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第 69 章
贺兰慎派人去找肃州郡守求助,其他残兵破马在雪坡搜寻至下午时,才走出林子,找到官道旁的人。苏棠一瘸一拐过来,形容狼狈,高声问:“怎么样?”
围拢的人散开一个口,有人答:“死了一个,还有一个晕过去,没看到叶姑娘。”
苏棠耳畔嗡的一声,踉踉跄跄扑过来,跪下摸徐兰鼻息,神色无措:“徐兰?”
贺兰慎跟上来,问明情况,擦脸道:“叶姑娘不见了?找,继续找,去官道跟河里看看。”
周围人领命去做,两个人捞起阿玉看守,苏棠仍跪在原地,全身颤抖。贺兰慎唤她:“苏棠?”
苏棠彻骨寒冷,呼吸间喷出缭绕白烟,手臂珍惜地绕着徐兰,把她抱在怀里,贺兰慎劝道:“人死不能复生,我们去办正事吧。”
她愣怔着转头看贺兰慎,实际上她什么都没听到,只觉得眼前大雪茫茫,心里也覆满冰雪,苍凉一片,每一寸血管里流的都是冰冷雪水。她心头有万分悔恨和痛恨,偏偏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她好像忽然不会说话,眼睁睁看着滔天巨浪淹没她,半个字发不出。
贺兰慎领人搜寻一下午,到夜幕时分,居然还没找到叶真,他越找越清醒,又派人回去拷问阿玉,还有没有同伙。
血迹只蔓延到官道边,其他地方干干净净,只有车马痕迹。好好一个人凭空蒸发,她受重伤,不可能跑远,只能是被什么人捡起来了。
没找到更让苏棠与贺兰慎心惊,按理说阿玉当时也昏着,如果是阿玉的同伙,或者不认识她们的路人,应当两个一起带走,为什么只带了叶真,肃州城是不是还有什么人潜伏着。
肃州车马戒严,城门严格查找了两天,一无所获。眼看没希望找到,贺兰慎写好奏报,急送回京城。
不几日,长安收到肃州城发来的两封奏报,一封正常,一封急报,同时到驿官手中。驿官不敢怠慢,当天呈上去,层层递交,一路送到甘露殿。
大殿里烧着地龙,皇帝轻衫躺在床榻上,内侍剥好一小盏葡萄,晶莹颗粒在白玉杯里颤,看起来鲜嫩甜美。他捏一个送到嘴里,惬意道:“年轻时努力,老了才能悠闲自在。”
李谨行端坐在矮桌前,正执笔批阅,他替皇帝办公,为方便取印、与皇帝商量,白日就在甘露殿做事。此时闻言,不冷不热答道:“陛下正值壮年。”
皇帝连连摇头:“不不,我老了,头昏眼花,以后就要靠你了。”
说罢饮一口春日埋下的樱桃酒,舒适长叹。
侍官进来报:“陛下,太子殿下,肃州城贺兰将军送来急报,并一封郡守常报一齐送来。”
李谨行朱笔不停:“念。”
侍官展开道:“急报如下,呈太子殿下,臣无能,护送叶姑娘至肃州城,遇吐谷浑人家中舞伎,自称东宫探子。臣等轻信,此人于雪坡突袭驾马,致使车舆坠崖。”
李谨行猛站起身。
“封山搜寻三日,城中车马戒严,叶姑娘下落未明。现人犯囚于肃州城,侍女徐兰已殁。”
“什么叫下落未明!”李谨行心跳骤急,脑中晕眩,拧着眉毛质问,“怎么办事的,三百人护不住一个!”
侍官颤巍巍躬身,皇帝从榻上起身,摆手叫内侍撩开床幔,问:“还有一封常报是什么?”
常报是肃州郡守写的,讲明吐谷浑人暗害薛采星,叶真偶然得知,诱捕他们的经过。
李谨行耐心听完,朝皇帝拜手:“陛下,我马上去肃州。”
皇帝拍案:“胡闹!你叫人去寻她就是,想派多少人就派多少。”
“他们做事我不放心。”李谨行声音发颤,“我要去,外面天寒地冻,几天找不到,稚玉有危险。”
“你冷静,封山都找不到,你去了就能找到?”皇帝挑不那么刺激他的措辞劝,“等你过去最快也要好几天,还下雪……你想想,人要是能找到,早就找到了。”
“陛下!”李谨行失礼断喝,“稚玉一定没事,我要去找她。”
说着扔下笔向外走:“有劳陛下亲政,我即日出发。”
他极力保持面上的冷静,皇帝喊:“你回来!”
来不及穿鞋,皇帝跳下来几步走出:“长安现在离得了你吗!你为了她,国都也不管了?”
“长安有陛下,我走了还有明泽,稚玉现在只有我。”李谨行看着他说完,没有停的打算,继续向殿门走。
“站住!”皇帝怒道,“什么只有你,容清不会去寻她吗,徐家还在敦煌,你非要去做什么!”
皇帝光脚在殿内来回转圈,怒得气喘吁吁,伸出食指:“你,你有没有珍惜这个储君的位置!明昌丧了命都要夺这个位置,我送到你手上,你就这般糟蹋我的期望!”
