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执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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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章 第 67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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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秋猎过后,朝堂一切如常。朝臣里较为敏锐的,透过风平浪静嗅到一点讯号,那就是皇帝对政事日渐松懈,时不时唤李谨行代为处理,频率比以往高了数倍。这是很自然的事,权力的移交已成定局。

  拖到八月下旬,李谨行终于点好人,放叶真去敦煌。他煞有介事,抓钦天监的术士算了两天,算出来一个出行吉日,叶真接到日子时跟他抱怨:“殿下,你不像送夫人出门,更像要嫁女儿。”

  李谨行不知想到什么,竟有几分认真地盯她,仿佛要立时给她取个郡主封号。

  她吓到连忙表态:“我可不要做殿下的女儿,殿下一看就不会疼人,肯定是严厉的类型。”李谨行反驳道:“怎么会,你做我什么人,我都最疼你,这不是你自己常挂在嘴边的?”

  叶真在京城虽然盛宠威风,但朋友稀稀落落没几个,陆远来送别过,好徒儿程著隔三差五送来路上可以带的零嘴,他跑水路多,不懂陆路,只会叫叶真多带点金银。薛采星本来想要送行,但知道李谨行要带着禁军去送她,实在不愿意自讨没趣,便打消主意,在临行前夜请她吃了一顿羊肉暖锅。

  徐霜已出发半月,叶真才堆好几车日用和礼物,由李谨行送出城门出发。除了诸多家仆,排场颇大的三百禁军围着她,她一看领头的是贺兰慎,便笑着说:“有贺兰将军在,我还能出什么事?殿下待我可真好上天了。”

  贺兰慎其实有点怕她说话不着边的样子,笑笑没有搭话。

  李谨行把她拉过来,正色道:“我一直想着,上次在晋王府,你被个侍女掳走,虽然因为你本来就体弱,但如果拿件趁手兵器,可能还有点反抗机会。”

  叶真眼睛一亮:“殿下要送我兵器?”

  李谨行摸出一把小小匕首,送到她手里叮嘱:“这是我的紫玉龙鳞匕首,用陌刀材质打造,是我见过最锋利的,你藏好,别误伤自己。平时有贺兰将军和苏棠护着你,到万不得已的时候再拿出来用,机灵一点,免得反而对你不利。”

  这把匕首叶真知道,是皇帝送他的冠礼礼物之一,紫玉雕成手柄,檀木鞘身雕龙,据说刀刃融了东海深渊蛟龙的龙鳞进去。同样是龙,真龙拿蛟龙的鳞做武器,叶真感叹,真是欺负龙。

  仔细收好匕首,叶真欢畅道:“肯定不会有事,我一定照顾好自己,殿下快放心回去吧。”

  李谨行握着她的手,仍有几分不安犹疑,他太清楚叶真了,她做事聪明,但致命弱点是实在太倒霉了,便再嘱咐:“不要跟护卫们分开,看到商队小心些,钱财事小,安危重要。”

  “殿下每天都说好几遍,我已经会背了。”叶真在出发这件事上,真是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迟迟不发,她都麻木了,“殿下这么舍不得,干脆跟我一起去吧。”

  哪知李谨行认真回答:“我走不开。明年春天可能会清闲一点,不然你那时候再去敦煌。”

  叶真气笑:“我以前怎么从没发现,殿下用起情来,夸张到这种地步。”

  笑完双手合十检讨:“是我太弱了,如果殿下钟情我们郡主,就可以省去许多麻烦。”

  李谨行蹙眉道:“不许说这种话了,很没意思。”

  叶真没料到他会真的生气,眨眨眼,忙凑过来讨饶,踮脚在他脸上亲:“我错了,殿下别计较,等我回来,殿下想怎么罚我都可以。”

  周围护卫和侍女离得远,听不到他们说什么,但动作看得一清二楚,一边贺兰慎领头,一边苏棠领头,个个移开目光上下左右乱看,不敢看他俩。

  另一处徐兰探头想要看个清楚,蒋瑜伸手拍她头:“看什么,这么好奇?”

  徐兰捂脑袋瞪他:“怎么啦,我看看还不行!”

  “行——”蒋瑜拖着声音,“姑奶奶你想做什么不行?”

