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出师不利
关于施幼珉代理老施厂长工作的事,郑经理、黄百川、梁山和江篱四人专门开会小小讨论了一下其中的利弊。
黄百川说,“施厂长那个人做事还挺靠谱,可他这个儿子……本来也不是做这个的,不太上心。小江,通常打样一两次是做不好的,如果每次制作修改都需要这么长时间,会影响后续的大货交期。”
“可他家价格最低。”郑经理笑着说,“反正哪个厂子都要盯,哪有那么顺利的时候咧?况且宁波这家东西还是有保障的,以前合作过几次都没出过大的问题。river你就多费点心呗!”
梁山也说,“其他厂子的报价实在没啥利润,这还不包括后面要产生各种问题的费用。”
江篱听明白了,郑经理认定了宁波这家厂。珉玒纺织虽然厂子不大,但也开了二十多年没倒闭,质量有保证,价格低,施厂长做事又靠谱,不选他选谁?再说施厂长只是暂时住院了,又没说不回来或不管事,又有什么好担忧的?
江篱问黄百川,“施厂长的儿子好打交道吗?”
郑经理对江篱的问题十分不屑,他只要一撇嘴耷眼盯着手看,就是说他不同意不赞成,甚至是有些鄙夷了。
黄百川支支吾吾的,“年轻人嘛,没什么经验,有问题多问,多催着点就行。”
江篱只好硬着头皮催施幼珉,虽然她每次基本都是在唱独角戏。电话里的男人总是没睡好的样子,你说你的,他沉默他的,仿佛这些不关他事,也不是他家的生意一样。江篱催打样,对方就说“正在做”;江篱提醒说是“四个颜色都要哦”,对方就说“那可能要更长时间了”。他似乎从来都不知道本来就需要打这么多颜色。
江篱为每个电话、每封邮件想了形形色色的开头——
:你好施总,不知你们那里有没有跟单?如果没有的话,我们公司的qc可以帮忙一起盯着。
:你好施总,客户那边已经催了好几次。我算了一下,从宁波寄快递到泉州至少要两到三天,还要有质检和反馈的时间,眼前的进度明显太慢,我希望您给一个准确的寄样时间。
:你好施总,样品图片可以发给我看看吗?
鲁粤曾说,接单后故事才算开始,江篱算是真正体会到了。打样还只是个开头,她已快拿对方没辙,真不知接下来的生产过程还会有多少的麻烦。江篱给施幼珉发的邮件一次比一次语气强硬。有几次邮件发着,心里脏话骂着,什么温良恭俭都想抛诸脑后。
无数次的周旋过后,第一次布样终于寄来了,比约定时间整整晚了十天。会议室里,几件布料一一摆开,黄百川对着制衣单的要求核对,突然笑了,“施家少爷怕是没看懂那些数据。”
“怎么?”江篱心都抽紧了。
“他那边应该也有个跟单的,怎么打样打成这样?”黄百川说,“四个颜色和客户发的图片都偏离太大;而且我们要精梳罗纹,绒长29,不用仪器检测我都知道这面料不对;还有,他们看来没有把横纵缩率考虑进去……”
江篱“腾”地一起身,椅子被撞得一声响,“我们去宁波。”
黄百川稳着,“还是再沟通一下要求,让他们重新去做,你这单子,差旅费怕是都不给你批。”
“那我自掏腰包。”
“这是公司行为,干吗要花自己的钱?”黄百川像不认识似地看着江篱,“还是让他们再做一次吧。”
“如果一次打样十几天,打几次大货交期都要到了。”江篱看出来黄百川并不急,当然对方也没有必要着急,他不用承担什么责任。“我去和郑经理申请,不行我自掏差旅费。”
“我知道你着急,可是……”
江篱问,“黄经理,如果我去宁波,你会和我一起去吗?”
黄百川拈起一个淡蓝色棉布,用手撑开了看,“我们质保就是配合你们工作的,有需要就会去。你先去申请吧,老郑同意了就跟我说一声,我也得提前申请出差。”
老郑那边,只要能推动订单的他都同意,所以他的回复是,“你看着办,你跟的单子你自己要负责到底,怎么能顺利打样、顺利打款、顺利出货就怎么来。river你跟德国人合同是怎么签的来着?客户确认样货无误后合同才生效的是吧?别忘了这一点。宁波这厂子你想去就去,要是不行赶紧换。”
江篱没有问差旅费能不能报销这些小事,谢过郑经理就回去打出差报告了。
初夏的热浪也毫不客气,附近火车票代购点都关门了,江篱一下班就辗转奔到火车站去买票,走得太急,呼呼喘着粗气,细密的汗在头上渗着。江篱忘带纸巾,只能用手拂汗,好不容易挤在排队买票的队伍里,衬衫胳肢窝都湿透了。
火车站就是这么一个神奇的所在,不论你平日里多么光鲜亮丽,挤在人群中就定会透露着那么一点灰头土脸,明明只奔了几公里,也像跋涉了几百里地那样显着疲惫。
半个小时后,江篱捏着火车票走出了售票大厅。当天晚上,去宁波,只有坐票,却依然可贵。江篱生怕火车票从手中滑丢掉,票被她捏得又湿又皱。
手机响。黄百川说出差申请批了,让她帮忙买张明天晚上的票。
江篱便又一次扎地队伍里,淌着汗,为黄百川买到了第二天晚上去宁波的卧铺。随后奢侈了一回,打车回厂里,把票放到黄百川的办公桌上,火急火燎回宿舍收拾了一个背包,折回了火车站。
夜发朝至的空调车,江篱坐的一点都不舒服,想睡,没法睡,头一会儿歪向左边,一会儿倒向右边,或是趴在面前的小桌上,仍旧找不到个舒适的位置。
邻座的男人仰头睡着,像地动仪下面的蟾蜍一样大张着嘴,能衔住上面掉落的任何食物。他的头往江篱这边歪一点,江篱就得让一点,最后只能缩着肩膀并拢着腿,才能防止男人睡到自己的怀里。
前方又是一个陌生的城市,却没有三个月前她去泉州时那股子兴奋了。她要去跟那个惜字如金的小施厂长周旋。她想象了许多次纺织厂的样子,甚至想象过几次施幼珉的样子,在心里反复演练可能遇到的麻烦。
他一定是那种从小不知油盐贵的大少爷,拥有父亲打下的产业却无所作为。江篱自叹运气真是不佳,头单就遇到了老施厂长生病,这个儿子,能做什么……
旁边的男人终于换了倚靠的方位,给江篱空出一点地方来。她调整了坐资,脑袋歪在窗户上,带着舟车劳顿的汗味,终究是呼呼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