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风栖青梧

  邺城隔广陵城颇近，妖王亲笔书信向魔尊借兵，所给报酬颇丰，魔尊自然欣然接受，于是当即让元极借了两万兵力给妖王。

  邺城城墙高深，坐拥高山天险，易守难攻，妖王手握重兵，次次强攻皆是无功而返。

  即便是这样，邺城今年受了天灾，仓中无粮，不出一月，大军无粮，不攻自破。

  妖王索性不再强攻，在城外扎营下来，准备和人王周旋，等城中断粮，妖军便可长驱直入。

  元极坐在书房中，这几日他脸色阴沉沉的，弄得身边一干人心惊胆战。

  亭风站在门外深吸一口气，一副从容就义模样跨进书房。

  “殿下，她已经三日没吃饭了，连口水都没喝。”亭风小心翼翼说道。

  啪一声，元极将手上竹简放在桌上，震得亭风身体颤了一下，他抬眼看了一下殿下，发现殿下的脸冷得能结出冰来。

  “就让她饿着，那也比死了好。”元极没好气道。

  “是。”亭风应了一声便静静的立在一边。

  片刻之后，元极将拿在手中的竹简再次摔在木案上，而后抬脚往轩辕风的房间里走去。

  轩辕风的房门紧紧闭着，元极耳边响起那日轩辕风的怒吼。

  “元极，你没有资格，你没有资格决定我的生死。”

  元极瞥眉，脸色更冷了。

  “你就在外面等着。”

  元极说毕，自己便抬脚走了进去。

  轩辕风身上还穿着那件白衫，她蹲在床边，长且黑的青丝散落在肩上，手上戴着一个巨大的铁链，铁链的一头拷在床榻上。

  桌上的饭菜未动，元极叹冷着脸倒了一杯茶水拿在手中，蹲在轩辕风面前将茶杯递到她手中。

  轩辕风昏昏沉沉的，因连续几天没有进食身子有些发软。

  “好歹喝点水，可以耗得久些。”

  轩辕风本就没有睡着，她抬眼看向眼前的一团黑影。

  她的两边脸颊已经凹陷下去，眼睛下面有一片淡淡的黑青色。

  元极看罢，心里冒出刺痒的疼痛。

  他温润的手抚上轩辕风冰冷的脸颊，缓缓道：“你对自己也这样狠心吗？”

  轩辕风接过茶杯，在手里紧紧握着。

  “放我走。”她哑声道。

  元极将眼神看向别处：“不可能！”

  轩辕风突然暴起，她将手上茶杯往地上用力一砸，迅速的拿起快大的碎片，十分敏捷的将碎片抵在元极脖子上。

  碎片按进元极脖子里，尖锐的地方将脖子上的皮肉分开，鲜血顺着他的脖颈流下，蜿蜒成一条河流。

  元极瞥见地上的碎片中带着血，知道轩辕风将茶杯砸破的同时也将自己的手撞破了。

  元极身体微微前倾，脖子上的瓷片就没进一分。

  “你受伤了？”元极急问，仿佛那瓷片不架在自己脖子上。

  “让我走，否则我杀了你！”轩辕风的语气像淬了冰般。

  元极面上浮现丝丝痛意，他看着轩辕风的一脸决绝，问道：“你会杀了我吗？”

