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执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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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第 55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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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侍女给程著端来第四杯热茶,他捧起茶盏,百无聊赖看着李谨行。

  整整一下午,李谨行盘坐在矮榻前不说话,偶尔拿着个小金块转一转,蹙眉沉思。他和其他三位宰相会面,暂调南衙一小部分兵马,踌躇满志闯进荐福寺,却扑个空。

  密道他找到了,里面什么人都没有,一路走到出口,反复探查,再没有任何暗门。

  为什么,人还能凭空消失吗?

  李明昌显然也不知道,他们陷入胶着。李明昌还有一个优势,就是李明泽和薛采星扣在他手里。李谨行猜测他为长远打算,不会轻易动薛采星,只是他深居宫中,如果要杀进去,保不准逼急他,会拿其他人做人质。因此要是跟他正面交锋,最好一次就拿下。

  茶喝到一半,天逐渐黑下来,仆从进来报:“殿下,门外有位自称叶姑娘侍女的小娘子求见。”

  程著跳起来热情道:“殿下让我去看看,那几个侍女我都认得!”

  不多时,程著领着徐兰前来,徐兰激动得脸通红,一来就躬身自顾自噼里啪啦说:“殿下,我们姑娘这会儿在城西歇下,我进城打探消息,在西明寺遇上——遇上了陛下!”

  李谨行惊讶地看着她。

  她颠三倒四说一会儿,兴奋得手舞足蹈,李谨行问她几个问题,从头捋一遍,听明白才镇定下来:“陛下那几个亲卫我不认识,蒋瑜正担忧没有可靠的人能报信,你就送上门来。”

  徐兰连连点头:“是是,和尚说他们不能暴露,怕万一不成的话给陛下带来危险,他们等宵禁之后去见姑娘,把兵符给她,让她想办法带给你。”

  “兵符?”李谨行眨眨眼,现出一点笑意,“稚玉真是我的福星,这样事情就好办,接下来我们只要摆鸿门宴,瓮中捉鳖。”

  现在李明昌的情形他一清二楚,他即将得到兵符却是李明昌不知道的,所谓形人而我无形,以众击寡,胜算很大。

  第二天早上,城门一开,李谨行坐在正厅喝茶。没等到叶真,等到李明昌的邀请函,邀他去城东常乐坊的酒楼会宴。

  常乐坊内的虾蟆陵,是酒楼林立的饮宴好去处,平日李谨行身份贵重,不会去。今日他也不打算去,鸿门宴怎么能叫李明昌主动。但李明昌末尾多加一句,说会与李明泽一同期待他赴宴。

  李谨行再三思量,最终叹着给信使回:“告诉明昌,我会准时来。”

  一方面,要他不管李明泽,还是太难了,另一方面,他相信等叶真带来兵符,问题会迎刃而解。就算叶真不来,他也会尽力做好准备。

  赴宴带上聂云,贺兰慎和程著带兵在外面围着,尽量造势,避免真的打起来。他叮嘱这几个人:“现在明昌做项羽,我做刘邦,你们不要轻举妄动。”

  程著握住拳头:“那我就是樊哙,聂将军做张良吧。”

  聂云慢吞吞说:“我是樊哙,张良还拿着兵符在路上,你勉勉强强做个夏侯婴都是抬举。”

  常乐坊已被李明昌清场,进坊一路禁军把守,直铺到酒楼前。酒旗飘扬,李明昌站在楼上等,李谨行下马,聂云带几个佩刀的心腹随他一起上去。

  走到最上方时,柳维宗在门外守着,拦住聂云颐指气使:“里面只有三殿下一个人,他说了,除了太子殿下,谁也不许进去。”

  聂云自然不听:“谁知里面是不是埋伏着什么刀斧手,你不放,那我们立刻下楼回府。”

  里面传出李明昌的声音:“好,那我们开门饮宴,聂将军放心了吗?”

  话音落地,里面有人打开门,宽敞的大厅中间置一张矮榻,李明昌跪坐在面南的上位独酌,除去开门的侍女,再没有其他人。

  李谨行踏进门,只一步,就定定停住,死死盯着一旁垂首的侍女。

  李明昌低声命令侍女:“回来。”

  她应声转头,莲步轻移,翩翩落到李明昌身边。

  此举太恶心李谨行了,他顿时觉得像吞下一只苍蝇。这个侍女乍一看,居然有几分像叶真,只是看起来腼腆青涩,嫩生生的,花苞一般清新,瘦削轻盈。李谨行想,跟她比起来,叶真是颗桃儿,又甜又灵饱满多汁的。

  荒谬中有几分好笑,李谨行想到李明昌为了恶心他,大费周章的样子,不免同情。

  李谨行坐到李明昌对面,李明昌看他闷下来的脸色,觉得十分快意,指挥侍女添酒。

  原本准备好的说辞通通失效,李谨行意兴阑珊,瞥小侍女一眼,说:“你这是何必,不怕叫稚玉看见?”

