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灯会
过了几日便是中秋,府里的小姐们平日出不得门,便是如今掌管着府务的孟静堂和孟千璇,出门也是极少。是以中秋赏花灯便成了女孩们一年里数得着的出门大事,早前几日便备好了衣裙钗环,个个便盼着这日赏灯猜谜趣意。老夫人也不乐意扫了孩子们的兴,嘱咐孟千璇下晌先备了些点心阖府里用了,到了傍晚便带了丫环侍从赏灯去罢。只记着些时辰,早些回府用晚膳,莫被那花灯迷了眼,忘了今夜孟府那头的二房还要过府来陪着老夫人团圆,还得记着回府赏月才是。孟千璇福身称是,领了包子找孟静堂准备出门事宜,虽说这车马随从一事由孟静堂掌管,可毕竟是二人理事以来头一遭遇着这般大的时节,总要商议着安排妥善才是。好一番打点过后,包子又催着她回青芜居,搬出一堆衣裙首饰,全是杨隐送来的时兴样式,孟千璇觉着过于招摇,一直也没用上。包子不肯她再推托,说这过了中秋便是年,且小姐这般颜色若不好好打扮,岂不负了苍穹之上那轮明月。这句话倒叫孟千璇心思动摇了几分,前世她相貌平平且无心弄妆,如今既有了这副好皮相,何苦遮遮掩掩,虽盛颜之下福祸未定,但以她的心性,有朝一日便真成了祸,她也是不惧的。
当下由着包子摆弄,一身身衣服套了又脱下,钗环换了又换,连发髻也松了一回,不得不重新挽上。半晌才收拾妥当,包子打量着揽镜自顾的少女,方才给小姐梳了个符合年纪的双平髻,两缕细细的辫子垂至胸前,耳后松软的长发顺着后背垂落而下,两边别着两只精致的玉梅发钗,玲珑可爱。一身浅色衣裙配着双粉色绣鞋,熠熠生辉,却丝毫掩不住她的容色,倒将她那精致可爱的脸衬得愈发夺目。杨公子送来好些珠宝首饰,却唯有玉饰最衬这一身,是以她为小姐配了玉梅发钗,又取了暖玉镯子,再在腰间别一个小巧的玉葫芦,这番装扮下来,便是她这般日夜瞧着小姐的人也失了神。
孟千璇瞧了眼镜中明媚的少女,这包子审美倒是不错,确是好看的紧,当下玉臂一挥,赏了包子两只螃蟹。这便领了下人往前厅去了,出门前到前厅汇合,想来老夫人也有话要嘱咐。待她到了前厅,才见众人都已到齐,便是二房的几位小姐也齐齐到了。一行人除了孟静堂,无一不目露不忿,见这些人眸中的不悦,孟千璇高兴了,心下决意待回府后再赏包子两只螃蟹。见她们不高兴,她便高兴,看来往后要悉心打扮才是,赏心悦目不说,还能叫这些个心高气傲的小姐们不高兴,一举两得。
老夫人见了她满脸笑意,脸上说不出的得意之色,这便是她的嫡孙女了,这般容貌品性,年纪小小便如此出类拔粹,来日定是名动一方的人物。嘱咐了几句小心行事,又敲打了几句下人仆从们,这才放了话让众人玩去罢。
众人心思早都飞到了正德街上那花灯集市上,一听老夫人放话早有那性子急躁的行了一礼便往外赶,倒属孟静堂和孟千璇二人在最末尾,老夫人见状又是一阵笑意浮上,不住的点着头。
一行人出了府门上了马车,孟静堂和孟静淑自然是坐一处马车,孟静英便跟着她一道,上了马车便斜睨她一眼,再不曾看她一眼。孟千璇乐得自在,也不理她,自顾喝着茶水吃糕点。过了半晌到了集市前的黄栏胡同,中秋时节灯市上一律不许车马入内,她们来得虽尚早,但怕走时被外头马车堵了回路,远远停了预备步行前往。孟静英一下马车便急急往孟千环处走去,孟静淑向孟静堂低语几声也往那边去了,孟静堂上前问道:“二妹妹说是要去前头湖边放花灯,我瞧着那边人头攒动放心不下,这便跟着去了。五妹妹可要一道前去?”