  轩辕风手上生力，瓷片又往里面没了一分，鲜血流在轩辕风手上，是一片温暖的腻滑。

  “若是你让我走，杀了你又如何？”轩辕风语气中带了几分讥诮，似在嘲笑元极的多问。

  脖子上传来尖锐的疼意，不及心里的万分之一，元极看着轩辕风脸上的绝情的嘲笑，心里有个地方轰然坍塌，化为齑粉。

  碎裂的疼痛从四面八方传来，瞬息传遍身上的每个角落，不知什么原因，元极突然觉得有些呼吸困难。

  “那你便杀了我。”元极说罢将头微微侧着，将自己血肉模糊的脖颈露在轩辕风面前。

  “让我走。”轩辕风重复道，她的手紧紧捏着瓷片，尖锐的棱角将手指划破，疼痛传来，十指连心，竟连心都觉得有些痛意。

  “你知道我不会放你走，除非你杀了我。”元极面若冰霜，眉目间又带着痛意。

  “你以为我不敢？”轩辕风反问。

  元极将轩辕风拿着瓷片的手紧紧握住，然后猛得往下刺去，鲜血立即喷洒而出，温热的液体洒在轩辕风手上。

  刺痛无比。

  轩辕风眼睛不便，看不见元极的脸色一寸寸白了下去，半边身子都浴在鲜血里。

  一股腥气传来，轩辕风仿佛又回到了那天的雪地上，腥风血雨，刀剑纵横，而现在只有元极在她面前。

  元极突然上前，极郑重的捧起轩辕风的脸，低头吻了下去。

  一股血气从嘴里传来，原是轩辕风咬破了元极的舌尖，鲜血在嘴里漫出，元极丝毫不动，一只手将轩辕风的头小心拖着，一只手将轩辕风挣扎的肩膀按住。

  轩辕风原本身体已经脱力，现下不知道是哪里来的力气，手拿着瓷片向元极的肩膀刺去。

  刺入，抽出，刺入，抽出——

  元极好像不知道疼似的，依旧在轩辕风嘴里索取。

  元极的肩膀已经血肉模糊，没有一块好肉，鲜血将轩辕风的手染透，几次瓷片险些拿不稳，插点滑了出去。

  而轩辕风将瓷片紧紧握着，力气逐渐小下去，她的手没有停止，元极的肩上还在传来密密麻麻的、迟钝的刺痛。

  元极本是可以拦住轩辕风的，但他用手拖着轩辕风的头，害怕她在挣扎之间不小心撞到床沿。

  过了许久，轩辕风终于停下，她眼里涌出大量痛苦的屈辱的泪水。

  终于，元极离开轩辕风的唇，他身上各处都在流血，地上已经积起了一小摊，很难想象这些血都是从他身上流出来的。

  他脸色变得十分苍白，双眼微红。

  他看着轩辕风，轩辕风唇上染了血，此刻是异样的嫣红，他墨色的眼珠中含了几分隐晦的痛意。

  看着轩辕风的眼泪，他突然想起那日他说孟和死了，轩辕风眼中流下的泪水，那现在又是在为谁呢？

  “在你心里，我连孟和都比不上？”元极的声音有些哑了，不似平日潇洒流畅。

  “你不及他千万分之一！”轩辕风恨道。

  “如此甚好。”元极木讷的点头道，突然他想起什么，用手在轩辕风掌心划了一道口子，然后又在自己的掌心划一道口子。

  将两人的掌心合十，淡青色的灵气流出，在两人的手掌间来回流转。

  “这是清弈咒，其中一方死去才会发挥作用，把对方忘得干干净净，轩辕风，我怕我有一天会杀了你，也怕有一天你会杀了我，到了那日，我们将对方忘个干净，好比这般相互折磨。”元极眸中痛色动了动，终是在轩辕风脸上留下。

  轩辕风将脸上泪珠拭去：“那便最好！”

  元极心中一顿，痛意如潮水般涌来，他险些呼吸不过来。

  那便最好！

  “来人！”元极哑着嗓子喊道。

  亭风进来的时候，险些腿软跪了下来，他从未见过殿下这般狼狈，即便穿着黑衣，也能看清鲜血几乎要将他全身染遍。

  “殿下！”亭风险些红了眼睛，他急忙上前将元极扶起，他脖子上背上全是或深或浅的伤口，脸色已经因为失血过多而苍白，就连脚步都有些虚浮。

  亭风回头，狠狠的瞪了在发神的轩辕风一眼。

  元极受伤的消息没有外传，故而也没有宣大夫来瞧，亭风和缙然在书房里给元极包扎伤口。

  将元极上半身衣裳褪下，看到他背后模糊的伤口的时候，缙然觉得自己的背上已经愈合的伤口都跟着疼了起来。

  全是密密麻麻的伤口，有些还被扎过好几遍，脖子上的伤口最深，亭风先将脖子上的伤口包扎好。

  背上的伤口里有一些小碎瓷片，缙然用镊子小心的夹出来，之后才敢上药包扎。

  “凌霄阁里谁有这么大本事，能将殿下伤成这样？”缙然一边夹着一边啐道。

  “你也是，被人伤了不知道躲吗？就让自己给她扎，难道就因为她是个瞎子你就让她吗？”

  元极闭上眼，眉毛因为疼痛拧得紧紧的，额上出了细细的汗。

  “闭嘴！”元极低声喝道。

  “我不！你已经为她折损了一半的修为，难道还要把命搭给她不成？”缙然难得顶一次嘴。

  亭风在旁边听得心惊胆颤，眼下殿下正在气头上，缙然这般顶撞，不怕在挨几鞭子吗？

  奇怪的是，元极这次并没有生气，他脸上的怒意逐渐退了下去，脸色也缓和了些，只是眸间墨色流转不定。

  “闭嘴。”元极继续道。

  半响，缙然将伤口清理完毕，要药膏敷在伤口处，缠了好些白沙才将伤口裹完。

  “不行，伤口太多了，亭风你且去寻个名目将古前辈请来，由他医治我们才放心些。”缙然道。

  亭风答了一个是便火急火燎的去了。

  轩辕风的房中已经被侍女打扫完毕，腥气仍然聚在房间里，像一个可怕的梦魇。

  轩辕风换了一件干净的衣裳静静的坐在床边发神。

  缙然像一团火似的走进轩辕风的房间，见轩辕风安然无恙更是火大，伸手就是一巴掌。

  缙然下手极重，当时轩辕风隐约看见眼前是一团红色就知道是缙然来了，紧接而来是一个力道极重的巴掌。

  缙然自幼习武修炼，力道自然比常人大些，啪一声，轩辕风整个身子都偏在床榻上，一俯身，鼻子里就是一股浓烈的血腥味。

  右边脸上传来火辣辣的疼痛，耳朵里嗡嗡的响，轩辕风的脸上立即起了一座五指山，有嫣红的血从嘴角流下，一股子铁锈味儿。

  “你干的好事，殿下若是有什么三长两短我唯你是问。”

  语罢，扬长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