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船自远方来

  江篱带着半肚子牢骚回去，把合同放在桌上，平复心情，好半天没有进入工作状态，旁边的鲁粤喊她几声都没听见。

  鲁粤又忍不住捅捅她的胳膊，江篱连发火的力气都没有，少气无力地斜了他一眼，“有事说！”

  “有啥问题问我，但要有偿交易，请我吃牛排。”

  “你是‘奉旨’教我吧？”

  “老郑刚才交代的。”

  “行，这单成不成都请你吃牛排，我喜欢你提出的等价交换。”江篱摊开面前的合同，“等我先看看，有问题了再找你。”

  合同整整14页，页页都是细节：款号、精分款式、数量、单价、付款方式、装运协定、面料说明，洗标、洗水唛、配比、包装和ean码，纸箱纸盒、环保要求、货样及大货出运……

  江篱看得眼前直冒星星。

  江篱把鲁粤揪过来，从上到下让他一条条地讲，她集中精力去理解，同时飞快地做着笔记。

  鲁粤说：“牛排档次多，我要吃好的。”

  江篱就把工资卡拍在他桌子上：“随便吃！”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接下来的几天里，江篱只要一接起客户的电话，鲁粤便几个箭步奔到她的身边，同声指导。有几次因为跑得太快，恰巧窗户里吹进一阵风来，鲁粤额前的刘海“嗖”一下集体飞到脑后，发际线瞬间提高了几公分。

  同事们看他俩的眼神都十分微妙了。

  “妈的！我真看不起我自己。为了一顿牛排刚才差点扑到地上磕了牙！嚯！同事们肯定以为我要给你请安呢。妈的！”

  渐渐地，江篱不需要指导了，鲁粤最后一次扑到江篱身边时，接电话的江篱满嘴笑，说了不止十个“ok”。鲁粤知道这事将要成了，在耳旁提醒，“牛排！记得牛排！”

  合同拟好，江篱拿着笔逐行检查，大眼瞪小字，看得头晕眼花了，才送到郑经理那儿等审核。

  郑经理坐在他的大皮椅里审核。椅背早磨破了一处，他似乎也不介意，二郎腿翘着，一支小腿点着，桌上铁观音的香气冒着。他翻页翻得极快，偶有停顿，不知看出了什么问题，只要那眼神突然扫过来，江篱心里就打起鼓。

  江篱在旁站着大气不吭，生怕吭一声就打断了他的思路。

  郑经理点燃一支烟，江篱下意识地挪了挪身子，怕被呛着。郑经理发现了，便把椅子转向另一边，拿烟的手离江篱远了些，烟雾从窗户口飘出去一半。

  “打样预留的时间太短啦，你有本事让工人都听你的？”

  “三天……不够？”

  “十天能出来都算好的。”

  “那就暂定十天？”

  “你问我啊？暂定……”郑经理不屑地眯了一下眼，“问问黄伟民，看他们打样留多少时间。那个，看样的时候记得带上qc。”

  接着郑经理拿笔圈了十来处意见，递还给江篱。圈圈虽多，却圈出了江篱的方向，有的放矢总比盲目使劲好。圈出的问题解决好了，就该签合同了。

  江篱着实踏实了很多。

  江篱的工资卡还在鲁粤桌子一角放着，他不说还给她，她也没顾得上要。想当初豪气冲天将工资卡拍给鲁粤时，江篱真是为了订单豁出去了，可这会儿她有点后悔。她瞅了瞅自己的小可爱，用笔捅了捅鲁粤的胳膊，“后天周六，带你去吃牛排。”

  “干吗捅我？”鲁粤话刚出口，意识到江篱是在学自己，有点不好意思，“成了？”

  “还没有。但成不成我都得请，你没功劳也有苦劳。”

  “你就不怕被我吃破产？”

  “本来就一穷二白，还能穷到哪里去？”江篱顺势把工资卡拿到手里，在手里晃了晃，嘿嘿笑，“还是要给我留点。”

  鲁粤却先心软了，“还是签了合同再请，反正看着也快了。”

  又被鲁粤说了个准，周五下班之前江篱收到了德国客户发来的合同签字扫描件：11520包三条装成人女性内裤，480箱，中国口岸交货价19万美元。江篱喜滋滋地将合同打印出来给郑经理过目，对方嘎嘎笑着，鼓励了一番，“恭喜恭喜啊！接下来就要跟订单啦！有你忙的咧！加油加油哈哈哈哈！”

  郑经理说，合同没啥问题，你自己去签字。

  江篱问：“不是领导签字吗？”

  郑经理摇摇头，“跟单员都是自己签字，反正要盖公司的章咧！”

  江篱怀疑他根本就没有看个仔细，她对郑经理的英文水准一直心存疑问。她捧着合同离开郑经理的办公室，迎面就碰上黄伟民笑容像爆米花一样热烈。他恭喜她，gogo和其他同事也一起恭喜她，只有鲁粤在不远处撇起嘴，藐视众人。

  这军功章可是只有他的一半，其他人凑什么热闹啊切！

  江篱胡乱应付着众人的“恭喜”，一脸问号去找财务盖公章。财务经理姓方，是个四十来岁的女人，方脸方嘴，不知为什么还偏偏戴着一幅方眼镜。每次她对着江篱说话，江篱都觉得是一台电脑转过来。

  方经理其实很温和，问她，郑经理审过合同了没？江篱点点头，“审过了，他让我来找你。”

  方经理便说，“恭喜啊，开单了。”

  江篱从没觉得红色印泥都能这么气势恢弘，大红章子一盖，绽放在心里跟过年似的。江篱像老江捧那个古董花瓶一样小心地捧着盖着红章子的合同，强装着淡定走上楼。你可知，心里憋着喜悦，竟有一种亿万富豪不露富的快感。

  黄伟民过来打听订单消息，江篱绷着脸回应，生怕别人看出她的得意，更怕得意忘形。可转眼面对鲁粤就不同了，见到他，江篱的嘴咧到了耳朵根，“喂，明天吃牛排可不可以带上我的一位好朋友？”

  “可以啊！花的又不是我的钱！”

  “这朋友是我的贵人呐！”

  “是么？”鲁粤笑容诡异，“男的女的？好看不？”

  江篱沉下脸，“我特么不容许别人评价她的长相，反正她在我眼里就是仙女。”

  鲁粤被呛，把身子缩回去了，嘴里还抱怨江篱“居然如此对待恩人”！江篱可没心思理会他的牢骚，心还是像开花一样，迫不急待给六六发了一条信息。

  “六儿，我今天开单啦！等我见面给你说说这单开得有多难！”江篱已迫不急待给六六讲讲这三个月来的煎熬，甚至还想着给故事加点花边，以让其变得更传奇些。

  发完后江篱又紧跟着补了一条，“明天我请同事吃牛排，你记得来。”

  办公室的另一边，黄伟民正笑盈盈地看着江篱和鲁粤，表情意味深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