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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船自远方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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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谷贱伤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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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天晚饭后老江照例要看《新闻联播》,老何便说,“看完《新闻联播》就早点睡吧,省点电。”

  本来还想看《铁齿铜牙纪晓岚》的江篱一听这话便吐了吐舌头,乖乖溜回卧室去了。卧室是两姐妹合住的,一人一个单人床,两张床中间只有半米的距离。

  江落早就躲回卧室,正戴着耳机窝在被子里听音乐。淡蓝色的cd机里,碟片“滋拉拉”地转。见江篱进来,翻身坐起,用眼神朝门的方向看看,“二老还在感慨呐?”

  “恩。”

  江篱半躺在床上,背后靠着一个硕大的毛绒熊。她打开一本英文小说《勃朗特一家的故事》,漫不经心,“又在说我找工作的事。哦不,是在说‘全家找工作’的事。”

  “爸是老脑筋。”

  “爸认为我竞争不过下岗职工。”江篱无奈地撇撇嘴。

  “下岗的人都已经再就业了,可你的确是没有工作。”

  江篱狠狠地瞪了她一眼。想反驳,驳不出口。

  江篱其实有过一个工作,是老江托人介绍的,在一个改制过的印刷厂里做外销。说是对外销售,可既没部门也没上司,江篱去了一个多月都不知道到底要做什么。要说英语本行,她倒是接触过两次,一次是同事让她帮忙翻译一段简历,另一次是同事问她“花椰菜”和“西兰花”的英语分别怎么说。

  江篱离职的时候没和老江打招呼,被老何数落了好几天。

  老两口不止一次地说,谷贱伤农,大学生太多就不是精英了。江篱最不爱听这些话。

  此时,老江老何在客厅里夫唱夫随的声音还时不时传来,他们像是暂时遗忘了花瓶,而是说不完的生活艰难:老何这几年一直在家,靠老江和落落的工资过日子;老江正准备内退,已经四处托人找新工作;落落倒是工作了几年,该找男朋友了,一定要找个经济条件好的;至于江篱嘛,哎,不上不下,脾气还很倔,也不知道她到底要做什么……

  “喂,落落,”江篱问,“你就不想去外面看看吗?”

  “去哪里?”

  “去大城市看看啊!”

  “看啥?”

  江篱语噎,深感道不同不相为谋,没再说下去,翻了个身,屁股朝着江落,睡觉去了。

  翌日。上午。

  江篱一直窝在被子里,醒了好几次,就是懒得爬起来。翻身找到前两天的报纸,在上面找招聘的广告,用人单位又少、待遇又可怜,一个感兴趣的都没有。套上秋衣,摸到电脑,登陆了一个招聘网站,把本城的招聘单位翻来覆去地看了几遍。

  就这几家单位和职位,江篱都要背会了。

  江篱突发奇想,把工作地点选择成了“北京”和“上海”,招聘公司的数量一下多了几十倍不止。那些新鲜又诱人的公司名称和行业让江篱看得心潮澎湃。江篱暗暗地跟自己所在的城市做了一番对比,暗想差距还是挺大的。

  “大江,你起来了没?”随着门锁的启动声,老何的声音从客厅里传过来,“小江姑娘早就去上班了,你还在床上赖着。”

  话音刚落,老何已推开了卧室的门,快步走到窗前“刷刷”把两片窗帘扯到两边,转身看到江篱扔在枕头边的报纸,眉头一皱,“还是去人才市场看看吧。”

  “我正在招聘网站上看。”

  “这些新鲜玩意儿不靠谱。”

  “人才市场闹哄哄的就跟比武招亲似的,打印上几十份简历,全部被当废纸。我才不去。”

  “可是……你看的是啥……”

  老何话未说完,外面门锁再次“咔哒”一响,门外忽然嘈杂起来。江篱本能地将被子裹在身上,却被老何一把拽开,“赶紧把衣服都穿上。你叔叔他们都来了。”

  客厅里乌烟瘴气,二叔三叔的烟抽得叭叭的,熏得江篱眼都睁不开。黄土高原上的男人,大都早早就学会了抽烟,手指被经年累月的烟草染成了焦黄色,深入进每条肌肤的纹路里,再也褪不了色。

  任何场所都有烟。有次老江生病了住院,江篱亲眼看到病房走廊的尽头一堆男人在那里扎着堆喷云吐雾。连医院都禁不住,江篱只好认倒霉。眉头又想皱,又不敢皱得太明显,只能时不时咳两声表示抗议。

  没人在意她的咳。

  碎了的元代黑釉缠枝莲花瓶被一块红绒布包着,好像这一包它就能活过来、能继续卖大钱似的。二叔拣起一块碎碗底上下左右瞧了瞧,吐了一口烟圈,配上一种专家的语气,“看这质地,是古代的东西。”

  “假的。”老江十分平静,“我找几个人鉴定过了,都说是赝品。据说这样的瓶子市面上有几百个都不止。”

  “那不大可能吧?”二叔不太信,“不是说‘文革’的时候为了保护它还专门挖了个地儿藏起来过吗?咋祖宗还留下个假的?还‘狸猫换太子’啦?哈哈哈!”

  “要是真的,不被抢也被砸了,哪还能完好地到了现在?”老江叹口气,“反正都说是赝品。”

  江篱瞬间看懂了老爸的谎。

  前一天晚上还在为瓶子垂泪不眠的老爸一夜之间便咬定这瓶子是假的,呵呵,他是在安各位的心呢。老江看起来很紧张,老实巴交一辈子,扯谎不拿手。江篱马上给他助力,不屑地笑出了声,“上次我同学请他姥爷帮你看过,说是假的,你还不信。人姥爷可轻易不给人掌眼。”

  老江向女儿投来感激一眼。

  “算了,不管是真的假的,都已经碎了。”二叔忽然豁达起来,“不过,大江小江的嫁妆就少多啦!你说啊,要有这宝贝婆家人哪敢看不起?是不是?哈哈哈哈!”

  二叔笑得比北方冬天的树枝都干巴巴,就像几天没喝水一样。江篱急忙解释,“不不不!我可从没想靠它为我挣面子。这么易碎的东西,我才不要靠。”

  “也是,就算是真的也不能卖,更不能送给外人,这可是老祖宗留下的东西,卖了咱就成败家子了,是吧?”三叔的脸笑得像朵花,“算了,反正也碎了,咱日子还一样过。改天把这碎片子抱着,咱兄妹几个一起给爹妈烧柱香,道个歉,祖宗也不会怪我们的,哈?”

  众人交口称是。

  江篱看得出,亲戚们都松了一口气。碎了的宝瓶使人安了心,大家都站回到同样的起跑线上,真的假的已不那么重要了。大姑还说,感谢大哥尽心保管了这么多年,一定耗费了不少心思。

  一家人谈瓶子从没有谈得这么敞亮过,大家都把各自知道的关于文物的故事拿出来分享,一时之间,这红布包着的碎片让江家人的关系变得前所未有的和谐。爸妈要催你干点啥事啊,通常都有108个理由……方方开新书啦!茫茫书海,期待你在书群当中多瞅我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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