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搜寻
叶染坐在自行车后座，听完小方的话，默然无语。
“都是我不好，我该紧紧跟在老大后面的！”小方一边气喘吁吁地蹬着车，一边自责道。
一直寂然无声的叶染突然开口道：“整个神女峰大概有多大？”
“多大我真不清楚！但是如果要角角落落走下来大概要三天吧！”小方想了想道，“除了去神女祠的那条山路外，其他的地方都没有路，有些是猎人或采药人留下的羊肠小道，大部分地方都是山石嶙峋，山林密布，还有沟涧暗流，岩洞山峡，要想在这么大的神女峰找人确实非常艰难！”小方不敢隐瞒，实话实说道。
叶染听闻此言，也没有说什么，继续静默无语。
一时二人都沉寂下来，小方不知该如何安慰劝解，只能默默埋头蹬车。这事还没敢通知卫家阿嬷，若是老人知道，还不定急出什么病来。
慢慢天光浸白，晨起的群鸟在树梢啾啾婉啭，时不时有鸟儿扑棱着翅膀往远方飞去。早起农忙的人们已经开始出现在路上。
薄雾笼着云碧山，似掩着纱缕烟罗的女子，轻盈翩巧。而月影还未褪尽，宛若那女子的弯月髻簪，斜斜安在乌黛云鬓间。晨风徐徐袭来，吹在面上，蕴着花草树木的芬芳，温润清爽，尽显初夏清晨的轻柔宁静。
小方很快就将自行车骑到了下岛上山入口处。
夜行的人都已经精疲力竭地蹲坐在地上，拿着从茶厂里带出来的食物跟水在补充能量。
“昨晚你们上山时带食物和水了吗？”叶染从自行车上下来，望着小方问道。
小方回望着她晨曦中清丽玉润般的面庞，不由艰难地回答：“没有！带了一瓶水，上山半道就都喝完了！下山时什么都没有了！”
叶染眸色一暗，苍白的脸色愈发薄透，素拳不禁紧握——
那个人失踪了！并且是在如此阔达茂密虫蛇野兽出没的神女峰上、没有携带任何食物与水的情况下失踪了！失踪前还在追寻一个虚晃的黑影！
她猛地踉跄着扶住了一旁的自行车，一时满脑子都是四伯被人杀害的恐怖场面，又隐隐浮现着当年宋斌跌落神女峰的幻想中的凄惨景象，她无法阻止自己不去设想各种可怕的后果，一颗忧惧的心瞬然被那些可怖的画面给凌迟成血肉模糊。
“叶画家——”小方见她神色戄然大变，赶紧扶住她。
叶染挣扎着持平心绪，深吸一口气松开小方的扶持：“我没事！“
小方见她紧抿双唇、面色霜影般苍白，眸光不禁凝重起来，却又不敢再伸手主动去搀扶她，而心中忍不住泛出淡淡的心疼来。
张警官看见她如此情状不由关切地走过来，一时目光里俱是自责歉疚道：“我不该让卫老师一起上山的！他肯定是发现什么去追踪了！也可能电筒手机都没电了，天亮找到出路就能下山来！”
叶染既无法乔饰出半丝笑意来礼貌平缓对方的自责愧疚，也无法去附和张警官乐观的假设，她只是淡淡道：“麻烦张警官等到其他救援人员来此集合时统筹安排一下！我先上山去！“
然后她回眸望向小方：”小方，麻烦你去厂里再准备一些食物跟水，可以的话请给我一个背包什么的，再去值班室找一条薄毯子跟山中需要的常备药品，哦，最好能多找几个火柴或打火机！我先往山上走，你跟上来！“语毕她也不再跟任何人多言，只顾拉好防风衣的拉链直接就往山上去了。
张警官看她这般有条不紊、冷静自持，倒是一怔，见她渐渐远去的身影，回头赶忙道：“阿贵，你先跟着叶画家上山！“
阿贵早就立起来，猛抽了两口烟，就一路追过去。而小方听见叶染的吩咐，也快速冲回厂里去准备她所言的物事。
叶染那边刚走远，这厢边村长召集的青壮人员有十几个也都纷纷远远赶来。宋祁竣背着背包、开着摩托车首当其冲来到这里。
