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初始之乱 3
“好久不见，好久不见。”蔡矛尊同眼前的男人握手，文质彬彬地说道，“永忆啊，真的是有一些年份了，上次见面还是——”
“零五年，老师。”王永忆马上回答他。
在蔡矛尊瞟了伊辈不任一眼后，就直接他原本的目标，前往下一任城总王永忆家中。王永忆家就在天济广场不远处的居民区，那里的房子都有一定年龄，比较高耸地矗立平房之中，与环境格格不入，但是作为老一辈居所，没有人有会动这里的心思。王永忆住在11楼，四室两厅在这个时代显得颇为狭小。室内的装修非常的简单，可以说缺乏科技的气息，最先进的科技也仅仅是立体投影以及声控系统。
“你家里没什么变化。”蔡矛尊示意手下把手各个角落，自己则在王永忆家随处走动，“这个酒你还没喝啊。”
蔡矛尊说的酒一直被王永忆保留着，他特地买了一个假山，里面镂空的地方恰好把蔡矛尊送给他的酒放进去，再用碎石稍微遮蔽，这么多年，这瓶酒始终如一。
“老师，这个酒我准备等事成之后，咱们一起喝。”
“好，好，这次我回来，正好就帮你把这事搞定，你也得帮我的忙。”
“没问题没，老师。”
“夫人不在家？”
“她出去买菜了。”
“真是少见，有机器人还亲自出门？”蔡矛尊挑眉。
“正好出去走走呗，我们这个时代的人最缺乏的就是锻炼了，听说以前的人各个都有一米八几，到了我们，反而一个个越来越矮，而且没有药，这个身子也不行。”王永忆特意扭动腰部，“你听，这噼里啪啦声，哪是我这个年纪的人该有的啊。”
蔡矛尊走到落地窗边，指着天济大学说道：“边上就是大学生，他们的青春活力没带动下你这老骨头？”
王永忆用苦笑回应。
蔡矛尊笑笑道：“是你在财务部做太久了，身子不好就放松一点，没有关系的，少工作一天，多工作一天，什么都不会改变。”
王永忆刚想反驳，蔡矛尊接着说道：“我一直都跟你说，目光长远、目光长远，你知道是什么意思吗？你现在只认识到了时间的深度，时间那只是‘长’，还有‘远’呢！”蔡矛尊挥手画个圈：“眼界开阔一点，世界的进步是群体的力量，一个人作用没那么大的。世界上的人可不都是有用的齿轮，更多的人，他仅仅只是微不足道的润滑剂，多了他挺好，少了他也不会怎样，你也是一样的——不过是对于你的工作而言。你的牢牢记住你的目标，你自己的目标，不是工作的，那都是别人的，无关紧要。在你的人生，你就是不可缺少的齿轮，至于世界，管他呢。”
王永忆默默点头，没再多言。
“最近，刘彦炎那个家伙是不是有点上进心不足，嗯？”
“城总马上就要退休了，这几年对政务不感兴趣，基本交给下属办。”刘彦炎回答。
“其实，你当上城总也就是时间的问题了，我感觉没什么可以帮你的了。”蔡矛尊推了推眼镜，“不管怎么说，这边的事情我会帮你打理好的，接下来解释下，外面这个墙是怎么回事？”
王永忆给蔡矛尊简单说明了一下昨天晚上发生的事情，收到的来自联等国的信息以及高墙无法突破的窘境。
“这是怎么回事。”蔡矛尊想不出个所以然。
十点的钟声敲响，蔡矛尊在一瞬间感到了异样：“备战！”房间里观察四周的手下立刻拿出自己的武器，蔡矛尊也同时拿出了手枪，并且拉近与王永忆的距离，但他马上知道，王永忆对此事一无所知。
第二个钟声响起，刚才的异样已经消失，蔡矛尊警戒地看着周围。他事先已经确认周围的环境，无论哪个方向发生什么情况，他都能迅速找到安全位置。
伴随着第三声的响起，手下报告了一个可怕的事实：“老大，电磁枪灭了。”
蔡矛尊再次看向王永忆。
“我不知道。”王永忆连忙摇头，他矮小的身躯显得格外可笑。
“换普通的枪。”
“是。”
