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初始之乱 1
8月18日。
太阳照常升起。
和煦的光芒在围墙抵挡后变成了笼罩整个天济城的阴影,本应该在6点左右就沐浴在阳光里的城市如今却只能默默在黑暗中等待太阳攀过高墙,对整个城市而言是难以接受。
城南,古老的运河被墙体分成两半,运河浮起的淡淡水气组成轻盈的白色湿纱,缓缓笼罩着整个河水和与水接壤的墙面,黑色的墙体融成朦胧的灰色,住在墙内的居民本和遥相呼应的对岸居民被高墙拦截,这是天济城中与环境相处最融洽的一片地区,同时也因为政策原因始终拒绝着高科技的发展,就像万家灯火中的玻璃已经熏黑的煤油灯,孑然一身地生存在被现代化覆盖的城市中。它地处城内的边缘,是一个发达城市阴暗面的集结处。
湿润石路上的凹凸不平被阴翳遮蔽,显得光滑细腻,仿佛有人一大清早就在路面上铺上一层薄薄地香油。住在这里的居民多半是七八十岁的中老年,这本一片注定在城内暴乱中被人遗忘的区域,但是里面还住着一个危险分子:毒贩蔡矛尊。
蔡矛尊是土生土长的本地人,从小受到天济城文化的熏陶,在学业上有所成就,但是他的野心不止于此,认为阶级固化现状难以改变的他决定铤而走险,再加之少失怙恃,由外亲带大,有着异于常人的心态,最终借助自己化学研究的基础,选择走上制毒、贩毒的道路。在天济城及其周边贩毒是非常困难的一件事,天济城作为世界文化之城,几乎是所有人认为的“文化乌托邦”,而天济城也是这样回应所有人的,作为全世界犯罪率接近0的城市,有着“即使是人类最罪大恶极的犯罪者也会金盆洗手”的美誉,而蔡矛尊就选择在这个城市进行他独一无二的毒品事业。他组织属于自己的团队,如果要用一个词形容这个团队,那就是狂热,他的手下对他的尊敬到达了疯狂的地步,这同他的个人魅力息息相关。作为化工科出生的他亲自参与“少昏”的制作。“少昏”毒品在某种方面确实是成功的,它很快占据了全球各大市场,让他赚得盆满钵满,但是他对这个结果颇为不满,明明是从天济城制作的毒品,竟然连自己的本土都无法触及,还在过去的一天因为通缉而远走他乡。他病态的心理让他始终想用毒品来玷污养育他的这片土地,而他这次回来,就是想亲自完成自己的理想。
昨天下午,他还在河的对岸,当他抵到城内没多久,这个高墙就将他关在了里面。他对同伙说,这就是命,不成功就成仁。大家也纷纷赞同。这次他带着自己的武装力量和毒品扎根在城南运河边,准备趁城内混乱,暗自拓宽自己的毒品业务。
蔡矛尊听到了第一声鸟鸣,从床上坐起身子,带起放在床头的一副蓝色眼镜腿的无框眼镜,妻子郭碧冷躺在他的身边,昨晚欢愉过后她全裸地靠在蔡矛尊的身上,蔡矛尊轻轻把她挪开,起身穿上衣服,走出房间。
此时的街上已经从睡梦中苏醒,城内的动乱似乎并没有影响到这里的居民。草坪上站着一个正在舒展自己身体的老人,穿着背心,松弛的肉附着在他的骨头上,在缓慢的舒展运动中摇摇欲坠。再远一点有几个攀谈的邻居,随后的事物都被水气遮蔽。蔡矛尊走向自己团伙居住的房间,看门人看到蔡矛尊后打招呼并请他进房间,这个房间四周的窗户被遮蔽,内外各个角落都有摄像头监视,本是一个可以掌握四周所有信息的临时基地,但由于墙的信号屏蔽,结果一切设备都无法正常运行,蔡矛尊只得用原始的排班的方式让小队内的人轮流监视周围,并看守里面存放的最新的毒品以及各种枪支弹药,蔡矛尊环视了周围,并没有叫醒还在睡觉的手下,而是点头示意看门人后离开房间。确认周边情况是他一直以来的习惯,这个习惯多次让他脱离水火之中。
昨天被城内吸引了目光,他甚至没有意识到自己身边出现的高墙,后来问了身边的人才知道,高墙是从水里冒出来。他观察了很久的高墙,但是对物理一窍不通的他不明白这个墙体的组成,以及他为什么可以拦截自己所有的信号,他在那一瞬间胡思乱想了很多东西,甚至以为是天济城专门用来抓捕他而设置的障碍,后来他才发现,事情比他想象的更加复杂。在他的认知中,刘彦炎一直是个能谋善断的人,但是面对城内的突发情况,政府居然没有任何回应,这出乎他的意料。
他决定今天和手下行动,深入城内,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
蔡矛尊带着另外三个手下登上前往市中心的磁悬浮列车,他决定先拜访一个在政府机关位居要职的老朋友。
他离开天济城已经近10年,当然,这段时间里他还是有少数几次为了解决事情而回来,但他从没有像现在这样比较悠闲的看着外面。天济城从来没有从他的身边消失过,作为世界知名的城市,《全球报》上总是有一定篇幅是留给天济城的,他也至始至终关注着他的故乡,他得知很多新兴的科技在故乡生根发芽,一面是自豪,一面是不甘,这种复杂的内心矛盾源源不断地推动他一步一步地向前攀登,他不渴望金钱、不贪恋美色、更对权利毫无兴趣,但是他总觉得自己内心缺少了一些东西,一定有一个东西是他应该去追求的,但是他多年的思索并没有得出结论。人们常说,一个研究者要在自己的领域有所成就,那他终将触及到哲学的部分,蔡矛尊认为现在他就处于这个阶段,而且处在这个阶段很久了。
蔡矛尊侧头看向窗外,在这个距离地面大概30米高的轨道上,一道道他熟悉的风景划过窗边。
很久了。
列车在轨道交接的地方放出轻微的摩擦声,它们敲击在他的心头,好像在不断叩问他:你在寻找什么?
