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三章 分离 下
我失恋了,周一早上醒来,这几个字骤然浮现在我的脑海里,强迫自己不去想,却是按下去又浮上来,心里的某一处像是破了一个洞。
吃饭的时候、开车的时候、走路的时候、写方案的时候、开会的时候,毫无征兆的一个瞬间,一种难以名状的心灰感突然攫紧我的神经,将我拉进飘忽不定的汪洋里去。
妈妈知道我和宋之扬分手,先是叹了口气,想多问两句又怕我烦,原本是她主动开口问的,到后面她自己倒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我只能打起精神笑着说让她多给我安排相亲,我肯定是能嫁出去的。她拍拍我的手,笑了笑说没事,只要你开心不嫁人也行。
能让妈妈说出这样的话,说明失恋也并非全无好处。
我很乐观的将时间排的满满当当,工作、应酬、健身房、看书,紧锣密鼓的,为了不让自己空下来,甚至报了一个油画班,周末的时候花整天的时间泡在大成的画室。
几顿饭的缘分,我在朋友圈里说想发展点爱好的时候,他回复自己开了间画室的消息,让我过去玩。
一开始只是胡乱的涂画,大成开了绘画班,都是不到十岁的小孩子,山川、河流、房屋,画出来的东西却都有模有样,让我颇为羞愧,放弃了玩票的心理,开始认真的沉浸到画里去,有些素描的基础,加上大成的点拨,渐渐也能画出有意思的东西了。
重要的是,一笔一划的勾勒中,我的心能静下来,光线、颜色、笔触,不停歇的勾画和思考让我无暇多想。
大成说我有天分,画出来的东西有一种忧郁的美感,我对着自己画出来的一片深蓝色的海,蛋黄似的太阳光线暗淡,像是要完全被吞没了,远处一叶孤帆,似要被海浪打翻,以笔画心,此刻的我,大概比这汪洋里的小船还要忐忑。
画室在城西,离宋之扬的家很近,那个我住了几个月的地方,我还有一些东西在那里,当初离开的时候没有想到会真的分手,所以钥匙还留着,如今既然已成事实,就应该切的干净。
隆冬时节,湖面水波清冷,前几天下了一场雪,城里的路上雪已经融尽,此时刚过正午,太阳在山的方向,在水面上洒下金灿灿的星点,湖边的樟树叶片青黄,没化完的雪染成一片斑驳,不知名的树叶子已经落尽,些许残兵还在枝头挣扎,风一吹便在半空扬起。
环湖的步道边积雪还很厚,踩上去有咯吱咯吱的声响,这段路我曾经跟宋之扬走过很多次。
房间里的摆设跟我搬走之前毫无二致,洗手间的窗没关,有几片落叶掉在窗台上,洗手台上积了些灰,客厅里的抱枕掉在地上,我不得不怀疑,元旦之后,宋之扬再也没回来。
洗手间里的毛巾、牙刷、衣柜里没有带走的衣服、鞋柜里落了灰的运动鞋、客厅架子上的小陶人、茶几上没画完的素描、墙上挂着的照片,以为上次已经带走了很多,收拾下来,还是装满了一只行李箱。
抬眼四顾,整个房子显得空荡荡的,也许一开始,这里就没有太多生活的痕迹,虽然这里很多东西都是我和宋之扬一起添置的,成对的抱枕、牙刷、毛巾、马克杯、开着大花的床罩、浅蓝色的双层遮光窗帘、地中海风格的餐具,但这些都不能带走。
下午的阳光从窗户照进来,落在沙发角落里海绵宝宝的脸上,原先咧嘴笑的表情被明暗不定的光线扭曲成了一副哭笑不得的样子。
这间房子里,到处都是他的影子,卧室的床边柜上摆着他没看完《基础心理学》,就在我的《浮生六记》旁边。
我们约定每个月交换一本书,我读他的金融和心理,他看我的文学和杂记,之前我看完了他的《漫步华尔街》,他读完了我的《素屡之往》,我们曾经尝试过好多的方法,了解和分享彼此,努力的向对方靠近,想要共度余生。
只差一点我们就结婚了,如果那天没有去上海,没有见到季晴,没有让他看见我和苏格在一起,如今的结局是不是会不一样?