  “看见如何,她会在意吗?”李明昌竭力说得轻浮一点,“段王妃信里写得栩栩如生,稚玉听说有了你的孩子,整日小心捧着肚子傻笑,真想亲眼看看是什么模样。”

  李谨行沉着道:“你又不是真的喜欢她,只是想膈应我。”

  李明昌撂下酒盏:“你怎么知道我不是真的喜欢?李谨行,你所有东西都来得太容易,当初是我跟陛下要稚玉,却被你抢走。”

  “你胡说什么。”李谨行蹙眉。

  李明昌泄愤一般说:“当时陛下问你要不要侍读,你说不要,我才敢向陛下提议要稚玉。”

  他说得很肯定,李谨行模糊记起一点,但实在是件雪粒大的小事,过后就消融,他仍平静说:“我不记得。”

  “谁知道她进来却做了你的侍读,你不是不要吗?”李明昌语气逐渐加重,质问他,“你对她不好,她也不喜欢你,我才是她到长安认识的第一个朋友,我还给她剥过石榴吃,她说她很喜欢。”

  李谨行和叶真一开始确实不太合,毕竟他俩性格在两个极端,谁也看不上谁,但那都是十几年前的事了,李谨行没想到他这么记恨,便说:“可是稚玉不记得你,她对无所谓的事情向来没什么记性。”

  “你还敢说她记性差。”李明昌面目笑得狰狞,“她为什么不记得,因为你害她摔进北苑的湖里,摔得头破血流高烧昏迷,醒来以后脑袋撞坏,不光从前的事忘记大半,连后来的记性都变差,都是你害的,你还敢寸步不离困着她。”

  李明昌措辞有些夸张,但大致没有说错,李谨行道:“你既然这么不平,那你又做过什么,你怎么不来救她?”

  “我哪里敢跟你抢,叫陛下看见,岂不是当场要寻个封地把我打发走。”李明昌盯着他的眼睛,眼里冒火,“什么都不准跟你争,什么都是你挑完才轮得到我,过后又夸你比我厉害,世上怎么会有这么不公的父亲。”

  李谨行说:“但我确实比你能干。”

  “那是因为你从小得到的太多,如果我们是公平的,谁输谁赢还不一定!”

  李谨行不为所动:“你怎么不说你比山间里随便一个农夫得到的多,你跟他公平一下试试。”

  李明昌怒道:“你少侮辱人,我和村夫怎能一样。”

  李谨行顺着他的歪理说:“是啊,那我怎能和你一样。”

  李明昌顿时气结。

  “你不用非要取代我才能证明自己,如果你走正道,以后做个一方贤王,既有美名又有民望,还不用在京城苦熬,有什么不好?”李谨行为他出谋划策,“做皇帝很难的,明昌,你现在回头,还不算晚。”

  李明昌冷笑:“你不用说了,你知道现在坊里伏着多少北衙禁军吗?”

  李谨行却问:“明泽在哪里?”

  “没死。”李明昌冷冷说,“你还是先担心你自己。”

  门外剑拔弩张,聂云手按在刀柄,步步逼近柳维宗,两方对峙,气氛凝结。

  “你以为我会乖乖等你发动吗?”李谨行气定神闲,一派安稳,“我既然敢来,就想好了退路。”

  李明昌当然不信:“你少跟我摆空城计,你现在没有人马,一切尽在我的掌控中。”

  “未必吧,我看你带来这么多人,宫里现在应该没留多少兵,捉襟见肘,有楚王遗风。”李谨行笑话他。

  “你要是死在这里,占领太极宫又有什么用。”

  “有用。”李谨行看着他,说出的话半真半假,“皇位交给明泽,比给你要好。”

  李明昌瞪大眼睛,他不是惊讶于李谨行的大方,而是因为,他机关算尽想要的位置,李谨行随便就可以让出去,比较之下,他落了下风,姿态很不好看,太没面子了。

  说到底,皇位或者叶真,都是他想胜过李谨行的途径。

  他一阵憋闷,李谨行看他不免觉得可怜。先前问叶弘和陈樱时,李谨行就察觉到,他也不懂怎么做储君,只是在模仿李谨行的言行。

  同情归同情,想到他想要自己的命,李谨行打起精神应对。

  忽然外面一片骚乱,似乎有人打破僵持局面,起了争执。李明昌厉声命令守卫:“去看看怎么回事。”

  有人跑出去看,再回来时磕磕绊绊,朝李明昌喊:“殿下,是叶姑娘过来,她在……在……”

  李明昌冷着脸道:“别吞吞吐吐。”

  “在骂你。”守卫战战兢兢。

  李明昌拍桌起身,留下李谨行在屋里,对柳维宗道:“看着他,多调些人过来。”

  聂云越向门口逼近,紧紧守着李谨行。

  这种看热闹的好时候,李谨行起身走向檐下,望见两方人马阵前对峙,叶真在进坊的方向,左右有程著带人护着,骑在马上高高举着——

  李谨行笑起来,不是兵符,是她的金书铁券。

  她把兵符藏起来等着悄悄给他,单枪匹马,捧着金书铁券闯进来救他,又聪明,胆子又大,还牵挂着他。

  项羽搂着虞姬跟他示威,而他的张良来了,谁胜谁负,一目了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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