他停下车，左右一瞧，没见叶染，不由疑惑：“小叶呢？她不是也过来了吗？“
张警官立刻道：“叶画家先上山了！“
宋祁竣顿时急了：“她一个女孩子，怎么能让她一个人先上山？“
“我叫阿贵陪着了！“张警官见他一脸焦灼，有些疑窦却也赶紧解释。
“那我也先上去找她吧！我爸召集的人你就看着安排，赶紧找人最要紧！“宋祁竣话毕立刻就要拉过摩托车翻身上去。
蓦地就听见小方从茶厂里一路疾奔出来叫唤他的声音，他背着个包，手上还拎着卫霁朗常常背着的背包，包中鼓鼓囊囊似塞了许多东西。
“宋阿哥，带上我！叶画家叫我准备了一些东西，我得追上她！“小方火急火燎道。
宋祁竣一边发动摩托车，一边焦急地等他冲过来，待小方坐上后座，还没坐稳他就一踩油门疾驰而去。
这时寻人的大部队人马也都到齐，大家各自带着一些登山工具。
张警官赶忙陈诉情况、协调指挥，将大家分组安排，也将最有经验的人委派为小组长。大家被分成了八组，按八个角度开始拉网式搜山。
神女峰连接其他山峰的中低纬度处大部分是整齐的、延绵不绝的茶田、果林以及禾地，大家最先开始搜寻茶田。
茶田梯列，层层叠叠，似天梯直入青云，逶迤浓绿。
而去神女祠的山路是环绕梯田而上的，搜寻队的任务便是错开山路往纵深处开始地毯式搜寻。
而叶染的计划是直接让小方将她带到昨夜他最后见到卫霁朗的那一片高纬度山林处。
她边走边细细盘算该如何开始搜救行动。
她自小生活在城市，对于崇山峻岭、密林遍布的环境没有太多概念与经验，刚才她吩咐小方准备的什物也是当初阅读了一些丛林游记故事里隐约的印象。
可是她的一颗心全部都被那个人的失联而揪紧着，这种透不过气来的纠结似一团凌乱死缠的锦丝，牢牢捆绑所有情绪，每过一秒就绕得愈紧，让她顾不了任何理智思考，更不敢耽误一丝一毫的时间。
学长目前到底是个什么状况？有没有受伤？或者被困在山里的某个地方？他去追踪的黑影究竟是什么？人抑或是动物？那个黑影会不会伤害他-------
只要脑海里一有不利的想象宛如毒蛇窜出，她立刻便会似寒芒刺背，细细密密扎得自己血肉模糊。
她不敢停，不愿停，只拼命往前走。
阿贵跟在后面，本也是口拙之人，全然不知该如何跟这个漂亮的城里姑娘交谈，只静静随扈着。
他们正在山路上疾行，后面传来摩托车的轰鸣声。
叶染没有回眸，仅是往路边让了让，依旧埋首疾走。
“小叶，你先上来！”宋祁竣一把刹车将摩托车定在叶染纤柔的身姿边，“我们先上山去！”
“是啊，叶画家，你刚才嘱咐我的东西我都准备了，这个是老大的背包！”后座的小方赶忙道。
叶染接下背包，白璧纤手用力攥着包带，凑近背包低着头深深嗅了下他熟悉的气息。
顿了几秒，她望了望宋祁竣跟小方，眸色轻粼，略一沉吟，便也不推迟了：“也好！我们先到神女祠的山路口！”说着便探身坐在小方后面，此刻早顾不上女孩的所谓矜持，只紧紧抓着支架，“小方你先带我们去卫老师失联的最初地点！”然后回头对阿贵道，“阿贵阿哥，你要不先下山休息一下吧！看看张警官的安排！多谢你了！”
阿贵还来不及反应，宋祁竣的摩托车已经发动，扬长而去。
叶染默然地坐在摩托车上，思虑万千的眸光里自然注意不到她身前紧张、拘谨的小方，她身上淡淡的香气似晨曦里的明艳霞光，丝丝缕缕毫不客气地钻进青年懵懂的鼻端，如迷如毒，蕴入心间挥之不去。
宋祁竣一路也无言，只顾开足马力往神女祠而去。
