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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陆少年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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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多少年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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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蒙蒙亮,外头暗得很,不知是哪个时辰。墙边的大街上只听得稀里哗啦的雨打声,涂镇儿南低北高那些雨水落在地上掉进在石缝里流淌着往镇子外头的涓涓溪水中奔去。少年躺在自己的石板床上望着漆黑一片的屋顶兴奋地抖着腿,老爹这次没骗他,不知说了啥娘那个脾气还真的答应了放他去青山镇

  虽然晚上吃饭的时候狠狠的瞪了好多眼,不过无所谓,只要能去别的地方解解闷,瞪一天都行。

  不过老爹前天晚上的时候那眼神奇怪,在少年把来龙去脉说了一遍时,他盯着那玉佩看了千百眼,然后丢了回来,说了句别人给的破玩意你还当宝了,这东西不值几个钱,赶紧卖了。

  少年从怀中掏出那玉佩,玉佩前面琢着青蛇玉匣背后刻的是个吟字,字旁连着七根细线,青蛇口吐细信信间分叉鲜明很是逼真,透着丝丝寒气,寒气顺着手臂身体里钻去

  阿嚏!

  他冷不丁打了个寒颤

  难不成是个假货?

  躺在床上举着玉佩又看了几眼,手指抚摸着光滑细腻的纹路,少年嘀咕道:“不像啊”

  数天的时间,青山已是烟雨一片,暴雨昼夜不舍,好在涂镇搭建之初就依着地势想好了排水的办法。小道里大街上的石板缝隙下连接着几张巨大的沟槽,雨水顺着沟槽向下流淌,不知其深,那些水儿流入地底深处汇聚成一条线,那是一条存于地底的河,藏匿于山脉之间,从南陆上向地底看去,自千山栋西南起,一条一条错综如九曲细如银针的沟槽密密麻麻如丝般牵着群山诸谷

  千山往南是青山,再往南些有个小不点儿是涂镇

  沟槽如蛛丝,雨水顺着路下沟槽中划入地水之中,成了河水,那些河水想再往南去些,去那浩渺无际的南洋大海。可偏偏最后还有一座山挡在了他们的面前,那座山也不知道在这杵了多少年,扎根深不见底,着实讨厌

  奔流之水遇山而止,山名为麓

  这几天麓山上炸开了花,大师傅在个个屋子里翻箱倒柜的找了半座山,不知道在找些什么,后来寻的烦了,就由得小辈们去找

  四月闭院的日子本就没几个徒孙辈的,同一说是家里有喜事他这个长子要回去帮忙操办同二没了事儿做又不知去哪儿快活了,同五同六两个臭小子说是要回趟家拜望长辈,天呐!这两人回趟家起码得半年吧!

  千尘师傅不知道又抽了什么风,难得的是咱们敬爱的星河师公竟然也陪着大师傅一起发疯,说是丢了块特别值钱的玉佩,让同三找些人手赶紧在在清梦崖上搜搜。

  难得归难得,同三快难得疯了

  如今崖山上除了只呆在书阁里的怪人外,一共就四人

  星河师公,千尘大师傅,四娘,还有他这个糟老头子

  大师傅自然不用说,不帮倒忙把好不容易修剪得漂亮精致的清梦崖搞成一团糟就算行好了,师公倒是好说话,可他老人家身子不好淋不得雨啊

  四娘同三屁股一紧,揉着被雨淋的平塌的稀松头发苦着脸一人行在朦朦暴雨中,背影萧索

  “老是欺负他一个小老头,不好。”麓山上的某处庭院内,茶烟云绕,两人对着清梦崖,正好能见到自己那个在雨中蹲着思考人生的徒孙

  星河对面的人儿抱赤足靠在柱子上,一只手捧着缭绕的竹管,管中乘的是那云族王公茶庄里价值千金的紫荆白花茶,比寻常的白华茶叶要香上数倍。传闻三年一开的紫荆白花是自幼以花为食的云族少女们每日晚上卸去亵衣露出满身的光滑妙曼的酮体躺在花丛中,双峰间弹指可破的白嫩肌肤触碰着每一株花根,吐出芳舌以口中流淌着的唾液滋养着每一朵花瓣,少女们日日浸在香水之中,口中带着独有的体香,融入白花中,所以这紫荆花茶才会在南陆那些贵家公子口中趋之若鹜。

