱寂征魔书”所化魔气,只要教人碰上一丝,便是直接肉体与元神齐齐碎裂,不留痕迹。
当实力达到一定层次,人数多就不管用了。不论是兵将还是门派子弟,他都能一一屠尽。
“女贼,你就眼看你边周之人任我屠戮吗?”李千秋见还没有边周女王和其他门派首座的身影,冷喝一声,声音如同狂风,竟将前方数百人直接击退,内脏筋骨俱断。
见没人应答,李千秋冷哼一声,睥睨四方,突然身形急转,竟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在人海中穿梭,留下一道虚幻的黑影,他的步伐奇特,不时转换方向,虽不断有人扑杀他,他却像是穿过那人的躯体般,毫发无伤,然后反手一刀,反杀数百人。
是点花追魂授!李凭生恍然,看着师傅的脚步,他若有所思。
只片刻过去,大军已被杀得丢盔卸甲,不少门派子弟也已战死在前,苍白的地面如同血海,红光映照天空,像是人间炼狱。
李千秋轻飘飘地扫过岩石一眼,接着忽然提刀,“第一式!”暴喝一声,只见白刀刀尖竟散发出一点红芒,像是野兽正在滴血的獠牙,又像是天上明月被一朵红云遮掩。
一刀斩出,百万大军感觉自己体内的鲜血竟抑制不住地倒转,刀芒闪过,“嘭”地一声,上千人体内的鲜血如同岩浆般沸腾,爆裂开来。
站在不尽的断肢头颅上,李千秋哈哈大笑一声,“再来!”
余下的万人,感受着脚下鲜血的滑腻,早已失了神,看着眼前的魔头,那还敢上前。
“第二式!”李千秋却管不了那么多,又是一刀斩出,无尽的恶意散发而出,如同噬人猛兽,我自当恶,取天下人之性命!李千秋身形一错,竟将刀收回,左手成拳,右手成掌。
藏在岩石后的李凭生了然,这是师傅要施展武学。
“一二式!”
天地好似静了一般,风轻柔地拂过,雪停了,李千秋轻飘飘地探出双手,“咔嚓!”如同平静地湖面投入了一颗石头,涟漪不断。大军就像是一朵朵弱小的花朵,刚刚绽开一抹绯红,便凋零成泥。
一刻钟不到,李千秋只出了几刀几拳掌,此地只剩下一半人数,被他攻击过的人不是化作肉泥便是被魔气绞碎得干净,没留下一根头发。
……
广明大皇城,看着底下呈上来的文书,华袍男子的手一紧,缓缓站起身来,黄袍散开,金龙欲腾空而起。“李千秋啊李千秋,你是不知道边周的实力呢,还是知道也不惧呢……那百万大军,只是傀儡而已啊。”
先魏京都,一座小小的院子里,两人正在棋盘上杀的天翻地覆,突然一魁梧男子躬身进来,在一清瘦男子耳旁低语几句。男子拿棋的手一顿,然后点头“嗯”了一声,棋子重重点在棋盘上。对面的俊美少年歪了歪头:“皇兄,我们为何不对边周出手呢,现在边周大军受挫,应当是个好时机。”清瘦男子摇了摇头,“到了宗师这个境界,人数多就不成威胁了,就算他杀百万,杀千万,只要边周女王不倒,边周宗师不死,那我们依然不能对他们出手。”少年眨眨眼睛,修长的手指执着一颗棋子,“边周很强吗?”男子认真地点点头,“我们要等,李千秋不足以重创边周女王,那就等一个能够重创她的人……”
……
血色的天地,一人持刀而立,余下的大军快速撤去,他也管不着了,看着立在不远处城楼上的几人,李千秋无声地笑了笑。
李凭生无声地哭了出来,师傅说过他身负重伤,怎敌得过那几个一眼看得就是高手的人!他的师傅,要走了……
城墙正中间,一身姿绰约婉转曼妙的女子傲然立于那,在这已被染成血色的天地中,她像是一朵不染淤泥的白莲。可李千秋知道她不是什么白莲,而是无情的边周女王。
周围还有着几人,或冷漠,或愤恨,或嘲笑地站在那里,注视着满身煞气的李人魔。
