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失踪
大人们闲谈着,很快若儿便揉着水漾的晶眸疲倦地打着哈欠。
“我们小若儿要睡觉了吗?“叶染抱起孩子笑问。
“我想要阿姨陪我洗澡讲故事!“若儿强撑着眼皮子糯糯道。
叶染笑着陪伴孩子洗漱讲故事,这非第一次,倒也轻车熟路将孩子很快侍弄好安置在西厢房睡觉去了。
卫母看着叶染温柔宁和的样子,越发心中欢喜。她早在第一次就看出来这个姑娘的友善与温柔不是表面功夫,心里一直很纳罕自家儿子何时认识这么个朋友!如今看她对儿子也颇有心意,不由喜不自禁,一向风火爽冽的性子直教她都开始盘算怎么给他们办婚事了!
心下也静不下来念经了,索性便将经文放回书架上,捻了三炷香向老伴的牌位拜了拜喃喃道:“老卫,阿朗的婚事总算有盼头了,你好好保佑你儿子,顺顺利利将媳妇娶进门来!”
叶染读完最后一字,若儿已然入了梦乡。她给孩子盖好毯子,熄了灯,便又来到主厅。
看看手表已近九点,那人还没回来,心中虽是极为渴望见到他,但是她也并非痴缠的人,思忖着他肯定有很多未完工作,也不愿打电话去催促,只对着卫母道:“伯母,我先回去了!“
卫母看自家儿子忙得废寝忘食,也不由心疼:“也不知阿朗怎么这么忙的!厂里有事,还要学校里备课上课,都快分身乏术了!“她说着低低一叹,”不过今天倒特别晚了,平常七八点前也回来了!“
叶染心尖全是那人浅笑的影子,心思清甜地静静立在门边。望着月光流泻、星辰清明,耳际虫鸣唧唧,偶有晚风轻摇芭蕉,索索落落,映在明亮的灯光里,越发显得静夜无邪。
“我先回云碧落霞了!“她凝思了片刻,回首浅笑着对卫母说。
卫母挽留:“要不就住这吧!一个人黑灯瞎火的,阿朗知道要不放心了!”
叶染羞涩垂眸而笑,老阿嬷时时不忘将学长的一片心给宣贯宣贯,这样的母亲也真是可爱呢!
“没事,主街上人还多呢!”叶染笑着回身拿了自己的什物就往门外走,“伯母,你也早点休息吧!我走了!”
卫母也自知挽留不住,便急急找出电筒:“拿着这个照亮!路上小心!”
说着一路将叶染送出院落大门,看着她远去,还高声嘱咐:“到了打个电话来!明天早点来啊!”
叶染挥挥手,心中瞬然有母亲在身后凝视目送的感觉,不禁暖暖地笑起来:“好!我一忙完就来!等我帮您烧火哦!”
等叶染拐过一个巷口时,无意偏头一瞧卫母依旧立在灯下,不由感动——莫怪能生养出学长这般令人倾心的人物,如此体贴温暖的母亲多么令人感慨!
叶染回到云碧落霞,心思辗转,还是克制不住,向卫母报了平安后就给那人打了电话,怎奈应答一直说不在服务区,她心中有些担忧。
梳洗后惴惴不安地躺在昨夜他枕过的雪白枕头上,依稀还能嗅到他残留的气息,心里一时都是对他宽大温暖怀抱的向往,伸出手轻抚过自己的唇瓣,仿若他熨贴的灼热滋味依旧。
辗转反侧间,不由又失笑自己的春心萌动,将被子蒙脸,命令自己快快睡去。这般催眠着,恍恍惚惚间也真的悠悠入了梦。
一夜嗖呼便过了,朦胧里开始有浅浅的鸟啼莺啭,天尚未浸白。叶染发了一夜的梦,模模糊糊,也不太记得都是些什么梦,只在心底残留了些许忐忑。一觉醒来就再也没有睡意,便起身洗漱。心里终究还在惦记那个昨夜等了一晚也没见到的人,赶紧拿了手机看看有无未接来电,生怕自己睡得昏天黑地不曾听见电话响。
可是没有!
她凝着电话,一时有拨过去的欲望,却还是忍住了。万一他忙得才睡顷刻,被她一闹,必定又一大早就会奔来看她!前思后想,还是罢了。了不得她脸皮厚点,等天白了就冲去他家讨顿早餐吃呗!如此想着,便也对自己笑了。
这厢她刚做好心理建设,就突然听见围廊里有匆忙的脚步声,而那声音居然还停在她的客房门外。
她有些怔忪暗喜,心跳遽然颤动了下,不由欣喜地想会不会是那人一早真奔来了?