  千尘挺着鼻子闻了闻,没有口口相传的少女初香,倒是旁边的病秧子被熏得捂着鼻子咳了两声

  “怎么?这麓山上我现在能使唤的就两个人,难不成还把你派去一寸地一寸地的找?还是去青山抓几个壮丁回来你觉得好?”

  美得像朵花般的男子理着被雨水打湿的紫衫嘲笑了一句,随即又怪道:“还不是你,贴身之物都能不知掉到哪个地方。”

  星河看着杯中倒影有些惭愧

  “说道青山,前些天柳家的家主来了一躺,好像是他那小儿子,同一的亲弟弟要娶亲给你送请帖来了。我想着你和柳家那剪不断理还乱的关系,便替你应了下来,五月初六那人天是派人去送些东西呢还是我让同三陪你一起去。”

  星河听了之后表情有些古怪,疑惑道:“娶亲?我记得他们两兄弟的性情喜好极为相似,前车之鉴未过多时,如今柳家家主有把握让这位二少爷乖乖就范嘛?”

  想起某对父子三人的斗智斗勇,庭中二人相视一笑

  顿了一会儿,千尘托着腮思量道:“说起来那玉佩不简单呐,以前见你天天带在身上还以为只是喜欢,现在看起来,还藏着些什么别的秘密啊。”他凑到身边人耳边窃窃私语道,“连我和千衡都不知的秘密?”

  “不是不是。”

  星河解释道:“千衡同一他们都知道。”

  “什么?!”

  某人声音尖了八倍,阴声道:“难不成,这山上,只有我你从来没提起过?”

  星河今日换回了那身衣服,素服白衣,看上去有些憔悴。他又咳了一声,赶忙解释道:“同一知道是他本来就知道,千衡知道是老王爷知道,早些年的时候就告诉他了。至于这玉佩,我从未与旁人起过。”

  “原来如此。”

  千尘点了点头,随即好奇道:“到底是什么样的宝贝竟然如此神秘?来来来,说来听听”

  白衣人摇了摇头

  “说!”

  “不能说”

  “说不说?”千尘攥着拳头

  星河顿了片刻说道:“我答应过别人,除非它愿意,不然谁都不能提起。要是能说多年前就与你说了。这本就不是我的东西,只是它原本的主人把它托付给我,如今丢了我实在是过意不去。”

  “好吧”千尘耸了耸肩无所谓道:“你现在不告诉我到时候我就去问千衡,他那儿要是问不出来就找同一,那小子怕我,不敢藏着掖着。”

  “”

  星河头有些疼

  他不太担心玉佩的下落,这世上只有那主子欺负别人,还轮不到有人能欺负它。只是奇怪如此多年来离开麓山离开青山也有七八次了,那玉佩每次都护在身旁寸步不离,怎么偏偏这一次醒来之后便不见了

  他凝神片刻然后问:“前几天晚上若如你所言他被逼到如此境地,也真的什么都没说么?”

