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山间
登湿滑的山坡是件考验人的事，青苔杂草、泥水以及碎石似三件宝般，将湿滑一词活生生地演绎生动。叶染手脚并用，却还是脚下凌乱，只能牢牢攀着一棵小树苗，来稳定自己不受控制要滑落的身体。
“小叶，你上坡时尽量侧着身体上去！”宋祁竣在后面边护着她边指点，“这样可以将身体重心放在横向面，万一摔倒更容易恢复平衡！”
“嗯！嗯！”叶染微喘着慢慢调整身体的姿势，将身姿侧过来，而避免像刚才四平八稳五体投地的模样。
小方很利索地攀上一个小坡，然后伸手来拉叶染：“叶画家，你抓着我的手，我来拉你一把！”
叶染沉吟一下，还是伸手拉住小方覆盖着衣服的手腕处，用力借着青年的力量将自己从这个滑落的坡道上救出来。
继续走了一段路，突然叶染觉得自己的手背一阵麻痒刺痛，垂眸一看不由低叫出来：“啊——一个虫在我手上——”
宋祁竣一个箭步追上来，赶忙拉过她白皙的右手，是一只正在挣扎的蚂蝗，他立刻捏着她手背下方不让虫体再往深处钻，然后另一只大手使劲拍打她的手背想将它震荡下来——
此刻小方也慌忙回头在背包里掏了一小袋盐，捏了一小撮直接往叶染手背虫咬处一撒，几秒后蚂蝗就扭曲着从叶染的皮下逃出来，宋祁竣一下子就将虫震到地上，然后他找出一瓶药膏跟纱布给她处理了一下伤口。
全过程叶染都偏首望着一边某片碧绿的阔大叶子，紧紧抿着的樱唇有些苍白。
小方悄悄睨她几眼，发现她一动不动，全身僵直，明显很紧张害怕，但是却默然无语，不嚷不唤，只安静地任他们处理虫咬伤口。
小方不禁涌出莫名的心疼与慨然。
叶染是个城里女孩，上次光一个蜘蛛咬伤就晕了那么久，她的体质与生活经验全然与云碧山这样的深山老林没有半点关联。可是为了那个人，她可以这般无畏而坚定，他们之间到底有多么深刻的感情？
他不由生出一丝莫名的嫉妒来，可是蓦地他就被自己这种感觉吓住，立刻下意识甩甩头似要赶走般。
宋祁竣也注意到她的僵直与沉默，虽然心疼，却也没有立场劝阻让她下山去等，只道：“左边手上我也给你也缠几圈纱布，这样植物昆虫都能刺不到你！”说着便快速地将她一双手都处理了一下。
“谢谢！”叶染凝着自己的双手，握松几下适应这纱布的包裹，感激地对着淡淡一笑，“麻烦宋哥了！”
宋祁竣看着她苍白的脸色，眸光深沉，也不多言，只道：“你将袜子也裹到裤脚外面来，这样可以防止虫子从裤脚钻进去！”
小方也热情递来一个防虫喷雾：“叶画家，你在身上喷点这个药剂，虫子不喜欢这味道，会离你远远的！这是以前老大买的，我刚才就顺手拿来了！”
“哦！多谢！”叶染裹好袜子便接下喷雾的白色瓶子，用力地捏了一下，听话地全身都喷了一些，瞬时淡淡的薄荷味道晕在身周，“我们走吧！”她将瓶子塞入口袋便急急道。
男人们也知道她的心意，不再耽误，又埋首全速向前。
昨夜卫霁朗与小方是从山顶下来没多远就失联的，所以今天他们也需要接近入云岩的位置才能察看卫霁朗最后失联的地点是否有蛛丝马迹留下。
从神女祠的位置上来离峰顶也就剩三分之一的路途，但是这三分之一的路途是整个神女峰最艰难、最危险的地段，而且并非直线上下，他们需要绕过几片小瀑布与涧溪，所以距离骤然增长。
太阳跃出云海，晨雾被温暖的阳光拂照着，慢慢褪去浓稠傲慢的姿态，变得轻软卑谦起来。视线也逐渐清明，能见度增加。山鸟啾啾婉啭，似音效良好的合奏，此起彼伏在绿林间回响。日光里出行的小动物也时不时在林间窜行，总能听见脚边不远处有轻撞植物的动静。
一向热闹的小方很想说点什么让安静前行的路途增加一点人气，可是无论他说些什么话题，叶染总是淡淡一笑，一边努力平息自己的疲累与气喘，一边四下张望，似乎冀望在附近就能发现卫霁朗的行踪。
