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如此面试
这是泉州鲤城区下的一个工业区,那家内裤工厂就座落在那里。厂子在工业区较偏的位置,除了工厂大门正对着的一条大马路之外,其它三面环村。三月份的地里还没啥收成,江篱第一次去面试的时候,对附近有些荒野的气息有些打怵。
江篱想起六六说的住宿舍的事,心想要不是六六,任谁让她住这儿来都不放心。
面试倒是很顺利,准确地说,并不是江篱想象的那么正经八百的面试,就由六六的姐夫的姐姐带着去见了外贸部的郑经理。
“我姓郑,和郑和几百年前是一家,哈哈哈!”
江篱总觉的哪里不对劲,但也只好微笑。
六六的姐夫的姐姐叫洪莹,以前一直在外销部,这几天上面说要开内地市场,就把她和另外两个业务员叫走,组了个新的团队搞内销去了。洪莹其实并不大,三十来岁,头发黑溜溜跟墨染了似的,眼睛也黑溜溜,灯光下面炯炯有神,和六六一样瘦。
“你们聊吧,我那边还有好多事。”
洪莹前脚走,郑经理就跟着说,“他们那边哪里有‘好多事’咧?根本无事可做嘛!搞内销纯粹是胡闹咧!外贸做的好好的非要搞内销,这个是很费神的,连财务那一套东西都不一样咧!我看他们不出几天还得再回来。不过这也怪不了他们,是上头非要瞎搞。”
江篱不懂他话里的奥妙,只能陪着微笑。
郑经理四十来岁,上身一件灰色薄呢短外套,里面仅着一件铁锈红的衬衫,衣领处有些皱,有两个扣子是解开的,因此衬衫显得有些松垮。郑经理评价完内销部,又随便问了江篱几句,便兴致盎然地讲起工厂的发展史,并向江篱介绍了跟单员日常的工作内容。
江篱发现自己临阵磨枪学到的一点外贸知识基本都用不上。
“你是英语专业吧?挺好,这是基本的。”郑经理哈哈笑着,“我们这工作咧说难不难,说不容易也不容易,其实就是业务员,流程比做内销要复杂一点,脑筋好的话很快就上手啦!你需要打电话找客户,国外的客户,根据客人的要求核算价格。因为我们自己也是生产厂,一般不用去外面找厂子,不过最近订单越来越多,而且我们有做不了的单子也会找。核算好价格,报价,讨价还价,再明确一些条条款款的,就可以签合同啦!然后就打样,生产,验货,出货,收款……你跟得上我吧?”
江篱跟不上,又怕郑经理嫌她笨,点点头,“差不多。”
郑经理笑得心照不宣,“做两单就会了。”
他没有再说下去,怕江篱一时消化不了,只是问江篱急不急着走,要是不急的话再见一下他们的吴副总,“但是吴总出去了,大概一个钟头才能回来,我这边还有点事,你就厂子里随便转转,想喝水的话那边有矿泉水,自便吧!”
听郑经理的口气,江篱不像是来面试的,倒像是正式报道来了。江篱脖子上挂了一个郑经理给的不知谁的工作证,大概是已离职人员的。郑经理说:“带上这个去。注意,遇上大机器别走的太近,别还没入职就先搞个工伤出来。”
江篱谢过郑经理,便出门悠然悠然地转起来。一个钟头,一个百十来人的工厂,可以慢慢转。
内裤厂其实叫“升泰制衣厂”,主要做成品内衣内裤。工厂占地面积不小,正北朝南是一排三层的白色小楼,墙体水迹斑斑,窗户大都亮着,从外面看依稀可见工人们穿梭忙碌的身影。有一面是铁皮仓库,尖尖的屋顶,门口停着两辆货车。另外一面也是三层的小楼,没有正北的那一排屋子长,每层楼都有十几个房间,挨得很近,门口偶有晾晒的花花绿绿的衣服,江篱猜那是宿舍。
老江一辈子都在纺织厂工作,江篱只见过庞大的轰隆隆转的络筒机、捻线机,对成衣哪怕是一条小小内裤的生产还挺好奇。她毫不犹豫进了正北朝南的那栋楼。
一楼大厅的玻璃橱窗内摆着一些内裤模型,各式各样的内裤正面对着江篱搔首弄姿。江篱老脸一红,赶紧向右一拐,钻进了锅炉房里。
过了一会儿,江篱再次红着脸走进了大厅,这次是被烤的。她经锅炉房大叔的指点去了缝纫机车间。
六十多台缝纫机同时工作,嗒嗒嗒嗒,在明亮的车间里奏响重复的节奏。车间的另一侧,是成沓成捆堆如小山的内裤,地上的布头花花绿绿的,看起来很是杂乱。
“新来的?”一位阿姨忽然出现在门口,上下打量了江篱一眼,“做业务的?”