  “能说什么?还没怎么刺激他呢,就受不了了翻窗跳海的,要是再多说几句,估计都能把清梦崖给烧了。我能怎么办?身子是你的打不能还手骂不能还口,那位整个人都还活在自己梦里似的,你们人族的这个天才内心有那么脆弱不堪嘛?照了照模样跟丢了魂一样,讲两句就快奔溃,啧啧,以前还真没想过你这张呆瓜脸能做出那么多有趣的邋遢模样。”

  星河轻轻一笑,两鬓泛白,模样却不邋遢

  外头雨势愈来愈大,大小圆珠砸在亭旁青草尖上,溅起朵朵花,水花儿落与石板槽间。落在白色的衣裳上,他挥袖而出,看着豆大般的雨点儿落在手臂上

  又冷又疼

  “从九霄之上跌至山间,恍若隔世刹那间的感觉,你我也只是能猜到一二,却永远体会不了那种滋味。他曾经飞得高入云巅,倒下之时便痛的越彻骨,若是依旧沉浸在过往兮中,那还存着些虚假的傲气。如今镜子碎了美梦没了,恐怕是再也不想醒过来了。”

  千尘望着星河的脸,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他打了个寒蝉,困乏道:“那便回屋去吧,你说的那位看样子是指望不上了,我再去翻翻那些千山各派的典籍,找找还有什么法子没。”说罢他欲起身,挺着胸,却怎么也直不起腰来

  “怎么了?”星河问道

  千尘泄了气捏着双脚抱怨道:“下雨天湿气太重,坐久了腿都麻的起不来”

  “那再等会吧”

  “别别别,事不宜迟,要不星河好师傅你背我回去?”千尘眉眼如柳叶其间皆是笑意,早早的撑开了双臂

  星河端量了一会儿,很认真道:“我怕我背不动你”

  千尘俊俏的脸蛋顿时一愠,口中只道了个滚字

  南国山水雨中漫步真有诗情画意在,只不过彼是绵绵细雨此时滂沱暴雨,走在路上最多成了两个落汤鸡。千尘被人背在背上,他歪着脑袋靠在那白色的肩头,一缕长发穿过有些单薄的肩膀落在臂上。弯腰的人额头冒着汗,星河走的很慢,踏的很沉,生怕一个不小心倒下来两个人,所以这一路很长很长,千尘抬头为星河理着微湿的头发,另一只手遮在他头顶

  一手对天显得有些小,不过刚好

  方圆间无雨

  方圆外是风雨人世

  ————————————————————————————————————————

  二十多年前的晚上,也是这么个风雨交加的天,曾经的少年在父亲的墓前依着父亲的遗书立下誓言,放弃那练了十多年的两门手艺,埋下了祖传的东西从泥丸大的山野茅屋,来到山外的小镇上,最后来到了郡中山城,十里青山。少年初生牛犊觉得青山之大也不过如此,却发现除了父亲不准他再使得手艺外,便再也没什么拿得出手的,于是为了生计他做过伙计端过盘子,炒过茶叶背过货物,干了尽是些苦活累活。好在从小便是吃苦长大,力气也比旁人大不少,一天功夫就抵得上他人几日的功夫,活是粗活赚的却不少。自己在城南的保宁坊里租上了间屋子,剩下的钱也足够过上些像模像样的日子。

  只是少年穷归穷,心气却比天高,十八年纪见不得那世事无常坊间心酸不平事,左邻的张家老太太生了个酒鬼儿子喝完了家里的钱醉着把人打了一顿,少年听闻后便帮老太太赔了药钱,顺便再打了一顿张家的酒鬼,右里的年轻貌美寡妇受了泼皮的气,他便下把一群泼皮打的鼻青脸肿跪地求饶。

  钱赚得多,莫名花的也快,入不敷出的时候晚上就去多做些活,反正少年觉得自己一个人活的自在逍遥,有钱没钱不都一样

  了无牵挂独自一人便是风轻云淡,有钱喝着青梅馆的青梅酒嚼着苏子坊的苏子肉,没钱的时候去城西的集市上帮那些泉州明州的行脚商们搬东西

  赚一天的钱,吃一顿的肉,有钱了再去娶个没心没肺的所谓婆娘,啧啧,日子想起来就美

  可男女之事,一线姻缘,遇见了便是遇见了,喜欢了便是喜欢了

  却又哪是能想出来的

  第一见到绿裙女子时,是在城南游澜街夜市灯火阑珊处,她挑着木钗,他搬着离慕商人们从店铺里购置的檀香木桌,走过花街桥天上下起了绵绵细雨,少年淋得了雨那些金贵的的桌子椅子淋不得,于是他对着一旁撑着伞试着钗缃绮下裙高墙履的小娘子笑道:“这位姐姐,能否借把伞,我这背上的可是大户人家的宝贝,坏了赔不起啊,姐姐您行行好,帮小弟一把!”

