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碎之人

  哈瑞把车子停在洗衣厂的门口。洗衣厂的外形像是一个堡垒，方方正正的。

  他们迈上台阶进了大门。穿过大厅进了潮湿的洗衣房。

  这些工业洗衣厂，体型巨大的蒸汽烘干机吞吐着巨量的蒸汽。蒸汽向上逐渐冷却，在天花板上凝成水珠，向下滴落在地上。

  整个洗衣厂都是那么潮湿。

  蒸汽弥漫在广阔的大厅里，身穿白色衣装的女工们在一台台带着锈蚀的巨大机器周围忙忙碌碌。

  过道里，手推车来来往往。里面装着几乎要漫出来的衣服。

  一个身穿白衬衫的男人看见殷天等人。他打量了三人，目光在安娜那身一看就昂贵无比的衣饰停留了阵。

  他朝着众人走来。

  他身形魁梧，壮实的像头牛。脑袋安在宽大的肩膀中央，因为高血压还是酗酒，鼻子和面颊通红。

  男人站在众人面前。

  “你们是谁？”男人粗声粗气的问道。

  哈瑞从口袋里掏出本证件。摊开后握在手里。

  他沉声道：“你是这里的老板么？是加特利先生么？我是名侦探。前两天来你们这里调查女工死因的亨利警官死了。”

  男人明显受到了惊吓。

  他面色白了几分，鼻子和脸颊上的红斑异常明显，像是胎记。

  “不，我不是，我只是个工头。稍等，我给加特利先生打电话。”他慌忙的否认道。

  他跑到远处掏出电话，拨打起来。

  安娜撇撇嘴：“没骨气的小人物。担不起责任的蠕虫。”

  哈瑞哈哈了两声。

  “你应该知道这位工头先生失去工作，也就意味着堕入生活的谷底。可怕的教区救助很有可能便是等待他与他家庭的结局。”

  “不像是尊贵的女士你有着任性与承担的能力。”哈瑞嘲讽道。

  工头在远处点头哈腰了半会，拿着电话回来了。他按下免提键。

  电话那头是个男人的厚重嗓音：

  “体面的绅士们，还有美丽高贵的女士。”

  “女工死了。这不是什么值得惊奇的事情。这片工业区里，我不敢说全部的工厂，但是至少是大部分工厂都发生过工人死亡的情况。你知道工人的平均死亡是多少么？三百个人中死一个。这是伟大工业进程所必须做出的牺牲。我们工厂死亡比率可远远小于这个数字。再说我已经为了这女工的死亡赔了一大笔钱。”

  “我们不是来为了女工的死亡而追责的。”哈瑞说道，“我知道你所说的赔一大笔钱究竟是什么意思。收起你的鳄鱼眼泪。我们是为了亨利警官来的。”

  “我不知道。他死了？他死在我们工厂了？工头？你说！”男人的声音在电话的那头。

  工头在边上一个哆嗦：“不，先生，绝对没有的事情。”

  “他死在外面。但是我们怀疑他的死亡和你们工厂中那台造成女工死亡机器有关。”哈瑞说着，“我们想要检查下那台机器。”

  “先生。”电话那头的声音很严肃，“你是想让我们其中一台机器停产？你知道我们工厂的一台机器每小时可以做多么宏大的事情么？工头！”

  工头一个激灵：“那台机器是8843号工业蒸汽洗衣机，每小时可以处理3000乘以1800毫米以上的衣物，约等于一百多人手工烘干的效率。”

  电话那头的加特利老板很满意：

  “不错！那是一台伟大的机器！”

  “听见了么？侦探先生。我想你们中的美丽贵族女士会理解我的。我觉得那位不幸死亡的警官也会理解的，而且你们并没有证据，你们有证据么？”

  明显，工头应该将安娜的衣着告知了那老板。这种衣饰明显是贵族的衣饰，超出了中产阶级的体面。

  哈瑞呵呵笑了两声：

  “工厂老板先生。我想你应该还不清楚一件事情。那就是我们这位可怜的亨利警官，他的父母的姓氏是尤恩。”

  “如果您对于警方的高层组成稍稍有着些认知。我觉得您会很快回忆起来的。如果我们把这件事情告知那两位。告诉他们您对于他们儿子的死亡的调查毫不合作。”

  “那么您的工厂可就不是只有一台机器停机那么简单的了。可以预见的是不明原因的停业整顿。你要不要猜猜他们会挑个什么理由呢？”

  “整个工厂的停工？您能撑住多久呢？让我猜猜？一个月？还是再长一些？您工厂的赞助者，还有合作者会不会离去呢？”

  “尤恩？”电话那头的声音一下子慌乱起来，“侦探先生。千万不要。”

  他在电话那头喊道：“工头！配合他们的一切要求。那台见鬼的机器！去我的办公室拿茶叶！要最上面的那罐茶！那来自东方的茶叶！”