孟千璇可不想和那些人一路,好好的中秋节何苦为难自己非和讨厌的人相处?她摇摇头道:“早听闻西巷的桂香酥乃京城一绝,平日里总也没机会尝尝,今日得了机会,定要去试试是否真如传言所说,唇齿留香三日不绝。”
知她素来最是贪吃,遇上好吃的便挪不动腿,虽行事透着几分沉着,一遇着吃这回事却还是个孩子心性。她望了眼那头随着众人远去的孟静淑,嘱咐包子道:“定要小心看护你家小姐,一个时辰后回黄栏胡同。”又向几名家丁道:“好好护住五小姐,若是出了什么差错,老夫人定不轻饶。”众人领命后她才急步往湖边去。
孟千璇带着包子先是去西巷尝了那桂香酥,又去了隔了两条街的上门街买了名动京都的蟹黄小笼包,一路边吃边逛,又猜了几个灯谜。家丁们人人抱着几个花灯,倒显眼得很,孟千璇沉着脸严令他们好好护着灯,若是磕了碰了,每人罚一月月钱。本就人多的街市,如今抱了花灯跟着小姐好不辛苦,见他们劳累,孟千璇又到了那食为天酒楼前,说是要尝尝食为天的一品鲍。赏了几人点碎银两去路旁的茶寮喝茶,且坐着吃些点心喝些茶水,安心等她便是。
才一进了酒楼,便直奔二楼的雅间,杨隐兄妹俩知道她今日出府,特意在这订了雅间等她。见她一身衣着,杨隐想着看来也该开拓着玉石生意,这料子配着玉,虽没了珠光华贵,却十分雅致可爱,生生衬得这小小年纪的少女多了几分出尘意味。京都多的是文人骚客,更有那不喜华服的大家小姐,性子孤傲自恃高洁,独爱雅之一字。
待落座后,两人商议一番前往西域之事,待过了今夜,再休整打理一番,后日一早便要启程。交代了一番京中事宜,又交给孟千璇一块玉牌道:“我瞧着这玉牌倒是比那玉葫芦更配你这一身。”
孟千璇接过玉牌,见牌上刻着一个璇字,眸中疑惑望向杨隐。杨隐笑道:“这是咱们商号的信物,东家的信物,我也有一块,不过是大掌柜。咱们千易商行所有分号,无论是酒楼还是布行,首饰行还是粮铺,上至掌柜下至伙计,都认得此物。我不在京中时,若有要事只管去正德街千易商行寻二掌柜邱正,我也会时常来信,若非急事,来信告诉我也可。”
孟千璇解下玉葫芦,将玉牌挂在腰间,玉色通透,莹莹还泛着白光,可见是块极好的玉。又与兄妹二人叙了会儿话,尝了食为天的一品鲍,见时辰已过大半,杨家兄妹也该回自家府中团圆才是,和她在这酒楼耗着算什么回事,便起身出了酒楼。
一旁正喝茶的几名家丁见状忙迎了上来,捧了花灯跟在主仆二人身后一路闲逛着往黄栏胡同走去。待出了正德街,喧闹之声便渐渐隐去,连那路旁的灯也幽暗了些。因马车停得较远,隔着黄栏胡同还有两条街,这里便已经有了车马的痕迹,不少用完晚膳前来赏灯的大户人家赶了马车往路旁停。一行人正往前走着,已远远瞧见了自家马车,马车旁车夫家丁都在,看来众人都到了,只等她来了一道回府。却见前方一辆华饰马车突然直直往这边冲来,孟千璇眼力极好,远远便瞧见是有一人打马路过时,往那马儿颈上刺了什么东西,马儿瞬间便发了狂。因着马车原是往正德街的方向走,与他们正是面对而行,如今马儿受了惊,车夫虽死死拽着缰绳却控制不住,竟是朝着她的方向疾速冲来。早在马车内候着的孟静堂等人听了动静掀了车帘往外看,这一看众人神色各异,有惊吓的有担忧的,更有那兴致勃勃等着马儿踩过的。孟静堂先是吓了一跳,见那马车竟是冲着孟千璇去,急得扭紧了帕子却又什么也做不了,只得静静看着。
正忧心之际,却见一个小小的身影朝着孟千璇扑上前去,软糥的嗓音满是侠义之风:“姐姐当心。”