  女子转过头望着有些焦急狼狈的麻衣少年,低头用手指了指自己

  少年嘿嘿点着头,才趁着黄灯笼的光看清了她的脸

  姑娘扎着垂鬟分肖下巴稍尖,脸上干净面容姣好,只是眼间微宽鼻骨纤细看山去有几分刻薄,配着口中的话更让少年觉着此女子惊为天人

  她啐了一口,骂道:“没多的伞,滚”

  这富家女儿郎近六尺的脾气真是与寻常的小家碧玉不一般啊

  少年随性没生陌生少女的气可东西自然不能再搬了,他和那绿裙姑娘一同站在铺子下躲雨,场间无言气氛尴尬,少年往右看着乌漆嘛黑的暗淡天少女低头玩着发钗,过了良久,姑娘喂道:“喂,你还要在这站多久?”

  他一愣,靠着椅子愁道:“不知道啊,总得等雨停吧,诶姑娘你呆在这儿又是做什么,外头雨不大,能走。”

  “哼,告诉你作甚”

  少年摸了摸鼻子,过了半晌,那姑娘好奇道:“这么晚了你为何还出来帮人家搬东西?”

  富人家的女娃当真是不知道世事柴米油盐酱醋茶之艰呐,少年心中叹着嘴上说着

  “没法子嘛,总得干活才有铜子买饭吃,跑完这趟活今明两天的饭就有着落了,还能买酒去咯。”

  绿裙姑娘听得此言鄙夷道:“好的不学学那些浪荡泼皮嗜酒如命,也不知道你爹娘要是知道你小小年纪这般嗜酒拿着工钱去买酒喝,该怎么好好揍你!”

  坊间来往匆匆行人看不见脸色,南国雨季夜无月街边家家挂起了红灯笼黄灯笼,他望着风雨桥外藏在夜色中的红门青梅馆笑了一声说:“不打紧不打紧,我没见过我娘,爹身子不好前些日子也走了,不会有人来揍我啦。”

  这次换到姑娘愣了不久,她自觉失言,轻声道:“对不起,没想到你比我还要惨上一些”

  少年摆了摆手说道没事,他算着时间要是再在不走,这趟活算是白跑了,于是把麻衣解下盖在桌椅之上,一双手抓着两只檀木桌角背了起来像湿冷的街上走去

  身后传来姑娘的喂声,少年欢快的步伐顿了顿,转过头去

  头上多了顶伞,绣着朵朵荷花清秀,因为背上有桌子,所以伞撑的很高,撑伞的人儿有些吃力,拧着头踮起脚吃力喊道:“大傻个头低一些,快够不着了!”

  “姑娘”

  “别废话,快走”

  少年心里笑道大户人家的姑娘看似不近人情,人还不错嘛,于是一遍弯下了腰一边叫道这位姑娘

  “又做什么”那绿衣姑娘没好气道

  “您堂堂一个粉白黛绿的富人家娘子,怎么就觉着自己惨了呢?”

  “你哪见过富人家的小姐后面不跟着几个侍女丫鬟的?算了算了,说了你也不懂,路还有多远?我手快酸死了!”

  少年头点了点脚下风雨桥那头的点着灯的西宁客栈说道:“快了快了。”

  两人走在空荡的风雨桥上见风雨,姑娘提裙子走在前少年弯腰在后,桥上风雨打在伞上,伞间旋转,淋在外面的腿上起了点点水珠儿,她踮起脚心情好不错,只是腿有些酸软,扯了扯少年躁道:“走不动了,歇会。”

  他抬头看了看天慢慢吞吞道:“那怎么办姑娘你这一停,小子就来不及啦!”