随后的第四声、第五声慢慢敲击在蔡矛尊的心头。要说他对天济城什么东西最厌恶，那排名第一的就是这个每天在十点、十四点、二十点和零点响起的几乎能让整个天济城听到的钟声，这种强迫的钟声还曾一度让制作这个钟的人沾沾自喜，借助精确计算后放置在各个城市的扩音盖，实现整个城市能听到大小几乎一样的声音，并且扩音盖只在钟声响起时才打开，虽不会影响正常生活，反而给很多人提供便利，但科学工作者肆无忌惮的态度还是让他心生厌恶。
“欢迎天济城的各位来到我们精心准备的舞台。我是联合人民平等合众国的总统，琦隆，相信你们对这个国家的名字非常的陌生，这是理所应当的——”
“这就是那个联合人民平等合众国。”王永忆说道。
“非常的目中无人。”蔡矛尊也同样在仔细听着这高高在上的声音，“录下来了没？”
远处的助手用手势表示已开始录音。蔡矛尊点点头。
“我们是建立在俄罗斯土地上的新国家，是整个人类社会的敌人，所以各位不用抱怨为什么国际社会没有制裁我们，并向你们伸出援手，因为我们不受任何先定规则的拘束，一切行为及其后果都有我们联等国自行承担。接下来，我将宣布各位往后一段时间的任务，它被称作‘围城杀人计划’，具体内容是：请各位，自相残杀。”
琦隆的说话已经结束，但房间里的人没有任何的动作，凝胶一样的空气在每个人身边固结，最终蔡矛尊打破了沉默：“放一遍。”
一遍过后，蔡矛尊坐回方才坐过的椅子，并示意其他人保持警卫状态散开：“‘自相残杀’，你们政府之前听说过这件事情吗？”
“没、没有。”
“这就让我很难办了，听你的说法，我们似乎不太容易从这个高墙里出去。就是说我们好像——不得不按照琦隆上将的话来——”
“老师，先别下定论，总还有方法的，这里可是学术之都。”王永忆连忙起身。
“不过啊，这也是帮你提前拿到城总的机会。我们之后在联系，终端号给我。”蔡矛尊说着拿出自己的手机，“现在还没有信号吗，算了，你把终端号报给我，我回去再联系你。”
“好，117c20680404dc657ry1001s。”
蔡矛尊听后点头，将这串几乎没有规律的数字记住了，他从手下装备腰带中抽出一把枪和一对弹夹：“这个你留着，现在，已经是乱世了。”
王永忆微微低头表示谢意，目送蔡矛尊一行人离开自己的家中后，随后长出一口气。
——
4512666这串数字坚持了一个小时，最终开始变动，成为了4512665。
“一个。说不定刚好病死了。”惑朝子说。
伊辈不任探头看向窗外，几乎所有人都发现了数字的变动，聊天室也在一瞬间炸开了锅——毕竟一串6结尾的数字突然变成5肯定引人注目。
“再呆在外面就不太安全了，先回去。”
惑朝子也同意，虽然她不认为有人被杀害，但是保险起见，回到家中无疑是最安全的。
“不知道凯峰他们怎么样了。”他们边走边说。
“如果他们还在别墅就没什么关系，听雨斓说那个别墅可以完全和外部断绝一个月。”
真是个堡垒，到底是他的父亲，喜欢建一些稀奇古怪的东西。说道他的父亲，伊辈不任问惑朝子是否知道周凯峰父亲的行踪，惑朝子不太确定地回答出差去了。
“你买的这些够吃多久？”
“1个半月，省着点应该能撑到两个月。”
“哇。”
“食物问题先不用考虑，我记得厕所应该是纯电力系统。”
惑朝子一时间说不出话来，让一个女人和不能冲洗的厕所待在一起显然难以接受，她自然想极力避免这样的情况发生，但是在电力瘫痪的情况下，很难去相信城市好不容易发出的电力会用于普通的居民区，也就是，马桶能不能调出来都充满不确定性，她仔细回忆之前听过的家政课的内容，当今的一切设备都可以被精心设计的房屋构造无缝接纳，马桶这个工具虽然同样会被收纳到墙体之中，但是它利用重力的基本原理从1596年抽水马桶诞生后就不曾改变，现在也是如此，因此即便缺少电力所提供的风压清洁系统，马桶仍然能起到基础的作用——或许不会那么的干净。惑朝子把所学内容大体给伊辈不任介绍了一遍。
“也就是说，只要把马桶从墙里面拔出来，应该还是可以用的。”
“没错。”
“家里有合金锤吗？”
“有。”
