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青烟
往入云岩的山坡愈加陡峭，多处山林直接呈现近90度以下斜角状态。叶染望着险峻的山林、桀骜难平的岩石，不由心下一凉。这般地理环境，在乌黑的夜色里要如何才能安全来去？昨夜学长跟小方到底是怎么上去的？
她正踌躇，前面小方却已然灵活地沿着一条人踩出的弯曲小径攀石而上。不一会儿，他就在叶染惊讶的目光里抵达坡上。然后他抛下自己的绳子一头扣在树上，又在自己腰上缠绕一圈，另一头直接抛下。
“阿哥，你给叶画家系在在腰上吧！我这边拉着她，她好上来！”小方安置好自己回身道。
看着小方如此利落，叶染突然心里对学长的山间生存能力生出点乐观的信心来，想来土生土长的燕尾岛孩子都该对山间行走很在行吧！
宋祁竣拉住绳索的一端，对着叶染扬扬手，她默认地伸展自己的双臂，让他贴近自己系绳子。
宋祁竣在她身后伸长手臂环腰包围住她。
第一次如此贴近，倏尔某种女孩特有的幽香窜入他敏感的鼻端，他双臂僵直地顿了一下，飞速地闭了下瞳眸，敛去直欲抱住她入怀的情不自禁，让自己冷静、理智地将绳索缠在她纤细的腰间。
很快，他退到一侧，眸光已是一片平静：“小叶，你到那边像之前爬坡那样上去就好了，小方在上面会帮你使劲，你保持身体平衡就好！有我呢，别担心！”
又是一句“有我呢，别担心”，叶染再次被这句话感动了，微微一笑：“谢谢你宋哥！”说完也不耽误，直接沿着小方适才的路径直接攀上陡坡。
很快男人们以这种方式互助接力，将全无山林攀爬经验的叶染顺利地带上入云岩。
时间已是早上八点，朝阳明媚，云层轻卷，云碧山群峦峰顶正从浓雾里挣脱。所谓时移世易，群峦此刻尽被轻雾环绕，也一脱怒目圆睁的浓稠姿态，似纤细的仕女，婀娜妖娆起来。
叶染终于攀上入云岩。她顾不上休息，直接张看梭巡着四处环境。
如果说神女峰是燕尾岛云碧山最高峰，那么入云岩便是这最高峰上的尖顶处，似绿宝石王冠上那颗最大最亮的宝石，高高矗立在群峦碧林之巅。岩上高大树木并不多，更多是比人高一些的灌木环绕在数不清的赭红岩石间。
燕尾岛是位于前山洼地，而转身望向茂密葱绿的后山，与云碧山其他较低山峦绵密连贯，逶迤不绝。远处蔷薇湖波光粼粼，拢着轻雾，似翠湖含烟。这里甚至可以很清晰地望见上岛来的盘山公路，宛如一条灰色的蟒带缠绕在碧绿山水间。
叶染顿了几秒道：“宋哥，小方，以你们的经验卫老师可能会在哪里？”
宋祁竣眺望四周密林，沉吟片刻道：“小方，按你的说法你跟卫老师差不多是到那边的位置开始下山的对吧？”他指着左手下方一片碧绿婆娑的桐木林问。
小方仔细望了望，点点头：“差不多那里！我们为了扮鬼更逼真，走得路线并不全是猎户们老走的旧路，也会绕开小路在林子里四处兜一兜！”
宋祁竣深思地凝了他一眼，微微点头，分析道：“能让你一下就找不到卫老师踪影的可能大概是他滑下山坡或涧溪低洼处了。”
叶染一听跟自己的猜测接近，不由面色瞬然苍白，忧惧万分道：“他都无法主动拨打求救电话，那就是他滑入的地方肯定很深！也许伤得很重！”
