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三哥
这一夜，我没有回去，就呆在秦逸书房的那张小榻上，听着水漏滴答的声音，静坐到天明。
我问秦逸，飘渺宗覆灭，我的爹娘和哥哥们，是真的不在了么？
秦逸没有回答，只是更加用力的搂住我。
人这一生不过追求一个安字，人死了入土放为安宁。可是爹娘哥哥们，他们的身体只能曝在荒野中，不得安宁。
天快亮的时候，我极其认真的对秦逸说，“秦逸，我得回去，无论如何，我得回去。爹娘和哥哥们的尸身不能不埋葬，我不能让他们不得安宁。”
他沉默了很久，才说，“好。”
他承诺三天之内，必定会带我回飘渺宗。
这一次，我选择相信他。
日子像天边的鸟儿飞过不留痕迹，秦逸向皇帝告假半月，接着安排了府中的一应事宜之后，遵从他的承诺，带我回了飘渺宗。
当然，他说不能让别人知道我们的行踪，所以借口陪表妹回江南家乡祭祖。
我这才知道，原来府中传我是秦逸表妹的谣言并非凭空捏造。唐若，当今丞相的表妹，出自江南瑾州。
我自然知道这个身份是凭空捏造。秦逸对外宣称南下，实则同我偷偷北上。
这一行，秦逸连轻舟都没有带。我知道，轻舟向来对他形影不离的。
坐在马车里，感受着马车行走在官道上的轻微摇晃，我的脑袋有些困顿。这三天里，我没有一夜安然入睡。一旦稍有睡意，便梦魇不断。此时靠坐在马车上，只觉得困倦难当。
“睡一会儿吧。”秦逸伸手揽住我的肩膀，我顺从地往他的怀靠去，他的怀抱很踏实，不可避免地让我回忆起大哥。但想起大哥，只会让我难受。
我睡不着。
见我摇头，秦逸微微垂头，“记得你在襁褓里的时候，小小的一个，我还抱过你。”
“嗯……？”
秦逸说他抱过我，这感觉太奇怪了。
“我那时候一定很调皮吧。”我刚想不到自己小小的一只，被秦逸抱在怀里的样子。秦逸大我七岁，我在襁褓中的时候，他也不过是个小孩子。
“相反。”秦逸的回答让我大感意外，“你那时候很乖，躺在襁褓中，露出小小的一张脸，时不时地嘬嘬嘴，睡着的时候还冲着我笑。”
“……”我直觉他在撒谎，“胡说，你都说我睡着了，怎么可能还会冲你笑？”
秦逸似笑非笑地看着我，“你怎么晓得睡着了的人不会笑？”
这个……真是一个深奥的话题，我决定闭嘴，不同他争论。
秦逸似乎还要说什么，马车突然朝旁边一歪，秦逸一手撑住车臂，一手搂着我。
“怎么回事？”他问，微皱的眉头显示出几分傲然的气势来，这与方才的他截然不同。
“大人坐好，这是上了小道，路途颠簸些。”外面赶车的车夫答。
秦逸的手臂用力托在我的腰上，马车虽然颠簸的厉害，但在秦逸的怀里，我竟渐渐有了睡意。
我在秦逸的怀里睡了这三天来唯一一次安稳的觉，并且没有做梦。
但是，我是被一声尖锐的，长剑插入车辕的声音惊醒的。还没来得及反应眼前的状况，身体已经被秦逸带着跳下了马车。
耳边听见车夫惨叫一声，接着没了声息。
接着，一柄又一柄的长脸朝着秦逸和我砍了过来。手执明晃晃钢刀的黑衣人整齐划一地冲了过来，秦逸一手揽住我，一手空掌朝逼近的黑衣人劈了出去，并成功截获一柄钢刀。
侧面黑衣人涌了过来，我抬脚使出吃奶的力气踢了出去，那黑衣人倒退几步，再又冲了过来，却被秦逸横过来的钢刀刺中了胸膛。
我脚尖一勾，将黑衣人落在地上的兵器勾了起来，冲着秦逸大声喊道，“秦逸，放开，不用管我！”
这十几个黑衣人匀速形成包围之势，秦逸一手揽住我，难免分身乏术。
为今之计，唯有自保。
“你的三脚猫功夫，别乱来！”秦逸脸上溅了鲜血，回过头来，冲我急声道。
我自知不能拖他的后腿，否则只有一个结果，今日我们两个人都得交待在这儿。于是强行挣脱掉他手臂的禁锢，双腿一跃，提气飞出一段距离。
三哥说的没错，我这个人最擅长的便是逃跑。
“唐小四！”我回头，看到秦逸反手一刀贯穿了一个黑衣人的胸膛，抬脚一踢，将那人身体踢出好远的距离。他的蓝衫上染满了鲜血，发髻微散，几缕头发垂了下来，那是他从未有过的狼狈。
