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

执玉

报错
关灯
护眼
第44章 第 59 章
书签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书架
  李谨行仍在广场站一会儿,听手下来回禀,逃跑的残兵基本都抓到,各人打扫现场,出入的重臣身边都配着护卫。

  不多时,叶弘从宫门匆匆进来,他一眼望到李谨行和叶真,过来打招呼:“殿下,稚玉回来了?”

  叶真敷衍地嗯两声,低下头掩住脖子上的伤痕。她四月份出发去扬州,三个月没见家人,叶弘打量一番,看她没什么问题,稍微放下心:“没什么事就别在这里添乱,你娘还在家里等你。”

  她立马说:“有事,殿下受伤,我要陪着他,你叫我娘别等,我指不定什么时辰回去。”

  叶弘不悦道:“殿下这里还能离不开你?你现下又没官职,杵在宫里像什么话。”

  李谨行伸手制止:“稚玉这几天立下大功,确实还有需要她的地方,太师不要急,有什么事我会派人去府上报信。”

  他开口,叶弘无法,只能仗着老师的位分多说一句:“殿下不要总是惯着她。”

  李谨行说:“好,我有分寸。”

  叶弘尽力作出信任的样子,往两仪殿去了。

  “殿下,我们回东宫叫医官吧?”叶真扶着他提议。

  他同意道:“好,顺路去昭庆殿拜访一下。”

  后宫换一拨人,依旧重兵把守,见到李谨行,自觉躬身让开路。他带着叶真走进殿里,柳绰得到通报,出来坐下。

  见他无碍,柳绰道:“你没事就好,之前明昌故弄玄虚,大家还以为你凶多吉少。”

  李谨行挥手遣退周围人,与叶真坐下,说:“我们在扬州的时候,见到柳贵妃的妹妹,她曾把陈年旧事说给我们听。要不是她,只凭明昌根本没本事掀起浪花。”

  柳绰眼皮跳了跳:“段欢?她都告诉你们了?”

  “是,她跟稚玉很亲近,把前尘因果都说给稚玉。”李谨行强调一遍叶真。

  “段欢现在在哪里?”

  “已经殒命,我们说要带她回京,她为了阻止,直接撞墙自尽。”李谨行如实回答。

  柳绰怔一会儿,再叹道:“造孽啊。”

  她又伤神又烦躁,随口道:“都是一个样,自己给自己埋下祸种。本来好好的姑娘,只想安稳过日子,非把人逼得不死不休,活该。”

  李谨行知道她又联想到卫昭,便说:“太后节哀。”

  “我不哀。”柳绰出神望着前方,并不看他们,“你知道先帝怎么死的吗?”

  她话里有话,李谨行诧异抬头,不敢接,这句话里的暗示意味实在太浓厚。

  柳绰嘲讽地笑起来:“没什么,我还是相信因果报应,人都是有感情和脾气的,就算做了皇帝,最好敬人三分。都说举头三尺有神明,神我没见过,然而活生生的人,再小的人,都能要你的命。”

  李谨行做出受教模样。

  她冷利的眼神一扫,落到叶真脸上:“看你父亲和祖父吃过的亏,我劝你吸取教训,提防身边的女人。”

  叶真知道柳绰不喜欢她,从进殿开始就努力缩成一团,团在李谨行身边,呼吸都小心缓慢,谁知还被拉出来扣上好大一顶帽子。

  她跟皇帝都敢针锋相对,对太后却怵,不敢出言反驳。李谨行维护道:“多谢太后提醒,不过我不会做肆意欺压的事,稚玉也跟其他人不一样。”

  柳绰眼白翻出来:“不一样在哪儿,跟陈樱还不是一样。”

  叶真打从心底怕她,暗中扯一扯李谨行,劝他不要再犟,他却只当没感觉:“我知道太后见多不怪,肯定在笑话我自命不凡。只是人各有志,我不觉得有什么能重要过稚玉,太后不相信,姑且看着。”