  “你这人真是惹人烦。”徐兰双手抱胸,忍不住抱怨。

  蒋瑜看着她笑,直笑到她面红耳赤,才正经说:“路上小心,我在长安等你。”

  “等我干嘛。”徐兰鼓着嘴嘀咕。

  “你说呢?”蒋瑜把她脸掰过来,“等你回来,我们一起……”

  他贴近徐兰耳廓,气息温热,说起只有他们知道的秘密。

  前后折腾许久,等太子殿下不情不愿放行时,日头都快到正中。

  一路向西行,不急着赶路,速度不快。叶真少见长安以外的风景,新鲜诱惑很难抵挡,路上走走停停,经过几个热闹州城,都要逗留玩乐一会儿。

  长安到敦煌这条路线十分热闹,胡商云集,稍大的城中笙歌响彻,胡姬美酒哪样都不缺,直看得叶真眼花缭乱。

  拖拖拉拉走一个月,天气转寒,终于到肃州,再过几日就能抵达敦煌。一路风平浪静,眼看要进徐家地盘,贺兰慎悬着的心放下一大半,已经盘算怎么给李谨行写平安的报信。

  深秋季节,长安不减繁华。重阳节宫中赐宴群臣,举行射礼,此时叶弘想念起叶真来。她那种破烂射术,向来要被皇帝捏出来笑话,脱靶罚酒,每年都能喝个大醉,现在她不在,皇帝必然要把叶弘拎出来射。叶真年纪小,无伤大雅,他一个当朝太师,射箭被陈樱吊打,这不是叫新入朝的官员看笑话吗。

  好在这次射礼主要由李谨行主持,叶弘又做过他老师,又是他实际上的丈人,他自然不会为难。

  后宫妃嫔们难得有机会一起饮宴,李谨行去陪了一会儿皇后,她与众人聊得热闹。

  贤妃正与她说起刚听来的消息:“我听四郎说,六殿下那位西域公主已经动身启程,看来六殿下好事将近。”

  皇后笑着点头:“正是,这婚事准备大半年,可算要落定。”

  德妃问道:“不知娘娘选好吉日没有?”

  “送上来几个日子,我挑着看了看,年前都有些冲突,估计要在年后。”皇后遗憾道,“我都有点着急了,为人父母,总是最担心成家的事。”

  贤妃也笑:“娘娘莫急,六殿下已经定下,迟早的事。至于太子殿下——”

  众人或掩扇或掩茶,投出暧昧目光。

  李谨行分神思量射礼的事宜,听到有人叫他,才恍然回神,茫然问:“什么稚玉?”

  皇后不顾端庄一声笑出来:“稚玉稚玉,我看稚玉再不回来,你先要疯了。”

  李谨行礼节性笑笑,心想西北荒凉寒冷,敦煌更是在玉门关旁边,不知叶真此时过得好不好。

  下午时宿在城中,叶真趁着没人管,最后一次寻乐撒欢,去城里乐坊玩。坊楼轻歌曼舞,彩灯通明,胡姬金发深眼,服饰比长安城的姑娘奔放许多,夸张者胸乳纤腰皆展示在外,叶真放眼望去满目美好,乐不思长安。

  为方便行动,她穿了一身简练男装。长安城的女子有男装风气,陆瑶就很爱穿。大多成年女子穿男装,旁人一眼便可识破,因此不为伪装,只为轻便。

  苏棠与贺兰慎各带人紧跟着她,一行人仪表堂堂,颇为瞩目。

  待客用的仍是矮桌,各人绕桌盘腿坐下,厅堂里算是比较低端的寻乐场所,但叶真不愿去包房,只想看热闹。往来穿梭的胡姬香气撩人,衣着轻薄,为她端来上好琥珀酒和奇异的糕点小食,她看到好看的,便要给人家盘盏里扔银块,叮当脆响,换来美人惊喜一笑。徐兰咋舌嘀咕:“我在教坊时,怎么没遇见过你这么大方的客人。”

  叶真歪坐着,挑出来一个金块,在她额头轻撞:“知足吧,你现在有我这么大方的主人。”

  徐兰笑眯眯收下。

  不多时,叶真就凭着仪态风流、出手阔绰,成为场中焦点。

  玩闹中台上换一批人,新上来的舞女汉人模样,顶戴金花,眉眼妩媚,乍一看居然有一丝叶真的样子。连妆容都与她风格一致,不施浓粉,只描眉画眼,细眉高挑,眼尾晕红,樱桃小口涂得鲜红欲滴,十指玉笋红。

  她随着琵琶胡琴翩然起身,胡服唐舞,软舞六夭,当真是低回莲破浪,凌乱雪萦风。

  叶真看到尽兴时,摸出一把珍珠,正思索要赏,忽然前排一阵骚动,有人醉醺醺砸上台,伸手拉扯舞女。舞女惊声叫出来,慌忙要躲,台上美人四散逃离,乐坊的守卫跳上去拦,居然被个醉鬼几下拨开,蛮力踢出台。

  周围顿时躁乱,叶真身边护卫围拢起来,贺兰慎劝道:“姑娘,这里混乱,我们出去吧。”

  叶真迟疑看片刻,见那醉人始终纠缠着舞女不放,身边还有几个帮手,舞女的主家在旁边咒骂,却始终无法。叶真观察判断一番,回头道:“我看只是普通纠纷,你们去救下她,我们再回去吧。”

  贺兰慎拒绝:“姑娘,殿下说过,远离纠纷。”

  台上舞女被人一把扯进怀中,连连哭叫救命,叶真抓住苏棠胳膊:“举手之劳,救完我们马上回去,好吗?她一个女孩子,设身处地想想,很可怜。”

  苏棠抿唇停顿一下,不知想了什么,点头说好。她直接拍上高台,几下制住行凶之人,旁边人要帮忙,贺兰慎叫四个护卫过去,禁军士兵比寻常人的家奴自然威风许多,把人踢下去,交给乐坊处置。

  叶真看苏棠实在威风,忍不住遥遥朝她飞出一个吻,招手让她回来,一齐出门。

  乐坊里闹哄哄,叶真刚出门,身后有人喊:“姑娘留步,请容我感谢您出手相助!”