  她扭着脚哼道:“那你说怎么办!”

  他想了想做了个动作试探道:“要不你坐上来?”

  姑娘刻薄的脸上闪过一丝慌乱,她眨了眨眼好像又有些跃跃欲试,迟疑道:“我又不是小孩子你的腰能行吗?”

  “没事儿!”

  云羞遮夜

  那天晚上来往于风雨桥游澜街的行人们便悚然的见到了这样一幅画面,桥上的麻衣少年背着个紫金檀木桌,桌上绑了个椅子,椅子上坐着一个满脸红晕的绿裙姑娘,姑娘头上撑了把伞,她举着伞柄转着圈儿,坐在高出望着青山夜景,心间与伞一同舞了起来

  少年在最下面嘿嘿傻笑

  “姑娘你真好看!”

  “滚!”

  第二次见那姑娘是在城北山神庙的大殿内,南陆多山多木更多水,所以靠山拜山神树神,靠水拜河神。彼时少年已经是苏子坊的头号伙计,一双手一双腿就能背着新鲜出炉的牛杂鸡汤跑偏青山城的酒馆青楼,要是哪些个远地方要来苏子坊请大厨,他还能背着两个大厨绕着青山跑上一圈,几日前他刚拜了坊里的掌勺大叔当师傅,师傅是一脸和蔼大腹便便的好厨子就是三十岁的人了还没成家,便托他趁着送东西来这青山神庙里要个姻缘签

  少年踏入大殿内,殿内有座石像,石像下摆着礼器一鼎,香炉三只,蒲团不计

  他穿着伙计的袍子吊儿郎当走马观花着,却看到了一个个把月没见到的修长纤瘦背影,姑娘今天穿的是红衫灰衿青丝履,把头发盘起,脸上虔诚。少年盘坐在蒲团上见姑娘闭着眼低着头,双手合十玉般的额头上画了几条红线,他侧着身歪头好奇道:“姑娘,你脸上画的些什么,这么难看。”

  姑娘听得耳旁有声,睁眼一看是那天游澜夜市里傻大个,没好气道:“这是求平安的符,你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子别瞎说话。”

  少年挠了挠头,学着那姑娘的样子,跪在蒲团上口中振振有词

  这次换姑娘歪着头皱眉道:“你在嘀咕什么”

  少年嘘道:“别吵,我在向山神树神求姻缘呢。”

  姑娘脸上一抹红,嫌弃道:“小小年纪,油嘴滑舌。”

  “咳咳,那姑娘你年纪轻轻的,怎么就求起了平安来了。”

  “告诉你作甚”姑娘哼了声眉间紧蹙,听了少年的话,脸上终究是藏不住愁容,她把蒲团上的棉布揉成一团,轻声说道:“我爹娘身子一直不好,前些日子一直下雨爹得了风寒,现在只能躺在床上,听说这里的这里的山神庙是方圆几百里内最灵的,就想来试一试”

  “安心安心,哪家的爹娘有你这么个女儿,都会长命百岁的。”

  姑娘在蒲团上跪了许久,终于念完了冗长的祭语,此刻累倒在地上如释重负道:“借你吉言啦!”

  少年学着身边人一同躺在冰冷的大殿上,伸了个懒腰笑道:“姑娘你当真与寻常女子有些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

  “怎么说呢,你应该是大家子弟是吧,我看那些富人家的姑娘不是衣着得体大家闺秀就是锦衣华服,你可是我见过的第一个这般肆无诶诶诶打我作甚!”

  “你个傻子会不会说话!”

  “我想想,古灵精怪?别别别换个换个,从没见过你这般随心所欲的有钱人家姑娘,家中长辈不管你么?”