  柳绰懒得跟他争。

  李谨行起身告辞时,恰好李明泽和薛采星也过来,殿里顿时热闹。李明泽刚想拉住李谨行,他摆摆手说要走。

  柳绰还是懒洋洋的样子,倚在榻上,看到他们两个平安,自己都没发现自己现出一丝笑意,听他们描述今早的场景。

  退出昭庆殿,叶真长舒一口气,又陪李谨行去延嘉殿看望皇后。皇后就亲切热络许多倍,看到他俩平安,当即又哭又笑,拉住叶真的手转圈看,发现李谨行受伤,急急忙忙叫人去喊医官,一口一个好孩子受苦了。她对李明昌是半分感情都没有,两个儿子都被他折磨,心里痛恨不已,咬牙切齿道他死得太便宜。

  在皇后的热情中找到一点平衡,叶真舒服过来,待到午后时分,李谨行该回去养伤,便起身告辞,皇后恋恋不舍,送出很远才停下。

  叶真感慨:“幸好还有皇后娘娘在,不然宫里真没意思。”

  李谨行赞同:“陛下经常训她慈母多败儿,但也挡不住我们亲近她。”

  叶真压低声音泄愤:“依我看,恐怕陛下自己没被母亲疼过,看不惯你们,嫉妒。”

  李谨行失笑,复又劝她:“别把太后的话放在心上,她说话一贯尖锐。”

  “我知道。”叶真应声,“我很讲道理,太后娘娘虽然不喜欢我,但除了骂两句,也没欺负过。她为人光明磊落,有手段,还飒爽,我不会记恨她。”

  “你啊。”李谨行叹息着看她。

  两仪殿里,皇帝回来,朝臣一扫颓唐,精神立即振奋。此刻商议完正事,郑国公正绘声绘色描述陈樱叩宫门的壮举。陈樱当天一腔热血,不觉得哪里不妥,现在当着皇帝的面讲出来,倒有些害臊,脸上竭力维持冷淡,颊边不由得泛红。

  皇帝颔首忍笑,又是满意又是得意道:“能换阿樱真情流露一次,我这回的险境没有白涉。”

  “陛下莫要胡说。”陈樱一本正经道。

  接下来的事情,皇帝一件一件处理。李明昌谋逆身死,贬为庶人,追随他的亲信一律问斩。

  旁边有人道:“陛下,太子殿下先前承诺,降者不杀。”

  “怎么能不杀。”皇帝坚定道,“他不忍心,叫我来,对着亲兄弟也不心软,这时候倒心软了。”

  旁人面面相觑。

  他的亲信以柳维宗和淑妃为首,淑妃参与得太深,皇帝心下生厌,挥手叫人去赐毒酒。安阳公主虽然也有错,总归是被胁迫,因此罚得轻一些,褫夺封号,回京到荐福寺落发修行,相当于终身□□。

  晋王府破败,皇帝派人前去支撑,挑选长子继承,对外宣称晋王夫妇二人都是病逝。传出去还是对好鸳鸯,不知段欢在地下会不会气得再死一次。

  护驾的众人都有功,升官的升官,升不了的赏金银丝绸。恰好叶真的缺还没补上,蒋瑜调回来继续做大理寺卿,有这一笔大功在,估计会平稳升迁到宰相位上。程著他二哥直接留到京城做官,程著自己则跟皇帝要了一处大宅子。

  臣子们陆续进宫,见到一个安全的皇帝,都放下心。等到午后,众臣慢慢退下,之前李明昌假借皇命,在各个重臣家里都设下重兵,此时都一一撤走。陆望太尉差不多在府里困了一个月,陆远急着回家,便先告辞。

  最后只剩最亲近的叶弘和陈樱,询问皇帝逃生的细节。

  皇帝从头道来,说起在慈恩寺吃完斋,发现身边人不太对,便心生警惕。陈樱眼睛亮晶晶:“原来陛下那日与我争吵,是想支开我。”

  这一道误会解开,代价有点大。

  叶弘跟着问:“稚玉如何知晓荐福寺有密道的?”