李凭生感觉呼吸越来越困难,全身没了知觉,是要进入假死状态了吗?李凭生眼皮沉重,昏迷前,他看到李千秋抬起了刀,遥指边周女贼,气吐虹霓。
“啊!”他听到了李千秋的嘶吼,感觉到了无边的魔气席卷大地,几人碰撞在了一起,天地昏转,日月颠倒……双眼沉重地合在一起,李凭生如同死人般靠在了岩石上。
……
不知过了多久,李凭生忽地打了个哆嗦,他慢慢醒了过来,晃晃脑袋,头疼欲裂,也不顾发丝和睫毛上挂着的莹亮雪花,急忙盘腿坐直,运转内力,黑气鼓动,渐渐驱散了体内的不适。但微弱的人力又岂能战胜自然?李平生只感觉一股股冷风寒流直往身体内钻,他急忙裹紧黑袍,缩了缩身子,突然一怔,看着身上的黑袍,他眼前模糊起来,这是师傅的袍子。
山谷中好像还在回响着一声声呐喊嘶吼,好似还有雄兵之争。就像李凭生听陈先生提起的,在遥远的某地,有一条大江,每逢风大浪急之际,便会听到有连绵不绝的刀剑击鸣、马蹄作响、冲锋陷阵之声,如同数不尽的亡灵在大江里醒来,继续他们百年前的战斗。
可眼前那有什么刀剑击鸣马蹄踏,只有一层血红,如同一块染布,盖在冰层之上,给这方冰冷的天地带来重重浓烈的感染与冲击。
师傅不见了,百万大军不见了,边周女贼也不见了……除了望不到尽头的冷血,什么都没有,好似一场梦,李凭生怔怔地伸出手摸向头,摸到柔顺的发丝,他随意揉了揉,虽来自己身,却也让他感受到了师傅的温暖。
他“咚”地一声坐在地上,像是个孩子般伸着腿张着嘴,抽噎起来,慢慢的,低声抽噎变为号哭,让整片天地为之悲恸。
远处的边周城也哭,城内哭嚎声一片接着一片,还夹杂着一些疯狂的叫痛,一些药堂不断派出人手来为一些伤兵疗伤。边周城城尽缟素,老少皆有,棺木一座接着一座,如同下棋一般,以天下为棋盘,以众生为棋子。
边周人尽皆哭哑了嗓子,趴在死去的亲人身上,他们或是谁的父亲,或是谁的兄弟或儿子,皆为家中好男儿、顶梁柱,却不想在正应该立功立身、一展宏图的年纪化为抔土。不少老人气地手指发颤,直指苍天,捶着胸口跺着脚,大声唾骂:“李人魔,你……你这挨天怒的,枉为人,枉为人啊!魔道孽障,都不得好死!不得好死!”不少小儿也哭红了眼睛,“儿辈以后定会好生学武,誓要杀尽天下邪魔外道!”
边周女王立于一紫瓦琉璃玉雅亭,摇头叹息,声音和边周的空气一样冷,“可惜那李人魔最后竟爆体而亡,身死道消,否则也能拿他尸体消些百姓的气。”
一身材挺拔高大,不怒自威的男子摇了摇头,抬头俯视下方乱像,如石像般的脸看不出一丝悲痛,只有冷漠,“儿臣担心,一具尸体,怕是不够啊……”
二皇子,亲手了结皇妹周芊篱性命的冷血之人,“镇疆岿然”周天鼎!
边周大雪忽地纷飞而下,像是给天下做了场白事。
扭过头,他看向身旁这位强势的女人,“幸好您没受重伤,不然……”
一直清冷淡漠的边周女王点了点头,道:“放心。”
……
“师傅!师傅!我……定会努力修习……我……我定会取……取那边周女贼狗头……为您报仇!师傅……师傅,我好想您……”
李凭生眼睛红肿得吓人,他还哭着,将这几天与师傅所处的感动、不舍,将之前十几年所受的委屈全化成眼泪哭了出来,一哭就是一白天,哭累就昏倒过去,醒来又哭,又昏倒过去,就这样他哭了两天两夜,第三天,他已经哭不出声,也哭不出眼泪了,眼泪的痕迹留在脸上,他又快恢复那乞丐的落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