李谨行直直看着他:“稚玉如果出了什么事,陛下就当没有我这个不肖子。”
“李谨行!”皇帝吼出他全名,满脸不可置信。
殿里沉默一刻,内侍皆低头屏息,不敢出声。
他喘息一阵,耐着性子好言劝:“你听着,我年轻时也有过你这样的想法,你要做正确的决定,不然以后会后悔的。”
“原来陛下不后悔吗?”李谨行虽不清楚他说的什么事,但与他针锋相对,“那我现在就把柳贵妃的画像拿给陈樱。”
“你敢!”皇帝暴跳如雷,“我知道你现在决心很大,可是以后呢,难道你一辈子就一个叶真!”
“陛下当年为什么选稚玉进东宫,不就是把她当作一个奖励吗,只要我听话勤勉,陛下就允许她留在我身边。”李谨行尽力平缓,与他理智谈判,“一直以来我都接受陛下所有要求,换来保护她的资格。但是对我来说,稚玉不是奖励,是我的宝贝。没有她,其他什么都不成。”
“你……”皇帝抖着手,脑袋隐隐作痛。
李谨行拜手:“陛下保重,臣告退。”
转身疾步走开。
皇帝跌坐榻上,半晌回不过神,他早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长安城目前当然不是离开李谨行就不行,他不愿放李谨行走,是想让他做一个前途比叶真重要的表态。
从李谨行出生开始,皇帝就在倾尽所有把他培养成最合格的储君。他小时候曾有过短暂的叛逆期,很快就莫名消失。
他越长大,皇帝越能感觉到,他顺从的表象下,压抑着谁都改变不了的决心。
颓然一盏茶的时间,皇帝唤来内侍,疲倦道:“去,找叶弘来。”
实际上李谨行觉得皇帝非常多此一举,他自信可以两全,叶真只会让他更好,什么时候耽误过他。反而是他,叶真自从跟着他,就倒霉到家,哪里都出事。李谨行此时有点恨自己,他每天惴惴不安挂念叶真,今天听到坏消息,仿佛这次意外是被他盼来的。
贺兰慎派来送信的是他带去的禁军,李谨行把人召过来,情况问清楚,便叫聂云点人,内侍收拾简装,即刻出发。
从长安到肃州,送急报换马不换人,马不停蹄全速奔过去,大概是三天,李谨行带心腹几个先急行,大约五天时间,其他人在后面一齐走,十天可到。
东宫正忙得连轴转,宫人进来禀报:“殿下,安乐郡主求见。”
李谨行站在殿里调度,随意点头,薛采星急急忙忙进来,问:“殿下要去肃州吗?稚玉怎么会失踪,我写信叫父亲派点兵过去帮忙怎么样?”
“不必,边兵是作战的,不是你家兵。”李谨行扫她一眼,敷衍答。
薛采星既怕他,又难过:“陛下告诉我事情经过了。稚玉因为帮我才身陷险境,有什么我能做的吗?”
“没有,你回去吧。”
她恳切请求:“殿下,我也想去肃州,我这边有一点人,可以带着帮忙去找……”
“你去有什么用,不怕更拖累吗?”李谨行现在晕头转向,心急如焚,对她有几分无名迁怒,话说得非常直接,“万一你也出事,我怎么向薛卫公交待?郡主,你回去吧,不要管了。”
他用一种看似请求实则不耐烦的语气刺她,她本来就自责至极,嘴唇发白,微微动两下,两只圆圆杏眼蓄满水雾,嗫喏几声,颤抖着退下去。
薛采星失魂落魄走出东宫,四周合起暮色,寒冷逼人,她自责无措,牵挂叶真的状况,小声啜泣着前行。跌跌撞撞走出百步,有人迎面唤她:“郡主?”
她抬头一看,李明泽快步走过来,关切问:“怎么了,有人欺负你吗?”
薛采星摇摇头,小脸皱得更厉害,落下一串泪珠,答不出话。
李明泽心揪起一块,手在空中笨拙比划,不敢向她伸,努力安慰:“郡主不要哭,有什么事我帮你,我不行还有陛下,别怕呀。”
薛采星勉强止住抽泣,平静一点,刚开口,话还没出来,又呜呜哭起来,难过得上气不接下气,扑进李明泽怀里:“我不……我不好啊,是我的错——”
李明泽手足无措,僵硬地慢慢拢起胳膊,一只手虚虚按在她脊背,一只轻缓地拍拍她后脑,口干舌燥道:“没事没事,你这么好,怎么会是你的错。”
暮光中李明泽身上笼罩温柔光芒,笨拙又真诚,薛采星闻言,哭得更凶,满腔委屈,泪水打湿李明泽胸口,可怜极了。
夜间宫门大开,东宫二百人先发,领头打着九旒龙旗,跟着火红朱雀旗,寒风猎猎,吹得旗中燕尾垂带飘摇。长安城已击鼓宵禁,李谨行统兵出城,坊间有人听得声响,好奇探出来偷看。
次日皇帝亲朝,太子奔赴肃州的消息,一日传遍长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