  “她歪打正着,在寺里不好好思过,到处乱翻,时间久了翻出入口来,也是她运气好,正巧入口就在最偏僻的观音殿。”皇帝提起她,语气不太好,“亏她机灵,没对外人说过。”

  叶弘察觉皇帝不高兴,又问:“陛下怎么了,稚玉做错什么事吗?”

  她经常惹皇帝生气,因此叶弘问得随意,皇帝沉默一会儿,最终冷冰冰说:“没什么。”

  他闹别扭的样子叶弘见多了,再说过几句话,猜出来,左思右想还是应该劝劝,便开口说:“陛下,这次脱困,多亏太子殿下忠诚冷静,他各项决断,没有什么好苛责的。”

  皇帝略微点头,问:“你觉得他怎么样?”

  叶弘诧异,皇帝问得也太直接,就连他这种擅长揣测圣心的人,心里都有点发毛。好在他有主意,侧身问:“阿樱觉得怎么样?”

  殿里就他们三人,随意许多,陈樱没反应过来,上扬着嗯一声,皇帝气笑:“我问你呢,你为难阿樱做什么!”

  “陛下也知道是为难。”叶弘作出一脸愚钝心虚求教的样子,再问,“陈探花觉得怎么样?”

  叶弘最初认识陈樱的时候,她已经考中探花,皇帝那时年少,整天追着她陈探花陈探花地喊,至今不少老臣还时不时蹦出来这个称呼。

  陈樱笑一下,她不怕皇帝,直言道:“殿下聪颖谦逊,行事沉稳,性格谨慎,除了——”

  她扫叶弘一眼,压着笑意继续说:“其他都很好。”

  叶弘跟她话赶话说:“况且殿下这个——也是随了君父嘛。”

  皇帝睥睨一眼,他俩一个忍笑,一个装傻。

  陈樱求情道:“殿下做得很好了,您也不要一个劲儿严厉责问。”

  叶弘也说:“殿下已经是最像您的一个。”

  “不止是像。”陈樱偷偷看皇帝一眼,被他逮个正着,笑意盈盈,“依臣看,有些地方,还青出于蓝。”

  这种话陈樱能说,叶弘可不能,况且,他要是再跟陈樱这么默契地插诨打科,皇帝恐怕要恼。他及时退了两步,不紧不慢躬身:“陛下,时候不早,阿霜还在家里担忧,臣先告退。”

  说完,皇帝刚哼一声,他就当应了,脚底抹油退出去。

  等他走了,殿里只剩下陈樱和皇帝,她脸上笑意未退,眼睛又大又圆,满含着劫后余生的开心与关切。

  皇帝望着她的脸颊,悠长地叹口气。

  陈樱不放心,又说:“陛下,您从做储君监国,到登基,再到今天,朝堂之中风云变幻,您始终牢牢守着本心,没有做过糊涂事,现在太子殿下好不容易长成,您千万不要这时犯糊涂。”

  皇帝问:“你是说我老了?”

  “怎么会。”陈樱眼睛闪闪发亮,直视着他,“陛下永远是我心中神采飞扬的少年郎。”

  皇帝闷闷笑了两声,点头:“人还是要服老,不服老就容易犯错。”

  陈樱没料到他这么好说话,直接戳开她想说的话,后面打的腹稿都用不上。

  但皇帝点到即止,没有继续这个话题,转而问她:“有句话我十几年来一直想问你,一直不敢问,经过这一遭,我怕不问就没机会了……阿樱,你怨过我吗?”

  这一次的劫难涉及到柳贵妃,段欢旧事重提,撕开旧怨,她心里的恨意这么多年从未消散。皇帝不由想到陈樱,她对柳贵妃的事情一无所知,在她坚持拒绝,而后他宠爱别人的多年里,她恨不恨?

  陈樱压根不用考虑,她从眉眼到心底都一片坦荡,清脆地回答:“陛下,我从未怨过,我只希望,多年后史书与后人的评价里,我们都做了正确的事情。”

  皇帝追问她:“那错误的事呢?”

  陈樱笑着,眼底略微湿润,低低说:“错误的事情,只有我们两个人知道就够了。”
书签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