敲门声骤起,却没容门外来人再敲第二响,叶染已然冲到门边一把拉开门锁——
“叶画家——”
叶染惊讶地望着来人:“小方?”
她上下梭巡打量,廊灯下小方一身疲倦,奇异地是手上拎着件荧光服,幽绿似鬼眼,而他眉眼满是焦灼之色,手里拿着电筒,依稀腿脚上都是泥渍、碎叶。
“怎么了?”叶染不由心下一沉,能遣动小方天未白出来奔波的自然只有那个人,赶忙问道。
小方抿抿唇,目光里皆是惶然急切,顿了顿一路走来的急喘,低声道:“叶画家,我们刚找了村长,让他统一招呼青壮猎手去神女峰集合!路过这,我就想还是来给你报个信——”
叶染心下发紧,急急道:“到底怎么了?”
“老大他——”小方不敢直视叶染赭石般晶亮的眸子,偏了偏头,一咬牙道,“他失踪了!”
叶染闻言不由骤地腿脚一软,脸色煞白,惶惶撞在门框上。她一颗心霎时似坠入无底冰洞般,冻成冰坨。而后背更是一阵寒栗刺痛,宛如万千冰毛针同时锥来,不留一丝余地。顿了几秒她才缓过神来,焦灼凄惶地问:“什么叫失踪?他不是在厂里加班吗?”
小方一时不知该如何解释,只怔怔眼眶通红,着急地跺了下脚。
叶染很快便清醒过来,转身回到客房迅速地穿好运动鞋跟防风衣,带上手机就冲出来:“走!我跟你一起走!你路上跟我详细说!”
小方见她已然眸光冷静坚定,也顿受感染,不住点头。
两人快步走到中庭,就见阿吉迎过来道:“叶画家,我们老板等下也过来一起去找卫老师,要不等他一下!”
叶染步履不停:“让宋哥直接去神女峰集合吧!”说着人业已出了云碧落霞的大门。
小方赶忙追上。
门外小方的自行车停在墙边,小方扶上自行车去追叶染疾步而去的身影。
“叶画家,坐上来吧,自行车快一些!”小方唤道。
叶染也不推辞,纤细的身姿趁手就侧身坐落在后座上。
小方一边快速骑行,一边开始回放事件缘由。
叶染摒住满心的惊涛骇浪与浸入骨髓的忧惧冰寒,只牢牢攥紧车座位下的金属支架,眸色冷凝地默默听着小方断断续续的声音。
原来事情的来龙去脉是这般的——
自卫霁朗跟张警官讨论下引蛇出洞的方案后,张警官就与派出所做了汇报,大家也一致认可卫霁朗的推断与计划,于是尽量安排人手配合计划要求。
前夜,张警官就开始安排派出所里的人穿着绿色带led灯的荧光服在神女峰夜行,假扮当初的“鬼火”。然后遵照卫霁朗吩咐,小方、阿贵等相关的几个员工四处在厂里渲染夜里又有“鬼灯笼“重现。
茶厂本就是燕尾岛消息最新最全之处,人头聚集,三姑六婆的各种流言如清茶淡香般蕴藏在人们的眉间眼底,一旦浸入唇角便似润在舌尖的津津之意般,不吐不快。卫霁朗就利用这一点,使得”鬼火“闪烁之事重出江湖。
因为人手不足,而昨夜便轮到茶厂安排的几个人。原来大家都不建议卫霁朗参加,觉得厂长职责重大,还是不要参与夜行,毕竟摸黑深山攀爬还是有一定风险。
怎奈卫霁朗觉得人手太有限,为了能扩大影响,尽快揪出凶手,大家便也不再异议。于是一行五个人再加张警官,分成三组,其中每组一人穿着荧光服。
是夜。
卫霁朗与小方一组。
在茶厂简单吃了点盒饭,一行人便悄悄往神女峰而去。
不比前一夜还有一段风雨交加的辰光,今夜是月明星稀,天色深青。大家轻装上阵,一路很快来到目的地。三组人照以前隐约“鬼火”活跃的区域分成几个方向,各自装扮好自己,然后在漆黑山林里缓步夜行。
本就只是引蛇出洞的诱敌之计,计划夜行到十一点就结束。小方穿着荧光服,卫霁朗打着电筒在后随行,时不时还将灯光打在荧光服上增加效果,远远看去确实有鬼火闪烁的效果。
夜色中的云碧山神女峰静静伫立,端然安祥。夜行人却都保持着警惕,只偶尔低语几句夜路难行的情况,不敢太嘈杂以免惊动山鸟夜兽。
约莫沿着崎岖山路逶迤弯曲走了近两个钟头,在快达到神女峰峰顶的地方,二人都精疲力竭,便随地找了块石头坐下休息。
此刻已然月色印上中天,山鸟寂然,偶有夜枭桀桀,夜风呢喃,耳边时不时还有夜兽山林里穿行的窸窣声。远眺间依稀可见上岛处的灯光闪烁,一如幽蓝夜空中的星光碎屑,落落点点,相映着天上人间遥呼的意趣。
卫霁朗凝视着远方默然无语,只是那流光辗转的墨眸里隐隐有浅笑的光影,似想到什么般唇角微弯。
一旁瘫坐着的小方故意将电筒照在自己脸上扮出凶神恶煞的鬼样,像个孩子似的边乐边低声道:“老大,你说那鬼东西能看见我们吗?我们都把他们的饭碗抢了,还不得恨死我们!”