  她转身看,一个穿着窄袖小领的男子,领着刚才的舞女追上来拱手:“多谢姑娘,方才是您救了我家舞伎,此等大恩,不知如何感谢。”

  舞女在他身后跟着道:“阿玉谢过姑娘救命。”

  不止样貌像,连名字都有点似她,叶真目光落到她身上,发现她也在探头探脑观察叶真。

  叶真收回眼,没想到这人如此看重一个舞伎,便道:“无妨,顺手而已。”

  那人眼睛骨碌碌转,精明道:“不如这样好了,我是在凉州跑商的,手头有许多奇珍异宝,我低价卖给姑娘,赔本生意,就当白送,怎么样?”

  叶真才反应过来,原来这人只是想发财,倒跟扬州时的程著一个样,瞧她有钱,想诈一笔。她摇头道:“不必了,我什么都不缺。”

  那人殷切介绍:“金钗首饰不要吗,东海夜明珠,西凉玛瑙杯,绞丝龙形玉佩,鎏金叶银盘,喜欢吗?姑娘慈眉善目,天竺柳木胎观世音菩萨要不要?狩猎纹错金银高足杯,你不喜欢可以送给家中父兄。姑娘可否婚配,我这里还有……”

  叶真伸手制止:“不用,都不用,我夫君家里什么都有。”

  “瞧您说的,就算是长安城姓李的——”那人讳莫如深指指天上,继续沫星四溅,喋喋不休,“也未必什么都有。”

  叶真懒得理他,笑笑准备走。

  阿玉踮脚望她。

  他想追上来,贺兰慎伸手一拦,面色不善,他害怕地缩回去,原地喊:“姑娘赶路吗,西北名驹龙种和青海骢要不要,我家养的。或者姑娘买点防身的东西,兵器百货要不要?”

  叶真带着几分炫耀,遥遥回答:“不要,我有天底下最锋利的匕首。”

  “那更好了,买点毒药涂上去怎么样?我从没拿出来卖过的鸩雀饮,金雀鸟与耳蝮蛇提炼的毒药,药性很猛的!”

  叶真猛然顿住脚步,惊讶地挑一下眼。

  那人看到有戏,殷勤介绍:“金雀鸟的羽毛,耳蝮蛇吐的毒液,磨到一起炼制,比鸩酒还毒。以前有位千金贵人中毒,急用车马芝、甘华、龙公竹、千年参勉强吊住命,送进长安找了当世华佗才救回来。”

  再转身时,叶真满脸好奇,问道:“真有这么毒?我不信,是什么贵人啊?”

  商人满脸为难:“这,我不能说,但我保证不是说谎,姑娘,我跑商非常有信誉,这毒如果没用,我给你退十倍的钱。”

  叶真狐疑道:“谁知你是不是诓我,我要多比较几家价钱再看。”

  “姑娘,这你就落空啦。”商人得意笑道,“鸩雀饮是我取的名字,我家里人研制的,天底下独一无二。”

  “哦?那你刚才说没有给人卖过?”

  “是啊。”商人伸手对天,“我可以发誓绝对没拿出来卖过,今天与姑娘有缘,才卖给你。”

  叶真笑嘻嘻戳穿他:“不是有缘,是看我出得起大价钱吧?”

  商人也不跟她狡辩,挠挠头承认:“也有这个原因。”

  “既然如此,我也与你说实话。”叶真靠近他,低声道,“扬州盐商程家听说过吗?”

  那人怔一下,眼神发亮点头:“听过听过,巨富。”

  “是,我家中有钱,两个哥哥都已立业,一个弟弟在京城,前途都十分光明。我与他们不同,从小立志学医术,对稀奇药物最感兴趣。”叶真拿出十二分真诚道,“可不可以请你家人传授我,鸩雀饮的调制方法?”

  对方显出一瞬犹豫,不太坚定地拒绝:“配方怎么能给你呢,姑娘,没有你这样做生意的啊。”

  叶真便退一步:“那你能不能多卖我一些,让我自己拿回去研究?越多越好。”

  她说着,捧出大把珍珠,一股脑塞进那人外边挂的口袋中,骨碌碌掉下几颗,那人急得立时蹲下去挨个捡回来,珍惜地吹吹气。

  叶真笑得颇为纯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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