宋祁竣望着她清丽秀美的脸庞，那水漾清眸中俱是恐慌难定，不禁安慰道：“卫老师从小也是在这长大的，对于云碧山神女峰也是比较熟悉的，他向来有胆识有想法，即使真的发生什么意外，他肯定也能最大程度地保护自己！”
这番话虽然安慰不了叶染，却还是让她缓和了一点情绪。她不再将惴惴难安映在眸光脸色里，努力使自己冷静下来，任何崩溃与慌乱都无助于寻找学长。
“我们往下走，现在我们得往纵深处搜寻了！刚才一路过来我们都没有发现什么，也就是说卫老师肯定离惯常大家上山的路比较远！”宋祁竣有条不紊道，边说着边引导叶染往山下走。
依旧是小方在前，宋祁竣居末。
叶染一边走，一边凝神四处张看。就在快要走入密林的瞬间，她似乎看见远远的某处山谷间半空中有一缕青烟，可是待她赶忙回身站高些再看时，发现刚才的所见全然无踪，她疑窦地盯着那个方向，正巧一片云烟飘过，她有些怀疑自己的眼睛是不是疲累导致昏花了，不由黯然地摇摇头。
她身后的宋祁竣觉察她的异样，便拧眉眺望那边，却也什么都没瞧见。
“怎么了，小叶？”他立到她身边来关切地问。
“我可能眼有点花！”叶染暗沉地微微叹息，勉力捡步往前走。
宋祁竣轻敛瞳眸，深思地又望了那远方一眼，不再多言。
小方很快将叶染跟宋祁竣带到昨夜他与卫霁朗最后站立的地点，那陡坡上依旧还残留着小方跌倒滑落时泥浆与碎叶混乱的痕迹。
“我就站在这，正跟老大说着话，突然就听他大喝一声，其实我也没来得及看见什么，他已经追上去了！而我衣服下摆太长，一躬身就被绊倒了-------”小方屡屡谈及那一刻都追悔莫及，满眼懊丧与自责。
宋祁竣拍拍他肩，不着一言地安慰了他一下。
叶染无语地凝着脚下的某一点，她明白小方的歉意，但是她目前无法做出安抚他的姿态。她承认她的想法自私，心中某一刻她似乎也在埋怨小方没有紧紧追随那个人，以致让他陷入如今音讯全无、生死难测的处境。
原谅我吧，小方！叶染心底喃喃，我只是想要我的爱人能安然无恙地站到我面前，即便让我拿生命去换也在所不惜。
“我们往右手方向去吧！”宋祁竣分析道，“左方位还是以山坡为主，就是我们刚才上来的那一段，山涧暗洞比较稀疏！而向右这一侧，老人管那片叫狸子洞，因为地势奇险陡峭，藏在山石密林后的洞穴夹沟比较多，很适合果子狸、黄喉貂等等小动物生活，是老猎户们的最爱，而一般人很容易攀行不慎而发生意外。”
小方也点头附和：“我们昨夜就在这附件搜寻了，灯光也暗，实在怕搜的人也遇到危险，所以右边没有敢大面积去察看！”
“那我们就往那个狸子洞去吧！”叶染对他二人的想法没有质疑，又忍不住忆及刚才她自觉眼花的那缕青烟，不由心中生出几许期待的兴奋。
小方也有点兴奋，率先就往坡下走。
宋祁竣见他们二人都显出希望的神色，眸色缓缓沉入某种不可捉摸的复杂里，他再次抬眸眺望远方某个未知的点，瞳眸微敛，似遁入暗云的梨白月色，隐隐而无法辨明。
他们三人搜寻的同时，张警官带领的大部队也早已从茶田、果林往山上而来。老村长召集的基本都是山中行走、狩猎技艺纯熟的青壮年，而且他们不惧怕所谓鬼火的谣言，本着一颗救人的善良之心，更何况卫霁朗对于整个燕尾岛而言又是那般难能可贵、不可或缺的重要人物，故而他们的搜索愈发兢兢业业、不辞劳苦。
小方带着叶染跟宋祁竣往狸子洞进发，他们此刻都是全神贯注地仔细勘察蛛丝马迹。