“那应该没问题。”
一片早熟的秋叶脱离景观树的粗枝，飞掠过阳光照耀的人行道，放在平时，人们是不会注意到树叶凋零这种在平常不过的现象，但在如此情境下，天空中飘过任何的物体都会吸引大部分人的注意力，这片树叶像著名的舞蹈家，众目睽睽之下表演着华丽的舞蹈，它贴地飞行，在风的撩拨中稍稍飘起，人群的视线在凝视落叶的过程中相互交错又分开，最后都聚焦在它舞蹈的终点——秋叶结实地落在了黄白的人行道上。人们表现出虚惊一场的态度重返之前在做的事情。
伊辈不任走到一楼取物柜前，找到购物机器人存放商品的地方。在这个充满柯布西耶的身影的公寓中，同样有着镂空的底部，底部用25根立柱支撑，而立柱内部存放的紧急电力系统在此时也发挥了作用，但是非常在围墙或者其他因素的影响下非常不稳定。伊辈不任用指纹通过取物柜的验证后柜门缓慢弹开，与此同时整个取物柜的电力再次被摧毁，他取出昨天购买的两箱水，发现柜门并没有在检测到商品已经被取走后自动关闭，他用脚踢合了柜门。他还发现自己完全低估了两箱水的重量。
“朝子，拿一箱。”
惑朝子不情愿地结果了一箱水。两个人咬牙切齿地将水从一楼搬上三楼的房间门前。
“唉，门又没电开不了，等等吧。”伊辈不任把水放到地上，惑朝子也这样做。
冷清的空气一如既往地吹过过道，在这个中老年占比高的公寓，时间一直是这样在无欲无求的祥和中缓缓流逝。
“如果电不来怎么办？”惑朝子坐到水箱上问道，“也不知道现在急开锁还工作吗？”
伊辈不任用头示意楼梯边的紧急按钮：“紧急按钮的灯还亮着，情况没那么糟糕，再等等，实在不行就按按钮，肯定会想办法让我们进去的。”
“以后该怎么办。”惑朝子捋动自己的头发，“真是难以想象，居然要我们自相残杀，他们难道是以此为乐吗？”
伊辈不任在走廊来回踱步：“谁知道。”
这时，一个大概五六十岁的中年男子从楼梯口出现，他有些失魂落魄，本应该摆在正中央的领带也向右手边倾斜，出现小许皱纹的面庞透露出疲惫，大停电给他的工作带来一定程度上的困扰，男子同伊辈不任他们一样住在三楼，他从伊辈不任身边走过，视线扫过放在门口的水箱。随后他也发现自己进不去家门，或许是妻子在准备午餐，没有电铃的帮助，普通的敲门声难以穿透隔音效果极佳的厚重房门，他也只得暂时靠在门外。
“怎么买这么多水？”男子问。
“做实验。”伊辈不任回答。
惑朝子顺着男友的话接着说：“如果这个电还是这样不稳定，那实验也做不成了。”
“你们听到了那个——琦隆说的话吗？”
“嗯。”
一时间所有人又陷入沉思。
“你们买水干嘛？”男子似乎是忘记刚才已经问过类似的问题，他又对水产生了疑问。
“你刚才已经问过了。”伊辈不任抬头看着男子，男子的眼神依然迷离，但他的眼睛里还是有在思考的痕迹，看上去在回忆一些往事，或许是刚才发生的，也可能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但男子始终没有朝着伊辈不任他们看，而是抬头看向窗外，如果此刻身上有一根烟——实际上这是不可能的，因为那已经被时代淘汰的事物——他一定会点燃、深吸一口，随即吐出白色的浓烟。
男子没说话，他的思绪似乎随着想象中的烟四散开来。
叮的一声，控制房门的电力系统又恢复了，伊辈不任赶紧用指纹打开房间，推开房门，光滑的合金门表面反射着那个男人的眼神，充满恶意。
伊辈不任关上房门，第一件事就是看看马桶能不能调用出来，但是他失败了，于是两人转而开始寻找合金锤。
