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墨
亲爱的哥哥:
我是麦门冬,现在正在病床上给你写这封信。
我的好哥哥,还记得以前我们在天子脚下一起奋战?那时我们情同手足,赢过炀王的铁骑军,赢过赛河的江鬼,赢过红松林的野人。你与我在断头崖边割肉结拜的事,现在还是历历浮现眼前,我们都是穷苦地方出来的好男儿,有幸跟了一个好君主。
现在我们本该享受当年挥洒鲜血赢得的荣誉,享受家庭的乐趣,可是,我却陷入一种比当年上战场更为胆寒的困境。我已经有十三个月没有下过床榻了,自从上次与你在朝歌相见,我告诉你我原先在赛河染上的肺病,现在又复发了。我的大夫将我不能再接受医治的事告诉了我夫人,不料被我偷偷听见,可能不久我就会撒手人寰,命归西天,去追赶永乐天境。
我的哥哥呀,听到这个消息请不要难过,我的孩子帮我在万神面前祈祷过了,承蒙万神庇佑,也许再过几年就会好了。
我给你写这封信,确实有一事相求,过半个月就是贺朝日了,我给天子的进贡部队已经上了路。可是就我的身体状况,实在没有办法亲自前往。
哥哥请答应我这个小小的请求吧,等你到了朝歌务必把我的真实情况,禀报给天子,让他宽恕我的无礼,让涧西进贡的车队顺利进入朝堂上,如果天子有什么奖赏,哥哥也请你替我代领,就当作我对你的回礼吧。如果我的病承蒙万神的照顾痊愈了,我一定亲自带着我的谢礼来看望哥哥。
祝一切顺利!
你的弟弟:麦门冬
元吉19年15月16日
看着上面故作虚弱,却藏不住笔锋的字,冷笑连连,提手将信放在烛台上点燃,火在纸的边缘蚕食,厚重的黑烟在惨白的纸上留下了深深的印记,活像当年在赛河上看到的黑黄江鬼。他厌恶的皱着眉头,想到刚刚东门从涧西带来的情报,不由得摇了摇头,将残存的信往里面一丢,顿时灰飞烟灭,四处作散。江上的鬼是不会懂火的孤魂。
“你说涧西在操练官兵?”收敛川眉,看着对面的青年,说道。
“是的。”东门坚定地看着面前的长者,“我亲眼所见。”
“是谁带着练的。”
“麦门冬。他和将军说话的时候,我正好在跟前,好像是要进攻溪谷地区。”
“溪谷,天子的地盘。他怎么想进攻那里?”绕有兴趣的摸着下巴上的胡子,看来有好戏看了。
“我不知道。”东门的眼睛里闪烁着自责的暗光,毕竟他在涧西只是一个不起眼的随从。
“好了,孩子。你的任务完成的很出色。”伸手拍拍他的肩,“你可以到目蛮那里拿点钱币去城里玩了,喝酒、赌博、逛胭脂楼都可以,只要你开心。顺便帮我把仇穆叫来,我要和他说说话。”
东门将手伸进上衣口袋,从里面掏出了一块灰色的小石头,毕恭毕敬地递给了他心里的精神领袖:“这是我从橘林女巫那里得来的,现在把它献给您。”
拿起那块石头,将它凑到烛光前,石头里闪着隐隐约约的紫色暗光,他猛然想到以前在《圣物通考》里看到的一个描写:“撒谎石,这确实是个好东西。”
“如果您能喜欢就最好了,这是我特地给您带的。”东门站了起来,脸上略带着害羞的样子,许是害怕不接受他的薄礼,像一头小鹿逃也似的出了门,“我帮您去叫仇穆来。”
知道自己在那个孩子心里的位置,也同情他年幼时爹妈皆因炀王的酷刑而亡,自此孤苦伶仃、无依无靠。这个孩子有胆识还衷心,他将那块石头收了起来,是时候让他回到我的身边来了。
将思绪斩断,重新省视着信的问题,虽然它已成为烛台灰烬,但是里头仍有一句让他久久不能忘怀。“如果天子有什么奖赏,也请哥哥替我代领。”什么意思?由于几年前的瑞山崩塌,涧西这两年的进贡都是最少的,天子大赏封主的时候从来就没有过他的份。如果东门讲的都是实话,那么……
“封主您找我。”一个粗壮的声音响起,门口站着的是一个和他声音一样粗壮的男子,继而他直朝着面前最近的一把椅子走去,坐了下来。
“是的,我的好孩子。”抬头看着他身着一件无袖短上衣,炫耀结实的臂膀,上头还有一根根暴起的青筋,他就是喜欢这种行事干脆的人,接着他把麦门冬的信内容,还有东门的情报告诉面前的大汉,“你怎么看?”
“封主,这其中一定有诈。”仇穆顿顿,“不过,您可以肯定东门不是一个双向探子?”
想了想:“我可以肯定。”
“那就应该赶紧写一封信回绝他,别到时候满门抄斩还带上咱们。”仇穆脱口而出。
“还应该有一个万全的准备。”冷笑,仇穆虽然干脆,可有时头脑却不太灵光,“如果麦门冬聪明的话,他应该会派探子从中作梗,不让我把信发回去。如果没有判断错,应该是随送信礼官一同潜入府里。”
“您是说那些随行奴仆?”
“不一定,奴仆有些太过显眼,马车夫倒是说不定。况且,我已经答应过孩子,今年一定要带她去朝歌,我不想路上出什么岔子。”顿了顿,脸上露出一个不动声色的笑,“如果麦门冬有心,这半个月的行程,处处都是风险,而且吴越也可能会成为第一只被杀的鸡。”
“请封主不要担心小姐的安危!”仇穆虽然脑袋不太灵光,但是毕竟做了几十年的部下,他自然知道面前这个饱经风霜的男人心里想的什么,“但是您一走,吴越这里就没了管事的人……”
“这不用你关心,我已经让许寅代理封主之职,你只要记得告诉你的部下就行了。”每每提到许寅,心里都有些难过,唯一的儿子因为自己战略失误,战死沙场,家族的重担不得不直接越级到孙子一辈。以前这样,现在还是这样。
“你先回去吧。”他耷拉着脸,颓丧的好像求偶失败的野山鸡。在仇穆前他不需要伪装。
仇穆看出的颓败,但是不善言辞的他愣是挤不出一句安慰的话,对于他来说面对一个强者,最大的安慰就是在他心有波澜时,给他一个与自己对话的机会,让他感受自我,愈变强大。
天色早已昏暗,放下杂念,走出书房,站在烛光莹莹但又幽静的长廊里,透过一扇小窗,一眼俯视,府里的每条大路都点燃了青铜灯托上的火把,熊熊燃烧努力想要复原白天的生气,只可惜白昼不在,一切徒劳只是枉然。偶然还能听到孩子们在嬉闹的声音,但却因为距离太远有点听不大清。孩子是希望,他这样想,顿时也感觉有了点生机,时代总归是经历它的人造就的,无论是好是坏,存在即为合理。过去可以后悔,却不可改变,只有前车可鉴,方才可能后车为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