这种叩问一直萦绕在他的周围,已经过去了很久,自从他获得第一桶金,他主动追求的无休止的疑问就开始浮现。当有些人一辈子都难以获取的数额出现在他的银行卡中,他感到了一阵空虚,这笔钱的来由是如此的轻而易举,他天生就应该是富裕的,随后,他又迎娶自己的夫人,拥有自己的武装部队,可以在任何地区取得自己想要的东西,虽然在这期间他原本的家庭和他几乎断绝关系,但是他丝毫不在意,因为原本的家庭是他被迫接受的,而亲手组建的生活才应当是真正属于自己的。他觉得自己天生就被赋予了一种天赋,自己想满足的一定能通过自己的智慧满足,探囊取物的轻松让他找不到自己生存的价值。随后的人生中,一切有规律的行为,一切有周期的事物,都在他的身边一遍遍念叨着这句话:你在寻找什么?
蔡矛尊叹了一口气,从自己的上衣口袋中拿出眼药水,曾经热衷于呆在实验室的他由于化学药剂的影响导致眼睛变得干燥无比,同时,因为一段时间服用抗抑郁药物,阿米替林也同样阻碍他眼睛变得湿润。他把眼睛推上额头,滴下眼药水。
列车运行了很长一段时间才脱离高墙的阴影区域。
车厢内非常的安静,即使昨天发生了那样的事情,除了受波及的地区和居民,其他人依然在按部就班的生活,蔡矛尊对此感到非常不可思议,自己当年读书的时候,社会上发生一点动乱,政府马上会取消居民一切工作项目以及学习项目。时代变了,他想。
蔡矛尊一行人在天济广场附近的车站下车。
“老大,我们要去找谁?”
“我的一个老朋友,希望他没被这东西压成肉块。”蔡矛尊指了指远处的方尖碑,“走,我们先去那边看看。”
“老大,你还没联系那个我们要找到的人吗?”
“没事没事,他还活着就肯定在那里,无关紧要的小事。”
“明白。”
因为昨天一直待在信号被屏蔽的区域,蔡矛尊他们并没有获得最新的消息,现在看来,城里的情况比他们想象中的还要混乱。
方尖碑周围被拉上了警戒线,目测应该是位于天济广场的正中心,取代之前矗立的天济神鸟的雕塑,没有来得及逃离的人们的尸体已经被处理,但是血迹仍然惨不忍睹,空气中残留了一些过氧化氢的味道,紫外线消毒看样子也已经进行完毕。
蔡矛尊虽然是一个有名的毒枭,却从没有真正参与杀人,一切杀害人类的行为都是在妻子以及其他手下的安排下完成,想来这是他第一次见识到人死后的场面,当然,这其中没有尸体。有一种难以捉摸的感觉在他的内心升腾,他的心脏瞬间加快了跳动,连续不断地鼓动他的整个身体,一阵阵酥麻感从大脑皮层窜出,虽然血迹已经干涩,但还是像鲜活的蛇,不断地入侵他的视野,网住他的身体。
这是他从未体验过的。
蔡矛尊痴迷的看着地上的血迹,他突然理解自己这么多年备受困扰的原因,他一直把杀戮同自己划清界限,从没染指杀人的事情,原来这就那个如同梦魇般缠绕着的,他的追求。
他抬头,一个身影打断了他的思绪。
伊辈不任。
蔡矛尊不太确定是否是伊辈不任,他们有将近十年没有见面,而且唯一的一次见面也只有短短不到半个小时,他看着正注视远方的伊辈不任,棱角分明的面容、锐利的眼神以及充满自信的站姿让蔡矛尊意识到这个人的的确确是当年的那个小毛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