宋祁竣也一直不语，默默登山，似乎心事重重般。
很快三人便来到第一片小瀑布处。
清爽、透彻的山泉水哗哗从青碧的山上一泻而下，被山石激起的水花似盛放的雪白木兰，一朵朵争先恐后地坠入凡尘，汇入清澈见底的碧潭里。
这般的小瀑布远远是看不见的，隐约可以听见水声，而真容必定得靠近才能看清。
“这个叫小石潭！”宋祁竣在叶染身后介绍道，“我们小时候总溜到这来游泳！”
小方似也想起童年回忆，浅笑揶揄：“宋阿哥以前总爱光着屁股跳进潭里！”
宋祁竣淡笑：“怕衣服湿了被大人发现，光屁股是必然选择！小方不是也爱光屁股？”
叶染的思绪被他们打断，听见他们彼此的调侃，也浅淡一笑：“你们的童年在大自然里浸泡，真得很幸福！宋哥，我们还要穿过几个瀑布才能绕上入云岩？”
她一向不佳的体质，这会儿实际有些疲倦，但是她没有停顿下来欣赏周围难得一见的秀丽风景，只是回手在背包里摸了一瓶矿泉水小小地饮了一口又放回去。她不敢多喝，怕方便不便，更怕她喝得太多，到时找到学长时没有水给他喝。
宋祁竣见她半步不顿地小心攀过被山泉冲刷得极为光洁湿滑的岩石，几不可闻地轻叹一下道：“前面还有两个这样的！再翻过牛头岭，就可以直线往入云岩了！”
小方望望呼吸明显急促、唇色苍白的叶染，不由脱口道：“叶画家，要不你休息一会儿吧！”
叶染已经越过小方的位置，没有回头直道：“我没事！歇下来就会走不动的！还是继续走吧！”
男人们互视一下，有些无奈地摇摇头，便也不再言语继续跟上她的脚步。
朝阳已经彻底笼罩整座山峰，今天也是个响晴朗日。叶染比较安慰，起码没有阴雨，否则学长该如何藏身呢！
她一路总是在猜测学长所遭遇的情况——
是失足滑到哪里了吗？
他也是自幼在燕尾岛云碧山长大的，想来也跟宋祁竣他们一样应该懂得基本的山间生存法则吧！
只是万一他受了伤无法动弹怎么办？更谈不上自救了吧？如果可以自救，他该早就下山了，他那般意志坚定的人，必定是被困住了才会音讯全无！
她一直尝试拨打他的手机，但是一直都处于不在服务区状态。
每一次拨打的滴滴声都似夜寒更漏敲在她忧惧、紧张、茫然却坚决的心脏上。但是有一点她还是幻想着，起码学长的手机没有关机吧，只是山高林密没有信号抵达。
于是一行人依旧安静无声地赶路，偶尔宋祁竣会询问一下小方昨夜的情形，然后便安静地思量着，当然谁也不能猜到他真实的想法为何。
因为叶染的脚步很快，所以原以为会比较费工夫的穿越瀑布山涧的一段路，三人还是比较快速地通过，很快，牛头岭便遥遥在望。
“过了这片山泉，那边银桦树特别茂盛的就是牛头岭了！”小方边走边回头说。
叶染实际已经有些撑不住了。
她这个点很像古人练功要突破身体关隘般，行走到一定阶段后身体到达目前状态的疲惫顶峰，要么彻底瘫倒在地休息，要么就是咬着牙坚持一下，突破自己的生理极限，让心肺与体能在意识的强制下重新补充能量。
而她自然毫不犹豫选择第二种，她自认没有太多出色的地方，但是有一点，便是她有一颗执着坚韧、充满耐性的心灵。
不管是边画漫画边独自照顾病重的母亲还是深切地爱着那个人八年，对于自己的忍耐与坚持，她还是很有信心的。这种特质就似树木的虬枝，盘根错节，与生俱来。
“小叶，你还是休息一下吧！”宋祁竣在身后朗声道，他看出她迈动的双腿在下踏姿势时明显是在颤抖的，他一直行走在最后面就是希望能及时发现她的异样，不要出现意外。
叶染没停顿，只是摇头低低喘息着道：“没事，我没事！我们继续走吧！”
小方回首瞅瞅她，见到她正挥汗如雨、面无血色，不由停下来焦急道：“叶画家，你还是休息一下吧，这样很容易血糖低，晕倒就更糟糕了！”
叶染也意识到自己脆弱的体质，蓦地停驻，默默站在原地，却还是没有坐下去，她生怕自己一坐下就没法再立起来继续走下去。