宋祁竣低头认真查勘着山林岩石间有无异常，他边走边道：“你们仔细看看脚下身旁，比如有没有错杂的脚步、断裂的树枝、纠缠混乱的野草丛，这些都是有可能是昨夜卫老师匆忙中追赶那个所谓黑影时留下的痕迹！“
叶染信服地点头，连小方也觉得有宋祁竣一起来是明智的选择，因为他更客观、更理智，不似他自己跟叶画家，都对卫霁朗满心关切焦灼，早已方寸大乱了。
根据宋祁竣的指点，叶染也能有的放矢地在山林里梭巡察看。她耐心地扒着一处处但凡有些歪斜、倾覆的茂密植物，冀望能寻得一丝半点那个人路过过这里的痕迹。
他们埋首在树枝刮擦的轻痛里认真寻找，果然还真功夫不负有心人，就在离小方所言的消失点大概下去七八十米的堤坡位置，叶染居然发现了一个蓝色的微型手电。
她忍不住兴奋地嚷出声来：“你们快来，我看见这有个手电筒！“说着她就下手去抠陷在两块密布青苔的岩石夹缝里的手电筒。
宋祁竣断喝一声制止了她：“你先别动！“说着他已然箭步冲了上来，”别又有什么毒虫子咬了你！让我来拿！“
叶染吓了一跳，立刻顿下手里动作，对于燕尾岛云碧山的毒虫她真是心有余悸。
她凝着宋祁竣修长的手臂在狭窄的石缝里动作了一小会儿，终于将电筒用手指夹钩了上来。
小方也从前面回过身来，赶到叶染旁边，望着宋祁竣的动作，待他看见那电筒的颜色款式时不由欣喜若狂将自己包内的微型手电掏了出来比对：“就是老大的，厂里的小手电都是我买的，这种可充电的小电筒特别好用！老大还表扬过我的！“他的话语抑不住激动的颤抖。
叶染左手有些轻颤地接过宋祁竣手上的电筒，倏地眼泪洇入眼底，她紧抿着樱唇，死死盯着那电筒，直到一滴清泪不由自主地落在蓝色筒身上，视线被滚落的泪水打湿而模糊不清——
学长，学长，你在附近吗？
她蓦地转身攀上一块大石，对着空旷的山林峡谷高声呼唤着：“学长，你在哪里？你听得见我吗？我就在这里呢！“她清亮的嗓音在大山间回响，饱含着她所有深沉的爱恋与期许，”如果听见给我一个提示好吗？我们来救你了——“
小方见她如此奔放不羁，也不由热烈地陪着叶染高呼：“老大，我是小方！我们来救你了，你不要着急，一定要保存体力啊！“
宋祁竣无奈地看着眼前高呼的二人，他们的声音惊得周围从容的鸟儿们一片惊飞，四处是翅膀扑棱、桀桀喳喳的声响，一时安静的山岭很是热闹了起来。
待叶染释放完发现电筒的激动心情后，宋祁竣才仔细打量了下电筒，电筒的灯珠显然因为巨力的摔打而破裂，所以才会有小方所言的骤然灯光陨灭的情形。
他沉吟道：“电筒的灯珠子都爆了，看来这个是被很大的力气给摔到这来！“
那二人听闻此言，都收了刚才外放般的高嗓音，平息着自己的气息与心绪。
小方也凝着电筒，左右上下观察一下，客观猜测道：“看来老大确实遇到什么人了，也许还扭打在一起了！所以这电筒才会被无意间给摔到岩石缝里。“
宋祁竣点点头：“我们沿着这个方向找找看！”
叶染听见他二人如此话语，心中刚才发现电筒的瞬间激动又被恐慌惊惧所掩盖，脊背发凉。心绪似信马由缰般又不自禁地胡思乱想起来，但她还是克制住眸中水泠泠的洇然，只默默将手电接过来紧紧攥在手心中，脚下捡步便又开始四处搜寻。