  “哼!”姑娘歪着脑袋低头说道,“我我是家里的二房庶出,爹在家里受其他房排挤,娘也没什么有用的亲戚,所以不用像其他房的那些大少年二小姐一样每天不是忙着做生意学源术弹琴作画就是去什么醉梦楼抱月轩里高朋满座饮酒对诗。庶出嘛,和他们不一样,活的自在些。”

  “那你平时什么都不用做,又在做什么?”

  “干嘛告诉你你之前不是在帮那些别处来的行脚商们搬东西么,后来怎么没在游澜街上见过你?”

  “哦,后来邻居家的老太太给我介绍了个活,在苏子坊里。”少年拍了拍衣服上的三朵红绣花豪迈道:“看,响当当的头号招牌伙计!”

  姑娘瞥了一眼

  “没出息!”

  少年把蒲团往头下一塞说道:“我也觉得当个伙计给的工钱少了些,这不刚拜了一个掌勺当师傅嘛。”

  “还学做饭啊。”

  少年干笑了一声说:“还在学还在学,等哪天学成了,请你来苏子坊阿做客啊”

  “行,那到时候怎么找你。”

  他翘着腿回道:“等我成了掌勺大厨,你就来苏子坊直接报我的名字,俺站不更名坐不改姓,郝家独子!郝器”

  噗嗤!

  红衫白脸的姑娘破天荒的笑了一声

  “哈哈哈,这是什么名字啊!”

  “不许笑,爹妈起的名字我找谁说理去!”

  她捂着胸前一抹美景笑了好一阵,才说道:“好好好,那以后叫你郝器了。”

  少年翻了个白眼

  “那姑娘你芳名叫什么”

  姑娘指了指自己脑袋

  “白,秋,练。”

  少年认真的说道:“好听!”

  两人躺了半天,一同起身走出了神庙,白家的姑娘身材高挑只比少年低了半个头,艳阳下是衣裳染人妆白里透红霞美不胜收,于是少年眯眼瞅着天问道:“白白姑娘,以后怎么联系啊?”

  被唤做白姑娘的姑娘踹了少年一脚,怒道:“不是应该你想吗。”

  少年捂着腿苦恼到:“你家在在哪里,我去找你?”

  “不行!”

  “那姑娘你来找我?”

  “也不行”

  “要不我折纸鹤扔到你家院子里吧!反正我没别的本事就是力气大,扔多远都行!”

  “这个行,那就这么定了,城北白家,别认错了!”

  少年摆了摆手,往西边走去

  背后传来姑娘的叫唤声:“南边角落里的墙啊”

  “知道啦!”

  城北是青山大户人家住的地方,万丰街和嘉裕道的交界处有处大户人家,名为衡水白家,东西南北立的四四方方,后来的日子里少年上午学着做菜下午给胖胖的掌勺师傅打下手,晚上有空的时候呢就穿着苏子坊的衣服打着送东西的名号往那白家最南边的白墙里丢着写满云族文绉绉诗句的纸鹤,然后在那富人的街上溜达一圈回来,便见到那白纸鹤儿不偏不倚刚好乘着晚风飘到脚跟头

  郝家少年捡起纸鹤翻开看了几眼,然后站在原地,咳了两声

  院内安静得很

  少年往四周张望去,又咳了两声

  墙那头方传来女子的暗怒声:“干嘛!”

  “你怎么什么都没写啊!”少年来回翻着皱折的纸鹤

  白姑娘在墙内用手指绕着衣服

  “写什么啊,你那些酸文腐词看都看不懂。”

  “我还以为白姑娘你看得懂哩,这是师傅教我的,我自己又没给姑娘写过信哪会啊,我那师傅就让我抄了几句什么君思我兮不得闲的,我觉得读起来还挺好听的,就抄了一遍给你看看。”

  姑娘芳心暗笑嘴上哼道:“果然有什么徒弟就有什么师傅,学那浪荡云族,都是登徒子!”