小方还要劝说，却见宋祁竣对他摇头示意，便也不好再多言，只道：“叶画家，你喝点水吧！放心，我这也带了好几瓶呢，够喝的！”
叶染点点头，掏出矿泉水来却还是浅浅饮了一口便收起来。
宋祁竣递来一条薄荷糖：“怕喝水就吃点这个吧，解乏生津！”
叶染感激地望了他英俊的脸孔一眼，垂眸接过糖果安静地剥了一块轻啜起来，清凉的薄荷味道却倒是有提神效果，将她干燥的喉咙口立刻滋润清爽。
休息了五分钟，三人重新上路。
牛头岭的树木极为茂盛，参天古树比比皆是，间或还有竹林凤尾森森、随风飒飒。一眼望不到头的都是化不开晕不淡的绿色，由浅入深，似碧玺润玉，层层递进的绿意。而这里的气温也明显比别处要低，有些不知名的小动物在树木间淡然跃动。
叶染进了这一片原始森林便忍不住深呼吸调节自己喘急的气息，借由清新的林间空气来放缓累极的身体机能。
她边走边调整自己，接着又剥了一颗薄荷糖来清润咽喉。
在原始林里行走了一会儿，叶染也忍不住感叹：“这片森林真神奇！”它像城市所谓的有机氧吧一般，能将人心肺间的一切杂质净化干净。
宋祁竣道：“牛头岭的树木一般没人来砍，主要是山路太远太高！所以这里的树木都有几百年的树龄了！”
小方见叶染主动开口赞叹也忍不住自豪道：“我们云碧山最老的树木都在这里能找到！”
叶染淡淡一笑，边走边仰头四望。杲杲高林参天横指，枝叶葳蕤苍茂，足将蔚湛晴空遮掩完全，只余缕缕阳光突破重围拂照下来，照耀那些依然年幼、低矮的小树们。
林地上青苔遍布，周围野草生机勃勃，时有如伞菌类惊喜地跃入眼帘。古人道返景入深林，复照青苔上，说得便是如此诗意的情景吧！
当即她便决定，等找到学长一定让他陪她重走一遍牛头岭。她要抱着这个美好愿望，尽快找到他才行呢。如此这般想着，脚下的步伐也越发加快了。
他们走在一片低矮的小树下，突然身后的宋祁竣沉声道：“小叶，你站着别动！别回头！”
叶染下意识顿了脚步，也本能不敢回头，意识到宋祁竣肯定在她身上发现异物，瞬时她脑海一片空白，僵直了身体动也不动。
小方听见动静也停下脚步，怕惊动什么般却也没动，只回头看着宋祁竣的动作，不露声色。
在她望不见的身后，宋祁竣随手捡了一根断枝，迅速靠近叶染背包。只见他轻轻一挑，一条三四十公分、花纹绮丽的小蛇正扭动着细长滑腻的身体，被他就这般轻巧给拨了下来，然后连树枝一起远远抛到林木深处。
“好了！没事了！”宋祁竣拍拍手上的木皮碎屑，“走吧！”他淡定道。
叶染有些僵硬地转过头来，隐约能猜到刚才那短短三十秒的真相，她望着宋祁竣，晶亮的瞳眸里映出迟来的恐惧。
宋祁竣微微一笑，一拍她肩：“没事了！有我呢，别担心！”
他俊逸的笑容是那般安抚人心，令叶染蓦然安定，她感激地回报笑容，却也不再探究下去，转头继续赶路。
小方也没有多言。
男人们都默契地选择不去点破刚才惊险的一幕。
三人快速地穿过原始森林，翻过了牛头岭，入云岩便也遥遥在望。
“我跟老大昨天就是在那一片失联的！”小方眺望入云岩，指着离峰顶不远处一段林木疏朗些的地段道，“我们就差不多在那个方位休息了一会儿，然后就下山，大概也就走了十分钟！老大突然叫了一句‘是谁在哪？’，而我正好巧不巧那个点摔了一跤，等站起来就找不到他人了！”
叶染重又听了一遍学长失联的过程，心中剧烈刺痛。那片地区据说就是当年宋斌摔下山崖的地带，显然是极为险恶、崎岖的所在。但是她眸光里充满凝重与懔然，依旧坚定地往小方指向的方位而去。
宋祁竣自然早就听过小方的这一段讲述，而在第一次听说卫霁朗与张警官的夜行计划时更是震惊万分：原来前日始又谣言四起的鬼火重现居然是一出戏。
再次听到小方的讲诉，他眸色深沉，似翻转着无数情绪，却又飞快地沉沦在浅淡微笑的眸光里，无人能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