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满秋江

  黛青伤的的确深，但黛青使刀早，见惯了血，比魏江月他们的反应还是冷静些。好在没有划到要紧处，否则血不是一把草木灰能止住的。黛青到师父那里用了些药，也就无大碍了，只是这明晃晃的一道疤，也从此留在了腕上。

  魏江月将这道疤的责任全都揽在自己身上，以至于在下一次见到黛青前脑子里满是黛青失血过多而亡的惨剧，从此往后魏江月对黛青各种行为的容忍几乎到了一种丧心病狂的程度，以此赎自己差点为救一只鸟害死个人的罪。

  魏江月一回到府中便赶走了他皇兄送给他的会学舌的大鹦鹉，将那只来之不易的小野雀安排进镶了金边的豪华鸟笼中，整日对着那它念念有词。每次去黛府都带着黛青的匕首，擦干净装好了，还在刀柄之外系了一只精致小巧的玉佩。他也如愿以偿见到了黛青。

  魏江月带着柳一站在偏院门口，黛青正捧着书在看，魏江月与柳一也感到新鲜，没想到黛青如此活泼跳脱，竟然还有静下心来读书的一面。

  黛青察觉到有人来，一抬眼间，魏江月笑得开怀，露出一嘴大白牙，眼里亮晶晶的，无处不友好。黛青有点懵，不知从何时起，自己竟与小皇子有了这样的见面之情。只是魏江月笑得实在有感染力，黛青也不自觉的冲他笑。

  魏江月走到近前，从怀中拿出那只自己收拾好的匕首，开口道：“黛青，你……你的手还好吗？你没事吧？”

  黛青一边回应着没事没事，一边将手里的书扔到一边，从魏江月手里接过匕首。看着刀柄上的玉佩道：“这是……？”

  魏江月道：“黛青为了我送给母妃的礼物不惜从树上摔下来，也是因为我伤了手腕，这只玉佩……谢谢你。”

  黛青端详这块玉，质地细密温润，四周雕刻着花纹，中间是一只鸟，细细看来，倒像只喜鹊。黛青瞧着喜欢，便收下了。

  柳一瞟见一旁的书，问道：“黛青平日里还爱读书吗？都读什么？”

  黛青打个哈欠道：“我并不爱看书，最好能一天到晚不在屋内。只是师父要我读，我不得不读。不过是些兵法史籍，无趣的很。”

  柳一附和道：“是了，史籍最为无趣。”

  魏江月笑道：“你小女儿家不读女四书，倒读些兵法史籍，真是奇怪。”

  母亲死后，黛青只听师父的话。魏江月觉得奇怪的，自己也说不出为何。耸耸肩，随他念了。

  黛青见魏江月还了刀也没有要走的意思，便道：“这几日后山的野果子熟了，不如今日我带你们去摘果子吃？”

  柳一激动得立马一口应下来，魏江月洁癖尤为严重，虽然玩心重，对此事倒是不太感冒，只是微微颔首，表示可以跟去看看。

  昨夜新雨后，山中泥泞尚未干透，魏江月走得极其小心，生怕鞋上衣摆上沾染泥尘。密闭的树林之中多少还有些潮气，吸一口都是裹挟着树叶清香的雨水味。仲夏之时，山中绿植以白花居多，偶有几处红黄的果实。

  黛青随手摘下几颗覆盆子，甩甩枝叶上的水滴，分给柳一一些，又递给魏江月，魏江月皱了皱眉，柳一了解魏江月，接过黛青递来的果子，道：“殿下从不在外面吃东西的，给我吧。”

  魏江月的洁癖应该并非天生，或许是后来被宠出来的。比如从不吃外面的东西，那是因为在家里有人收拾干净了递给他，于是他便见不得自己的东西染尘，尤其食物、衣物。魏江月其实一直还觉得黛青很可怜，因为在他心里，是极度饥饿走投无路的人，才会吃不干不净的野物。

  黛青引诱道：“很好吃的，这个在家可吃不到。试试吧。”