暮春初夏时分早起的霞光已然开始晕染山林涧流，掩映在云雾缭绕里，千丝万缕地投入云碧山的怀抱。东方半天的朝霞似苏绣铺展半壁天地，乌若螺黛的山林宛然披上飞冠霞帔，朦胧着轻雾薄晓，宛如天宫幻成海市蜃楼，落凡人间。
如此壮丽的日出美景，叶染却全无浪漫的欣赏之意。
她茫然地四下眺望着延绵不尽的群峦密林，她的爱人可能在哪里呢？受伤没？饿不饿？痛不痛？有没有想到她会焦急、会无措？
第一次，对于云碧山这般的山峦幽林，她充满了敬畏与怨艾。
很快，宋祁竣就将摩托车开到了神女祠下的山路上。
停好车，三人都下来。
最近的神女祠香火寥落，门可罗雀，羊肠小径上俱是夜雨索落的遗迹，风华不在的落叶绞着泥水沉沦在尘土里，安安静静。警戒也已拆去，前一阵子的纷纷扰扰早已尘埃落定，泯灭在日日不息的辰光里，眼前一切倒也显得安祥宁然了。
只是叶染发现那事件的余韵却对自己居然会产生那么多繁复纠葛，四伯被谋杀，四婶自杀，现在为了抓住凶手，她心爱的人也去以身犯险，甚至音讯全无。
她不由握紧素拳，拼命压制自己的忧惧恐慌，不愿被那些可怕的情绪打败，寻找学长的路程才刚刚开始——
“小叶，我背包里准备了一些登山用品。”宋祁竣拍拍自己的背包对叶染道，“神女峰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一般远足沿着旧路登山来回四小时够了，但是如果要寸寸不放的搜山救人却是没个三天不行的！我知道劝你留在山下等是不可能的！但是你也要充分估计到搜山的困难与艰辛！我对这里比较熟悉，我就毛遂自荐做回向导，给你领个路！”
一旁小方使劲点头。
他们都是自幼生活在云碧山下的子弟，燕尾岛上的一切都来自于云碧山的馈赠。山民对云碧山充满敬仰和感激。而对于云碧山，特别是神女峰一带，宋祁竣还是比较熟悉的，所以他来作为向导带领确实比较恰当。
叶染凝眸望望云雾里的峰顶，眸光里没有犹疑，只有一心向前的决绝：“谢谢你的支持与好意！我知道肯定很困难，但是我总觉得他必然在某个地方等着我，我一定要去找到他！”
宋祁竣闻言，眸光一沉，微光陨灭，心中幽叹。从未料到，他一直想约会她一起远足的计划是在如此情景下展开了，一种无奈酸涩似发酵过度的燕尾米酒，将一颗心全部浸泡得麻木醉痛。
“那好！”他飞快敛去眸间异色，“我带了登山要用的绳索、刀具，还有一些食物与水，手电及手机电板我也多备了一份！”
小方也道：“我也带了绳子！电池也多带了一份！”
叶染望望他们，轻道：“谢谢你们！我们走吧！”她心急如焚，每耽误一秒，就推迟找到学长一秒，也许他的危险就深重一分，说罢便捡步往山路边的羊肠小道而去。
宋祁竣跟小方对视了一眼，互相点头示意着也跟了上去。
从宽阔山路转向潮湿、狭窄的山林小道、时不时被葳蕤茂盛的树枝灌木划到手臂及脸颊时，叶染就发现今天的搜索旅程不会轻松。
这并非平常登着石阶攀爬的名山风景，虽然累却有保护与去路。
而神女峰的原始森林，浓雾肆意，充满隐秘与狂野。涧溪暗流纵横交错，嶙峋山石处处凹凸不平，使得本就狭窄的羊肠小道越加逼仄，更不可能有所谓保护措施。
晨露遍布的山林湿滑泥泞，虽然昨日是晴天，但是前几日的阴雨将山间的泥石都冲刷肆虐，导致上山的前路愈发艰难。
“小方，你走前面吧！”宋祁竣落在最后，有条不紊道，“这里离入云岩大概需要两个小时，但是看今天的路比较湿滑，可能得花更多的时间。”
小方点点头，而叶染也如言站定，等到小方侧身越过她，走到领路的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