宋祁竣刚就被她那滴清泪给揪痛了心，此刻见她强忍住泪，又默然无语继续执着地寻找线索，心底不由更加滞然，眸色有一瞬的暗沉，但很快敛去异样，也埋首追随她的步伐。
三人又小心翼翼往狸子洞的奇险处接近。
叶染仔细梭巡，朝露打湿她衣裤边角，碎叶杂草沾粘在衣衫、背包上，身体也早已疲倦不堪，可是眼底眸光里俱是坚定与决绝的泠泠光亮。
她直觉学长肯定就在这附近某处，无论是上山涉水还是下岩入洞，她都会找到他------
所谓狸子洞，其实就是一块浓绿笼罩的巨石倒盖，岩倾斜而出，同时覆盖着三个岩洞。其顶有道裂缝，长一百多米，宽不及两米，进相仰观，可看到天光一线的奇景。三个风洞前后连通，从一线天穿进的风，能从风洞再回旋而出。此处地势斜陡，洞深阴暗，山石湿滑，基本找不到攀爬落脚之处。如果人一旦落入，如若没有登山工具确实极难自救。
三人一路搜找到这，小方攀着一棵岩边树，探身往沟缝里察看。
下面大概有八九米深浅，不过底下光线暗沉，除了偶尔听见飞鸟扑棱的细细响声，基本安静地只余涧溪潺潺的声音。附近有一些踩踏过的痕迹，但是鉴于猎户们也常来此张探，他们也不敢冒然认定就是卫霁朗昨夜留下的踪迹。
“老大——”小方高声呼喊了几声，但是回应他的只是空洞嗡嗡的回音，以及飞鸟惊飞的叽喳。
叶染也想凑过去，被宋祁竣阻止了，示意她看看脚边湿滑的青苔跟水渍。她转眸望了他一眼，他的关切似夜幕星光，毫不掩饰。她抿抿唇，还是服从了他的建议。
她本就不是任性随意的人，也不想在四处寻找学长的过程中因为她的妄为受伤，给宋祁竣跟小方添麻烦。
小方跳下树来，四下打量空山无人的寂然：“老大可能没跌在这里面，也或者我们下去看看才知道------”
“那——”还未待他说完，突然叶染回望四周的目光被远处浓荫幽深的山谷里的青烟所吸引，她遽然慌乱地打断小方，有些颤抖地指着那青烟袅袅的所在：“那——你们看那——是不是有烟？我没看错吧，是不是烟？”
男人们都匆忙回头望向她指的方位，凝神眺望——
真的是一小股青烟在随风袅袅！
今日是个风和日丽、天光明媚的暮春好天气——
阳光早就将浓雾驱散，山尖依然轻拢薄云，蔚蓝天空似泻玉般莹润，瓦蓝青碧下白云逸然。而这般清澈天空下的能见度自然不在话下，那缕青烟虽然不浓烈，却任谁也不会将其错认成风扬的流云。
“会不会是老大在点烟求救？”小方惊喜地嚷叫出来。
“好像确实是烟！”宋祁竣也蹙眉道，眸光里有几许迟疑跟暗流，“但是不是卫老师点的，也不好肯定！”
而叶染早顾不上再去纠结青烟的来历，沿着狸子洞的峻险崖壁就要攀树往下走——
“小叶，你疯啦——”宋祁竣一把拉住她，将她裹入怀中，“这里怎么能下去？”
叶染使劲挣脱他，焦虑惶急地开始茫然找路，口中带着哭意念念有词：“我得去找他！肯定是他在求救！宋哥，你带我去找他，求你了——”她洇着水光的眸子泫然欲滴，巍颤颤的粼光叫人看得心尖一抖，她就这般哀然地、焦灼地凝着他，“我求你——”
她为了另一个男人含着泪在求他，宋祁竣眸光一痛：“我带你下去！”转头唤，“小方，这回你在后面！”
小方赶紧点头应承，将刚才为了爬树而丢在一边的背包快速地背好，紧随着前面二人的脚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