卫霁朗睨他作怪的样子,不由失笑:“最好能刺激得他们出来!也许他们的初衷就是希望吓走所有上神女峰的山民!”他转眸四下打量梭巡,又凝神望向暗夜的群山,如此层峦叠嶂、密林林立,神秘而森然,几百年来并没有人能真正彻底地了解这片山脉,“神女峰上肯定有他们想要的东西,到底是什么呢?”
“想要什么也不能杀人哪!”小方忿忿,“我们这又没金银财宝!犯得着杀人越货吗?真他娘的,抓住他我先将他打个半死!”
卫霁朗听到“金银财宝”四个字下意识眸光一敛,他剑眉微蹙,目光掠过小方一径愤懑的脸色,眸色不禁深沉复杂起来。
他缓缓起身,回首眺望不远处的神女峰顶峰,此处已然进入燕尾岛峻险的最高处范围了。人迹比较稀少,连羊肠小道都没有,远处山坳里密林叠嶂,层层复复,隐隐山泉涧流的喧哗流淌声,而这里离当年宋斌遇难的入云岩已近咫尺。
其他两组夜行人在别的方位,这个角度无法看见隐约“鬼影”。不过只要下岛处或山路上有人看见,这出戏就算功德圆满,再经过三姑六婆舌灿如花的加工,效果必定堪比电影再现。
他看了看手表,快到十点,可以往山下集合点去了。
“小方,我们下山吧!”卫霁朗沉声道。
小方一听可以下山了,立刻跳起来,拿了手电紧随其后。
登山其实最难的过程是下山。上山是攀,人力克服重力,彼此忍耐势均力敌,一步一步战胜,而下山是滑,重力占了优势,极易被它一个不长眼给带进沟里去。
二人安静地攀着树木岩石缓缓委低身姿往山下而去。山林间因为前一日的暴雨依旧积水潮湿,连攀手的树木也被青苔占领,都是腻滋滋的湿滑。脚下时有碎石滑落,令脚步都显得蹒跚无比。
小方一边甩着粘在手上的蚂蝗虫蚁,一边带着点下山的兴奋,大着胆子道:“老大,早上我看叶画家拿着你给做的早饭很开心的样子呢!”
卫霁朗闻言顿了下脚步,回首望了他一眼,似笑非笑道:“你又瞎说什么了吧?”
小方顿时讪讪,斟酌着是不是将自己早上的话全盘托出。
过了几秒,卫霁朗脚下不歇,低醇嗓音含着笑意道:“编好词了吗?”
小方不由笑:“哎呦!哪能在你面前编词!回头你跟叶画家一问,我这不就全露馅了!”他嬉皮笑脸道,“我就是问叶画家一句,是不是你俩和好了?”
卫霁朗又回眸睨了小方一眼:“她怎么回答你的?”