  “登徒子是什么意思?听起来也不错,我堂堂郝某人做登徒子也要做最帅的那个”

  “厚颜无耻!”

  少男少女倚在墙上望着蔚蓝的夜色两双眼睛同天上的月亮一般

  月牙弯弯

  两人都闭上了眼,靠在墙上,一人穿着黑袍子藏在阴影里,一人裹着裙儿,月下白衣胜雪

  过了好一会,墙内传来姑娘的声音,有些温柔有些羞,像躲在云朵里的荧星

  “你今天怎么有空来这儿的。”

  “我和师傅说要去见个亲戚,他便放我出来了。”

  “那你平时都在做些什么?”

  “平时啊,早上人少学做菜,下午端茶送水打下手,晚上还得去给城西的几家酒馆茶庄送菜去。”

  “哼,算是个大忙人了。”

  少年笑着说还行还行,然后问道:“白姑娘你呢?”

  “我?我闲得很呐,整天在家中照顾爹爹,那青山庙还挺灵验,爹爹的身子最近好了些,我准备过几天再去求上一张好符。”

  “成啊,你什么时候去那庙里,我同你一起去。”

  “我想想,嗯这月十八。”

  “好!那到时候后来个庙中偶遇,姑娘可不要几天不见便认不出我来了”

  “去去去,快滚!”

  少年道了声保重小子我先滚啦,学着那些泼皮吹着哨子踮起起脚步回了家,古城青山岁月悠悠逝于无声间,丝丝情愫悄然跟着细水流年藏匿在山神庙里树神像下,藏在白墙边夜色里,藏在少年郎脑中傻姑娘心尖如那梨花儿般含苞待放着。

  后来的岁月里少年没时间的时候学着做菜,有时间的时候带着自己做的东西清花街上买的花茶去城北的某处墙下,借着幽幽月色和白姑娘儿聊着今年初秋苏子坊来了个只要牛肉不要面的姜姓怪人,一人足足吃了一头牛,说着隔壁张家的酒鬼戒了酒在西边儿茶庄里找了份差事之后竟取到了个卖花布家的贤惠媳妇,他还第一次在这种大喜日子帮忙去当了回厨子,最近老太太高兴的不行,一家人准备着日子凑合着过过,等有了银子搬到西市去。

  白姑娘一边喝着花茶一边听着少年说不完的故事,她羡慕少年,更羡慕那一家三口过得日子。姑娘说着爹娘的身子越来越不好家里的那些叔伯堂兄弟们别说去那麓山求几个高人来看看,已经有人开始说爹死后家里南墙的那块地是用来造书房还是酒窖

  诉着诉着,姑娘坐在地上,埋着头呜咽了起来,仿佛蚊音却越过白墙穿透了少年的耳朵

  少年坐在地上手中抓了把地上的青草轻轻安慰道别哭了,然后笑着给白姑娘念叨起了自己的爹娘

  “我娘在生我的时候没撑过去,是老爹把我一个人抚养大的,说是他抚养我,不如像是我在养他。我那时候想不明白为什么别人家的小娃娃都有爹娘我却只有一个整天只会醺酒打人的臭老爹,我那个老爹每天只会教我一些没用的家传功夫,我学得好他打我,学得不好也打我,后来有天我受不了了就问他既然学这些狗屁东西一点都没用,那还让我没日没夜学了干嘛!”

  少年把手中的草捏的稀烂,他呼出了一口气继续道:“有天爹破天荒说了很多话,然后我明白了为什么我每天要做着没用的事情,为什么我们家要住在大山里不能搬到城里去,为什么我,我一生下就没有娘。”

  姑娘抬着泪眼婆娑的头,轻轻问着为什么

  “不为啥啊,命中如此罢了。”

  他手指着天,明亮的眼睛顺着手臂向上望去,笑道:“你看,不还是过得好好的嘛”

  少年见夜影星光多灿烂

  料星光见他应如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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