汝何死

  等待是漫长的，特别是等待苦难来临的时候。

  露花的身体已经恢复成原状了，他左顾右盼的等待着下一位客人，自己的脚底却传来了钻心的疼痛。那是一条三寸大小通体漆黑的虫子，它用前齿破开露花的足下涌泉穴，从最脆弱的地方开始不断向上涌进，此刻的露花才明白了，原来他要服务的不仅仅是人类。

  这是一条十二足墨魁虫，它吞噬过十一次人肉，撕咬过七十多条五花蛇，四百多只尸蹩，三千多粒钩吻籽，它全身的绒毛像是男性胡茬般挺拔。

  而露花就遭殃了，墨魁虫在他身体里缩成一团打起了漩，露花的筋，露花的肉都被搅了个粉碎，在露花大声尖叫，精神都在抽搐的时候，身体里已经糊成一坨稀泥了。

  你永远想象不到一团由千百根柔软精钢组成的刺球在体内翻滚的感觉，那是不同于数百枚钢钉直接敲打进身体里的。

  墨魁虫最后是从露花的肚脐中爬出来的，身体上沾满了肉渣碎屑。露花爆出的眼球直勾勾盯着自己肚皮上的虫子说道：“如果你能听懂我讲话就好了，我也想尝试一下自己的味道，即使是一坨肉糜。”

  墨魁虫“吱”叫了一声，像是女人的喋喋细语，而后它头也不回的爬走了。

  露花失落低头苦笑了一声，因为入眼的皮肤都没破裂，所以没发现自己被墨魁虫钻过的脚骨整只都在发黑，这是邪恶的种子。

  露花不断的经历着身体的复原与毁灭，他被不同的人，不同的兽，以不同的方式吃掉，原本乳白色的骨架渐渐布满了黑色。

  这是第九十五位客人了，它品尝美味的速度很缓慢，身体的层次感彰显着它的品味，这是一只饱经岁月洗礼的乌龟，从棱角分明盔甲上的枯草就不难看出这一点。

  露花将重复了无数次的话，不抱希望的对它讲述着：“老龟呀老龟，我想尝尝自己肉的味道，你能帮帮我吗？”

  正在优雅进食的老龟轻瞄了露花一眼，随后伸长了脖子将口下叼着的一块腿肉递到露花的嘴边。

  应该怎么形容自己肉的味道呢，咀嚼起来有点像兔皮，味道有点像狗肉，吞咽下去又像是加了罂粟的炖鸡。不算很美味，但有一种再吃一口的冲动。

  露花像是有些迷恋上了这种感觉，于是自老龟走后，他对所接待的每一个客人都有要求了。

  如果要计算时间的话，露花被分食的日子有一年多了。直到一只乌鸦光顾的这天，它只叼走了露花的两只眼球，鲜血顺着眼窝慢慢流下，划过鼻翼，划过乳白，流进了露花的嘴巴里。

  露花的骨架已经完全变成黑色的了，他察觉了这种变化，可现在的他什么都不在乎了，他已经黑到骨子里了，现在的他已经不满足吃自己的肉了，他想要尝尝那些所谓客人的肉，即使是只臭虫，即使是一位漂亮的美妇人，都可以。

  于是他真就那么做了，他盯着客人的眼神从恐惧变成淡然，又从不屑变为了炙热。

  这是一头三爪红蜘蛛，为何是三爪呢，可能是生来残疾吧！它从露花的腿脚向上攀爬，所到之处皆是一片红色，这不是红蜘蛛褪色了，而是露花皮肤爆出的血珠。

  红蜘蛛一路由小腿扶摇到小腹，又从小腹穿插到露花的颈部，在露花大笑声中来到了通往永生的道路。缺少了一颗门牙的露花不顾红蜘蛛的反抗，不顾红蜘蛛乱蹬的第三条腿，他大力咀嚼着，用舌头翻搅着，随后不顾被划破的食道吞咽着。

  如果沉鱼落雁，闭月羞花是形容美貌女人的话，那么在沉鱼落雁和闭月羞花上加入小腹隆起，这更应该是种美丽。

  女人一只手捂着腹部，一只手塞进露花的嘴巴里，他们相互撕咬着。怀了孕的女性是强大的，也是让人怜惜的。只有嘴巴能动弹的露花敌不过她，随着身体被吃掉的越来越多，露花已经连咬合都做不到了。于是他被吃了个干净，漆黑的骨架孤零零的呆在漆黑的柱子上。

  露花觉得没意思了，他被人吃过，被兽吃过，他也吃过人，吃过兽了。他想离开了，于是在接下来的日子里他不断在思考。无知能演变成善良，恐惧能演变出疯狂，于是邪恶演变出伪善来了。

  这次来品尝露花的客人是一只狐狸，白色的毛发，黄色的尾巴。

  露花用自己漆黑的瞳孔紧盯着她的眉心深情自语道。

  “你经历过死亡吗？”

  “我经历过。”

  …………

  “你有被人吃掉过吗？”

  “我有过。”

  …………

  “你尝试过自己肉的味道吗？”

  “我尝试过。”

  …………

  “你愿意被我吃掉吗？”

  之后露花和白色毛发的狐狸一起沉默了。

  一人一兽跨越了种族，露花大声哭泣起来，白色毛发的狐狸也滴下了眼泪。

  圣洁的毛发是狐狸自己一口一口拔下来的，她将四肢递到露花的嘴边，于是露花大口撕咬吞咽起来了。

  狐狸光秃秃的四条腿骨紧紧缠绕着露花的脖颈不让自己掉下来，露花也加快速度吞噬着她的腹部，只剩下一颗脑袋的白毛狐狸还没咽气，她是想看着露花吃完心满意足的样子。于是露花在她突起的狐狸嘴巴上轻吻了一下，将她彻底啃了个干净。

  罪恶的世界，宽大的场地里没变的还是那根红色的柱子，露花活动着自己的身体，逐渐的身体协调了，他四肢附地，对着绑在柱子上的她行了大礼。

  露花是第一个从苦难中脱离出来的尸骨，她取代了他原本所要经受的无限苦难。在没有优越感，正义感，自豪感，愧疚感，责任感的世界里，救人的永远都不可能是人。

  露花没有停留在苦难里，至于她，露花也没有什么内疚的，一切都在大礼中结束了。自愿做出的选择，不管是对的还是错的，后果都要自己来承担。

  或许是因为一瞬间的心软，也或许是因为一瞬间的冲动，但只要做了，那便是做了，没资格弥补，也没机会不留痕迹。

  露花朝着一个方向一直走了下去，他不知道该去哪里，也不知道该做什么，但他想一切变的更有趣些。

  “我们这样做不好吧？毕竟她帮了我们哎！”

  “有什么不好的，不然回去再吃她一次怎么样？是不是好主意。”

  “算了吧！我不忍心看到她受苦的样子。”

  “所有在活动着的东西都该死。”

  “喂喂！脾气不要那么大嘛，都消消气。”

  “嗯～，我能插句话吗？”

  “胆小鬼，滚回去。”

  这是露花行走在红色土地上的自言自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