江篱点点头。心想阿姨真犀利,怎么就一眼看出自己是做业务的。
“来车间实习呀?”阿姨看来很喜欢揣测并判断,也不等江篱回答,便讲了一大通,普通话咬字不清,但听着却不像闽南口音,“业务员都不来车间学习的,都是直接上岗,生产上的事情一窍不通,或者要过好久才能懂一结。哎,其实能来车间还是很有必要,要不后面经常出一堆问题。哎,没有办法了,业务员都觉得抓紧时间多做一单才重要了。”
江篱还是点点头,不知该不该解释一下自己其实还没被录取。
“我带你看看?”
江篱又本能地点点头,这次附加了一个笑。
“前面这四十台是缝紉机,后面是锁边的。这批货主要是彩绵,客人要求还有蕾丝,工序就多一道。你应该知道的喔,我们这边只有几台织布机,大部分面料都是从面料厂买,面料厂再去染厂染色,我们制成衣。就这个蕾丝呀,买价就比较贵。”阿姨说着脸上露出了笑,“要是以后效益更好了,也可以买台横机做蕾丝呀。对了,你叫什么名字?以前见过这些吗?”
“我叫江篱,江河的江,篱笆的篱。”
江篱只觉书到用时方恨少,早知道小时候就常去爸爸工作的车间多看看了。她以前最排斥去闹轰轰的车间,偶尔去找老江,事情办完就逃也似地出来。江篱有些惭愧,“只见过织布的一些机器。”
“大圆机吗?哈,没有关系了,很多老业务员也什么都不懂。”阿姨的不满写在脸上,一点都没有遮掩的意思,“业务部那边出问题经常出在小问题上。”
江篱对这厂子还几乎一无所知,不敢乱搭话,只好尴尬地陪着笑。阿姨带她慢悠悠地穿梭于缝紉机之间,一边给她介绍车间的情况,同时不忘指点正在工作的几位阿姨。江篱猜她是这里的主管,至少是个组长班长什么的。
阿姨说:“我们这边年龄都比较大,年轻女孩子越来越不好招了,年轻人不愿意做这种体力活,觉得没前途了。”说着摇摇头,似乎十分惋惜。
来之前江篱就听六六说,这厂子里的人问几句都能问出亲戚关系来,可千万不要以衣帽取人。江篱谨记这一点,从始至终都不敢乱说一句话,只“恩恩哈哈”地应着。
“做一条内裤工序很多的,现在比以前的工艺好多了,前后侧幅和松紧带车缝的效率比以前高了很多,做好后还要剪线头、整烫、打标、包装,都是一件件来的,费时费力,还要被你们业务员成天催。”阿姨说完打住话茬,“你不是工人不用了解太多,但该懂的也要懂,有时间的话再去别的车间看一看。”
江篱是过了很久才知道,这位阿姨果然是吴总的妹妹的大姑子。
江篱正想借着阿姨的话去别的车间瞅瞅,一个业务员小伙突然跑进来,说吴总回来了,让她赶紧过去面试。
阿姨一脸狐疑,“你不是业务员呀?”
“我……”江篱看看小伙子,又看看阿姨,舌头打结,“我可能快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