“叶画家什么话也没讲,就一直笑!”小方想起叶染那明灿美丽到令他脸红的笑意,心中突然不由隐隐一动,只是这微妙的颤动连他自己也没发现异样。
卫霁朗闻言垂眸一笑,心上瞬然都是那人儿娇美动人的笑靥,似月升花开,细雨斜柳,春意盎然。
中午一番通话,彼时心中充满奔去云碧落霞揉她入怀的冲动,可是思虑到晚上这场行动,要抓紧时间处理茶厂的事务,只能生生压抑了如野火灼流的情思烈烈。
他透过浓密树林的疏离缝隙,遥遥眺望一下远方的上岛,想象着那人儿正在某个光影里画画或者安眠,满心不禁全是热切的思念与爱恋。
小方见老大没吱声,不由起兴起来:“老大,你跟叶画家是不是早就认识了啊?”他想到某次李医生玩笑地分析以反驳他们觉得叶画家就是若儿亲妈的情景,此刻觉得甚是有理。
卫霁朗默然往前又走了一会儿,就在小方以为自己又要碰个软钉子时,男人低醇的嗓音淡淡传来:“以前念书时就认识了!”
小方一愣,顿时如掘到爆炸新闻般兴奋叫道:“我就说阿吉要输给我了——”
“什么?”卫霁朗淡然回头看他一眼,不过那眸光里骤然映现危险的意味。
小方立刻掩住自己的脱口而出,讪讪嗫嚅着:“没什么!我什么也没说!”
万一被老大知道他跟阿吉打赌押注猜两家老板谁能追到叶画家的事,还不将他皮扒得跟果子狸一般滑溜啊!
卫霁朗看他小心翼翼、口舌打结的模样,不由好笑,也不点破他,只道:“你有空多看看书,不要整天跟着阿吉胡扯!”
小方嘻嘻一笑:“我这是先跟着老大好好实践,然后再多多读书,事半功倍嘛!”
卫霁朗望着前路,边走边待要驳斥他的吊儿郎当,突然他锐利的眸光透过手电筒的光捕捉到远处某个快速在山林里晃动的黑影,隐约是个人影,还有树枝被撞动的咔嚓折断的声音——
“是谁在哪?”他果断大喝一声。
语毕卫霁朗便加快步伐,顾不及脚下的湿滑与流石,飞速往那个身影出没的地方追去。
小方在后面手忙脚乱、又爬又滑地想要追上去,无奈那偏长的荧光服被他委低的身姿荡在地上,慌乱中一脚便踩上去,直接将自己绊倒,一个踉跄差点整个人滚落下去。幸好有茂密的树林拦住去势,他一把抓住一棵小树,稳住自己斜卧下来的身体,使劲将自己从下滑滚落的危险里解救出来。
经这一岔,待小方重新站立起来再去寻找卫霁朗的身影时,却怎么也找不到他了,连那么明亮的电筒灯光也瞬时湮灭在墨黑一片的山林里。
小方倏地有些惊惶起来,摸出手机试着打电话,无奈山高林密,信号全无。又高声叫嚷呼喊了几次,也全无人应答。他赶紧慌忙地往山下冲去,本地人都知道大概到达哪个高度位置手机就可以收到信号。
等到他估计大概到了有信号的位置时再次拨通电话,但是卫霁朗的手机却不在服务区,小方此刻彻底慌了神。他茫然四顾月色下黑魆魆的神女峰,夜枭桀桀扑棱翅膀的声音令他瞬间毛骨悚然。沿着羊肠小路,越过怪石嶙峋、沟涧暗流,他不敢停顿地往大家约定的集合地点而去。
等他到了集合地点已经快夜里十一点了,张警官跟阿贵一组早脱了荧光服在抽烟歇息了。
看见小方一个人慌张从密林里冲出来,张警官不由一怔:“卫老师呢?”
小方遽然眼眶一红,结结巴巴道:“我,我跟卫老师走散了-------”他喘着粗气,喉舌快要因为疾奔而干渴冒烟,阿贵赶忙给他递了半瓶水,他咕咚一口气喝光,缓和了紧张,只急切将之前山上发生的一幕跟张警官详细汇报了一遍。
张警官立刻意识到情况不妙,赶忙给快要到达汇合地的另一组拨了电话,说明了一下情况,然后带着小方和阿贵往卫霁朗失联方向而去。
接下来就是长达四个小时的山林搜寻,但是夜色沉重,电筒与手机的光很快也都式微下去,能见度越来越低,在卫霁朗最后消失的那片区域大家来回梭巡着,最终却一无所获。
而不断在湿滑山林里行走,密林的刮擦、山路的崎岖以及蚂蝗虫蚁的骚扰,都令大家越发心情低沉,身心俱疲。
差不多凌晨三点半左右,张警官果断决定下山找救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