  柳一道：“黛青不必多费唇舌了，殿下不会听的。”

  “好。”

  这个好，倒不是黛青说的。

  柳一：……

  魏江月鬼使神差接了过来。小心的在衣服上蹭了蹭，视死如归一般放进嘴里，到没有想象中灰尘在嘴里迸发开来的感觉，取而代之是一阵清甜的汁水在口腔中散开。这种感觉，就像准备好了尝一尝屎，却被屎的味道惊艳到一样。

  魏江月有些意犹未尽，又从黛青手里拿了一些，甚至擦也不擦，甩甩水便放进嘴里。果然最潇洒不过江湖野孩子。

  柳一心里有些受伤，道：“殿下莫不是洁癖都是装出来的？也太没原则了！”

  魏江月真诚道：“不是的——”却也说不出为何，只有一个干巴巴的不是的。

  黛青笑道：“总有例外嘛。”

  魏江月点点头道：“但是这个真的很好吃，这是什么？”

  黛青和柳一几乎同时脱口而出：“覆盆子。”

  魏江月此时却倒打一耙道：“柳一！你认识竟然不告诉我。”

  幼小的柳一第一次真实感受到，做人好难。

  三人继续往里走，可能是累了，也可能是见柳一和黛青跳脱，心中不再排斥所谓尘世的污秽，魏江月也不在可以照顾自己的鞋和衣服。

  黛青道：“快走吧，山里还有野柿子。”

  魏江月道：“黛青，你怎么对山里的事情这么熟悉，是不是你父亲虐待你啊。”

  黛青笑嘻嘻道：“我爹追不上我。我喜欢山里。”

  柳一道：“怪不得你脾气那么大，谁管得住你？”

  黛青道：“也并非没人管得住啊，要说虐待，大概只有我师父能抓得到我，罚我。”

  魏江月道：“你师父难道比亲爹亲？究竟是哪位儒士，或者，哪位将军？”

  黛青嘲讽道：“我师父可比他们厉害多了，说了你也不认识。”

  黛青不论与谁提起师父，都有种夸耀的神气，或许对黛青来说，除了那一点骨血，师父确实从各方面都高过了她亲爹。三人闲聊着，也就到了，半途中柳一望见一颗桑树，树上桑葚结的正好，于是自己便上树去摘桑葚了。

  黛青上前爬上了柿子树，魏江月就心安理得的站在路中间，等他们回来。

  黛青用自己准备好的围兜接了几个柿子，便跳下来。递给魏江月一个，魏江月轻轻捏着柿子，软趴趴的，想象着柿子汁爆出的感觉，突然心里有点恶心。

  黛青以为是魏江月不会吃，于是在他面前咬开一个小口，道：“就咬开一个口，轻轻啜就好。”

  魏江月虽然心里有些抗拒，但还是学着黛青的样子吃了起来。真香。

  不多时柳一也回来了，带着一把还连着树枝的桑葚，这次柳一先递给了魏江月，道：“这是桑葚。”

  魏江月看着桑葚又黑又小的样子，每一颗上面还凹凸起伏，很是难看，他倒是见过皇兄用此物泡酒，但当时就觉得桑葚长得奇怪，于是诚实的摇了摇头。

  黛青夸张的叫到：“是桑葚——看着就很甜，熟的透透的。”

  黛青摘下两颗，直接送到魏江月的嘴边道：“你尝你尝——”

  魏江月愣了，没动。柳一怕魏江月的拒绝太直白让黛青尴尬，柳一于是道：“宫里常有桑葚，殿下不怎么吃的，黛青不必勉强了。”

  “噢——”黛青面色有些失望，正要拿走，魏江月突然张嘴，咀嚼两口道：“嗯，不错。”

  黛青冲着魏江月傻乐，魏江月也笑了起来，牙上还有未尽的桑葚汁。

  柳一：……

  疯了。柳一站在一旁，仿佛听到几只乌鸦飞过，魏江月笑得也太埋汰了，柳一心想，或许魏江月只是抽风，不是治好了洁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