“回来！”他冲我吼道，气急败坏的模样，用那一双血红的眸子狠狠的瞪住我。
我这一逃，黑衣人们很有默契地分成两拨，一拨继续同秦逸周旋，另一拨三四人迅速朝我追了上来。
秦逸似乎想要朝我奔来，但身边的黑衣人使他不得不停下来。
说实话，我之所以敢离开秦逸独自奔出来完全是出于对自己逃跑能力的自信。但我显然忘记了一件事情，三哥说我逃跑的功夫最好，是在对比其他本领之后得出的结果，是我自己同自己对比，但……
当黑衣人一个接一个的追了上来的时候，我突然后悔不迭，并发誓今后一定苦练武功，再也不偷懒。
我慌不择路地使出浑身解数地往前方逃去，黑衣人们穷追不舍。近了，更近了，那黑衣人只离我五步距离。我眼睁睁地看着那明晃晃的反着光的钢刀往我的面门上刺了过来。
我瞪大了眼睛，脑袋一片空白。
然而，意料之中的疼痛并没有到来。我的手臂被人从旁边用力一拽，只听一声逼迫皮肉的声音，几滴滚烫的液体溅到了我的脸上。
身边的这个莫名其妙地，像是从天上凭空落下的陌生人一个旋身飞踢，身姿飘然如鸿，三下五除二地解决掉了这几个黑衣人。
劫后余生的感觉让我的脑袋有些失灵，这人戴着一个黑色面具，似乎是行侠仗义不留姓名的英雄好汉，救了我，也不打声招呼，转身便走。
我跑两步追了上去，却不敢伸手拉他，只挡在他的面前，语无伦次地请求道，“大侠等等，大侠送佛送到西，也救救我的朋友吧！”
“只是小场面，你的朋友不用担心。”他的声音有些不同寻常的低哑，说着绕开我继续往前走。
“大侠！”看着他的背影，我想起报恩的这件事，“我该怎么报答你呢？！”
他没有说话，只是默默的往前走着，一直没有回头。
等等……
看着眼前人手腕上的一块浅色的，蜈蚣一样的疤痕，我的脑袋顿时一个激灵，有什么东西在脑袋里嘭地一声炸裂开来，我拔腿追了上去，大叫一声，“三哥！”
小时候和三哥去爬树，因为贪玩差点从树上掉下，是三哥抓住了我，而他的手腕被断裂的树枝划了很长一条口子。这条疤痕，是属于三哥的，我一辈子都不可能忘记，也绝对不可能认错。
他的身子顿了顿，脚下一提，掠过树梢飞了出去。
我咬牙提气追了上去。
我突然想起花朝节的那一天晚上，在人群里我看到了我的三哥。我以为那是我的错觉，却原来不是，我的三哥他一直隐匿在上京城中。
他就在我的身边。
“三哥！”我拔高了声音，气急败坏地吼道，“你再往前一步，我便再也没有你这个哥哥！”
他果然停了下来，脚尖在树梢上轻轻一顿，随即轻飘飘的落到了地上。
“三哥……”我哭着跑了过去，一把抱住他，紧紧抱住，“爹娘呢，大哥和二哥呢？”
三哥的出现给了我最后的希望，既然三哥还活着，那么是不是意味着爹娘，大哥和二哥也都还活的好好的？
他的手轻轻的挡在我的背上，另一只手去摘脸上的面具，我仰着头泪眼朦胧地看着他——我的三哥，他瘦了，憔悴了。
“小四。”三哥抹了抹我脸上的眼泪，一把将我抱住，他的手臂绷得紧紧的，“回去吧，别去了，爹娘……还有大哥二哥，都已经……入土为安。”
他的声音微微哽咽。
在我的印象里，三哥从来都是笑得肆意地阳光少年，他会在抢我的风筝，在我的脸上画一只花猫，还会在花朝节的时候陪我放花灯。
这是他第一次在我面前哭。
“那你为什么不出来……三哥！”我不理解他们这样的，把所有事情都瞒着我，给我制造出一种虚假的期盼！我一直在等他们来接我，接我回家！
却原来……我已经没有了……家。
“你为什么要偷偷摸摸地在我身边，你们为什么要送我来秦府！还有后来的那些……”我扑在三哥的怀里放声而哭，“还有后来的那些信……”
“小四。”三哥并不向我解释这些事情的原委，而是慢慢从怀里掏出什么东西。他摊开手掌，躺在他手掌心里的东西，赫然是两块玉佩。
这是大哥和二哥的，我们兄妹四人，一人一块，这是我十岁生辰时父亲送我们的礼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