他们应该和那个男人无冤无仇，唯一的接触也仅仅是偶尔会在走廊上碰见，但是刚才那个让人心生寒意的眼神到底是怎么回事？伊辈不任想不出一个很好的解释，难道是男人看出两人在说谎？伊辈不任摇摇头，倘若刨根问底，刚才的话也并非说谎，“实验”也可以指“我们在实验两箱水可以供两个人生存多久”，虽然是玩了一个文字游戏，但正是这种诡辩般的说辞，让伊辈不任在说出“做实验”的回答时内心没有丝毫的动摇。各种科学报告指出人在说谎时会表现出不自然的地方，或许是眼球右转、或者是手部肌肉的突然紧绷，但伊辈不任确信自己说出回答时的状态是绝对的自然，无论是迟疑的时间还是回答的语速，应该无懈可击。总不可能那个男人恰好是这方面的行家吧，伊辈不任摇摇头。
“找到了，拿去。”惑朝子从一堆杂物里抽出锤头，递给伊辈不任。
他接过锤头，走进厕所。
他在掂量有没有必要把刚才男人奇怪的眼神告诉惑朝子，但或许是因为自己的焦虑导致杞人忧天，他决定先把这个事情放一放。
马桶仍然不能被调出，伊辈不任沿着墙边摸索，摸到了墙体有细微的凹陷处，那就是收纳马桶的墙体，虽然每天都会用马桶，但是头一次发觉原来它占的墙体是那么大，他先把房间的防盗系统和破坏系统关闭，虽然现在这些系统无法运行，但是很可能在不稳定电流传入房间的第一时间，系统就响起刺耳的警报。
完成事前工作，伊辈不任挽起袖子，推开合金锤后面的撬刀，用干毛巾裹住合金锤，随后慢慢把刀刃刺进墙体，由于经常使用，此处的墙体并没有很好地相接，刀刃很轻易的伸进了内部。他尝试各种角度撬动墙体，可以通过不同方向被反作用力感受到墙体哪里连接更紧密，哪里更加容易松动，随着力度的加大，刚才几乎看不见的墙缝已经可以非常明显。最终，收纳马桶的墙体被完全和其他地方切开，但是地板上的管道墙体还没有被打开。
伊辈不任回忆之前马桶调用的过程，依稀记得连接管道的地板应该是在马桶底座接触地板后内退进墙内，他用撬刀把边缘松动，用力按压地板，地板果然被推动了。平常由电力驱动地板在人力推动下显得异常牢固，伊辈不任费九牛二虎之力才把地板推到了它应该在的地方，随后把马桶从墙里翻出，马桶位置对了，但他突然意识到水箱里的水可不是源源不断的。他敲击水箱，听声音里面应该还有一些水，但是之后该怎么办？不能寄希望于当没水的时候电力恰好恢复让马桶能够抽一些水上来，或许可以尿当水用——这些之后再考虑，他想。
排泄的问题暂时得到解决，由于没有水，伊辈不任只得用毛巾擦擦手，然后坐到窗边。他还是对那个眼神耿耿于怀，突然，他想起了什么。
“记得有一部老片吗？是讲一个村庄因为病毒感染，政府秘密将村庄封锁然后里面的人自相残杀的故事。”
“有一点印象，那是很早以前的电影。”惑朝子正阅读论坛的新内容，同时她惊讶的发现自己的手机电量始终保持不动，“无线充电一直开着，这应该是联等国做的吧。”
“大概是五六十年前的电影。”伊辈不任并不关心手机的电量。
“所以呢？”
“那个大叔肯定也看过那部电影，有一幕就是因为水源不足而导致整个村庄都为仅有的水源拼命。”
“所以他刚才才露出那样的表情吗？”
“你看到了？”
“看到了。”
“感觉，事情麻烦了啊——不过无所谓，他真对我们有威胁再说。”伊辈不任起身站到书架前面，他虽然很想考虑一下万一出现突发情况怎么办，但是惰性还是让他决定先把这件事放一放，他的目光在书架上搜索着，最后找到了他的目标——《奥戈曼风暴》。
奥戈曼是波尔尼亚的一个交通要道。2063年波尔尼亚发生内乱，这场内乱在各个势力的推搡之下站到了世界舞台的中央，它成为一个科技的试验场，对任何事物都一概接受，随即而来的便是长达48年的战争，而琦隆就曾在这场战争中散发出夺人的光芒，《奥戈曼风暴》恰好写的是关于琦隆在自己军事生涯中犯下最大失误的一次战役。提及琦隆的书应该有很多，但由于伊辈不任对这段历史并不感兴趣，所以这应该是唯一一本他能在自己书架中找到的有关琦隆的书籍。
此时的他实在不知道能在家中做些什么，于是他抽出这本书，翻看起来。
凌晨，天济城在平静的沉睡中度过围城的第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