阳台上的那盆山茶花已经枯萎了,暗红色的花瓣遮盖了泥土,露出的土壤已经干枯裂缝,浇再多水可能都无法挽回生机。
关门之前,鬼使神差的又走进来,给它浇了满满的一壶水,多到已经从花盆底下漏出,我将钥匙放在玄关柜子上的盒子里,轻声说了一句再见。
还有好多的想法没有实现,都和这里有关,想养一只金毛、想添置一台跑步机、想学煎牛排,如今都已没有机会。
熟悉的心灰感又一次翻涌而上,如潮水般将我湮没,像是心里抽出一根细细的线,一点点的拉出来,连着血肉,痛楚连绵不断。
耳边响起一阵不耐烦的喇叭声,抬头才发现红灯早就转绿,连忙踩下油门继续往前走,生活里的事情那么多,怎么能沉溺在这样的情绪里呢?
在北京的时候看到过一段话:一觉醒来,窗外的城市依旧车声滚滚,人声鼎沸,没人记得你昨晚辗转难眠时经历了怎样的心酸和绝望,仿佛一切都不曾发生,就像这城市,从不会因谁的难过停下脚步。
那时候觉得,世上哪有不能消化的难过呢,有苏格在,所有的问题好像都可以迎刃而解,没有了苏格,我有爱我的家人和朋友,但如今,没有了宋之扬,我不知道向谁倾诉这样的情绪。
一路走一路想,越来越难过,心先是要炸开了似的,我将车停在路边的桥上,拨通了欧阳的电话,从来冷静理智的欧阳,或许可以敲醒我。
电话响了很久没有接通,正要挂的时候欧阳的声音突然伴着电流声传了过来,声音刻意压低,细弱的像蚊子一般:“喂,拉迪,怎么了?”
原本要哭出来的我瞬间被抽走了情绪,不自觉的随着她压低了音量:“你是不是不方便?”
“我在野外,一百米外有两只野狮子在交配,不能吵到它们。”她声音更低,到后面几乎完全被沙沙的电流声淹没,“你怎么了?”
欧阳的声音里带着非洲草原上热烈奔放的粗粝感,好像能够看到她眼前一望无际的荒野,生命的热度尽情燃烧和舒展,欧阳难得这么开心,我不想打扰她的好心情。
“没事儿,就是想你了,你多保重,我挂了!”
“好,我回营地再给你打电话。”她没怎么犹豫就挂了电话。
我闭着眼仰头靠在椅背上,一手捂着眼睛,感觉到眉心眼睫的跳动:很多年前,袁墨就劝我,天下之大,不只有爱情能让我们驻足,如今欧阳说,何其有幸,我们能过的有选择,所以她义无反顾,放弃了安稳的、一成不变的生活,那我呢?
我好像一直没有什么长进,爱着苏格的时候脑子里只有苏格,其它的一切都成了陪衬,那时候还能用小女生涉世不深、情窦初开来推脱;那如今,没有了宋之扬,我就像一只找不到方向的鸟,一直想落地,却找不到停留的地方。
我不习惯孤单,也不喜欢孤单,那时候有苏格,之前有宋之扬,现在,只有我自己,我不得不接受。
是啊,除了爱情之外,生命里还有太多东西,它们的分量一点不比爱情轻,我应该珍惜现在的机会,如果是对的人,就算不在原地等待,以后也会再遇见,不管是哪一种,都比我如今伤心难过要好。
想通了这些,我不再任由自己沉溺在失恋的情绪里,也不再想对谁倾诉我心里的感受,也不再尝试用很多的内容把生活填满,不拒绝想到宋之扬。
分手是在我们的心上各划了一刀,深浅不论,没有谁做错什么,时间和爱情都不是伟大的治愈者,就算我们相爱,也覆盖不掉以前留在心里的伤口,以为已经忘掉的,其实只是被锁住了而已,一旦机关开启,心中的巨兽会再次复活。
除夕的晚上,我盯着天花板迟迟无法入睡,数羊数饺子已经不知道几遍,正烦躁的时候,床边的手机屏幕突然亮起,一声短促的铃声,又很快平息,屏幕上只有几个字:
我们结婚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