  “不用了，先生。我们都是体面人。我们只想要揭示亨利警官的死亡，我相信他的死亡与您的工厂没有一点关系。但是如果有，那么我会很抱歉的对您的遭遇表示不幸。”哈瑞的话里永远带着尖锐的利剑。

  “工头。你听见了！”加特利老板说道。

  老板又说了些好话，电话挂断了。

  哈瑞看着挂断的电话，看着安娜说道：“好个体面人。”

  安娜面色冷漠。

  “走吧，工头先生。带我们去看看那台机器。”哈瑞扬扬手，“好潮湿的地方。”

  工头领着两人往前走，经过一排手动压力泵，一台衬衣折叠机，在一台机器边上停了下来。

  地上红红的。

  众人都能看见。

  哈瑞指了指地面：“这是什么？地上的红色？”

  工头不安的掐着衣扣。

  他抓了个洗衣机周边工作的女工，指了指地面：“这是什么？”

  那女工手里抓着张湿漉漉的床单。戴着发了黄的口罩。一双麻木空洞的眼睛。虽然看上去并不老，但是头发干枯而黄。就像是失去了所有营养的植物。

  她那双眼睛直勾勾的看着不知道哪里：“不知道。”

  哈瑞把还想要说什么的工头拉到了一边。

  “这红色的痕迹什么时候出现的？”哈瑞轻柔的问道。

  女工转头看了眼工头。看到工头点头后，她才答道：“昨天。”

  “你怎么不说？”工头惊讶的睁大了眼睛。

  女工明显的萎缩了下，向后退缩。

  “安静。工头先生。这是你的失职。”哈瑞说道，“这不关这位女士的事情。”

  哈瑞从口袋里拿出一刀的纸币，递给女工。

  女工的眸子里这才稍稍有了些光。她接过纸币，说了声谢谢。

  “昨天早上么？”哈瑞又问道。

  女工点点头。

  “你没有事情了。女士。”哈瑞点点头。

  他把工头往边上拖去。殷天和安娜跟了过去。

  哈瑞看着工头：“你知道亨利警官是什么时候不见的么？”

  工头茫然的摇头。

  “前天晚上。”哈瑞说道，“而这红色印迹被发现的时间是昨天早上。亨利警官死的很惨，都是血。你有什么看法么？”

  工头面色很白。

  “我知道你不知道这个事情。我相信，加特利老板也不会知道这件事情。我看了一圈下来，你们公司也没有摄像头。和我说说你们工厂昨天还有前天。晚上有人在工厂里么？”哈瑞小声说着。

  “我去趟办公室。”工头去的很急。

  他回来的时候手里拿着东西。

  “找到了！那天晚上值班的有八个人。今天一个人请了假。”他挥舞着手。

  哈瑞接过表格，读出了那个缺勤的人的姓名和住址：

  “道格。格林兰特街1178号。三号房间。”

  殷天看着工头手里拿着的纸张，那好像是铅字打印的报纸。

  殷天拿过报纸。这是张剪报。从大报纸上剪下来的长方形报告。

  “洗衣厂女工死亡案！身躯破碎！”

  一张血淋淋的黑白照片。

  “这是我从报纸上剪下来的。”工头解释道。

  “你为什么要剪这照片？”哈瑞问道，“她只是个女工，你们之间没什么关联吧？”

  工头不好意思的稍稍挠头：

  “其实我和这女工认识很久了。后来我成了工头，侥幸成为的，其实只是为老板做一些小事情。对了，她叫做莎莉。年轻的时候还是蛮漂亮的。后来。哎。”

  他叹了口气，不再说话了。

  “她怎么死的？”哈瑞问道。

  哈瑞走到那机器旁边，轰走了那些绕着机器的女工。

  “这就是那天出事的机器。”他拍打着机器的外壳，敲得梆梆响。

  这是个类似方块的机器，像是个方盒子。三个多人高。四米多宽。衣服入口处有个保险杠，下面是个不停移动的帆布皮带。先是向上而后向下根滚筒不停的滚动着。燥热的蒸汽不断的往外喷。

  他停了停：“她被这台机子卷进去了。我是从附近的工人那里打听来的。哦，可怜的莉莎。”

  他有些不安的继续说道：“然后。然后从另一端出来。她成了对不起先生，我不想再往下说了。”

  “我理解。”哈瑞附和道，“但是你们还在用这台机器么？”

  “是的。先生。它很正常。犯错的是莉莎。应该是她不按规定把手伸进去了。”

  “别鬼扯！谁会把手伸到这里面去！”哈瑞看向这机器。机器的入口喷着浓烟，哼哧哼哧的，就像是，像是怪物的嘴巴。

  哈瑞忽然觉得有些冷，“你会把手伸进去么？嗯？”

  工头盯了盯机器。讷讷了两声：“你说的对。”

  “把这台机子停下了。我们要看看里面。”哈瑞吩咐道。

  “好的。侦探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