孟千璇被扑了个满怀,却见怀中一个比她还小的小娃娃正扑闪着大眼睛瞧她,这小娃娃眼睛乌亮,睫毛长长翘翘的,活像个瓷娃娃。孟千璇想着前方的马车,一个伸手将这小娃娃推了出去,她身子如今灵敏许多,想来勉强能避过,这小娃娃若遭了这么一撞,怕是性命不保。却见几乎她将娃娃推出去的同时,不知何处翩然落下一个锦衣男子,堪堪落在了马背上,那马儿已近癫狂,时而扭动着后臀要将背上之人甩下,时而前蹄扬起仰天长啸,换了旁人早被甩下落了马,那人却镇定自若,情形危急却不形于色,先是一剑斩断马儿与马车间的套索,又拉紧了缰绳,牢牢控着马儿在三尺之内。半晌马儿才安静下来,似脱了力,头颅一歪重重倒在地上。那人上前细瞧了瞧,待目光落至颈间时,神色一动,伸了手去抚开鬃毛细看,正是被刺的位置。那男子甫一起身,只见马车内伸出一只纤润如玉的手,随着那手拨开车帘,一张容色柔美的脸探了出来。
孟千璇认得,这是相府嫡次女,叶霜儿的妹妹,叶诗儿,上一回见时她还被自家姐姐叶霜儿的风头压着,倒是不曾注意到这相府二小姐,如今看来,虽不及叶霜儿艳冠京都之姿,却也容颜绝佳。看衣着打扮,也是个雅致之人,怕也是个才女,才想着这才之一字,孟千璇又想到了进学之事,她的字一直是好的,项夫子也曾直言可惜她不是个男子,否则大通怕是会多一个栋梁之才。棋也还不错,有意藏拙之下也是杀遍孟家无敌手了,唯一能展现女子柔媚的,便是前些日子新开的课业,舞蹈。她本不愿学,谁成想许是这孟五小姐天生是个跳舞奇才,她又有这大半年来的功夫底子,许多动作信手拈来,看得那专教女学的沈先生直点头,连声赞她天赋异禀是个跳舞的好材料。这沈先生本是江南鹅湖书院专教女学的女先生,早年沈先生的夫婿入京赶考中了举,如今在京上当差,沈先生便辞去了书院的先生一职,随夫婿来了京城。虽初来京城,与孟府中人也不大相熟,这沈先生却是个极负责任的性子,总想着既领了俸银,总要好好管教这些个大家小姐才是。大小姐孟静堂擅抚琴,想来也是自幼苦练过的,那一手凤鸣阙弹得更是极好,是她见过这般年岁中最好的一个。二小姐中规中矩,数门功课都会,却也都不精通,三小姐琴虽好,却不及大小姐,余下的便都是些中庸之才,唯有这五小姐,虽写得一手好字,下得一手好棋,可这字和棋于女子而言却不甚重要。放眼望去,满京都的富家小姐或小聚或赴宴,举凡有那娱乐项目,大多为抚琴,作画,抑或舞上一曲,极少有写上一幅字,下上一局棋的。这五小姐生的实在是好,她在鹅湖书院教书这么多年,见过学子不知凡几,且江南便是个出美人的地方,却从未见过如五小姐这般倾城之姿,这般相貌却没个拿得出手的技艺,实在可惜。
直到前几日那孟尚书的夫人遣了妈妈来回话,说是想和她商议一事,让她多开一课,教教孩子们舞艺。她虽因着腰伤多年不曾起舞,可既东家发了话,且教这些孩子远不至于引了旧疾,便应承下来。过后才听府里那些小姐们闲聊时说起,原是孟府三小姐孟千玉自幼练舞,且自幼便受先生赞誉,是被捧着舞技超凡长大的,如今那专教她一人的舞艺先生家中添了侄儿,告了辞回老家带孩子去了,这才有了尚书夫人的这一出。不曾想这孟千玉身上没什么意外之喜,倒是那孟千璇着实叫她惊艳了一回,旁人学数日方能学会的东西,她一点就通。旁人努力大半月方能做好的动作,她看上几遍便能融会贯通,天赋着实是高,这一来她放心了,总算从这璞玉身上找到了下手雕琢的地方。
眼见思绪越飘越远,孟千璇忙收回了心神,又望向叶诗儿,她早已下了马车,柔柔朝着锦衣男子福了福身。一身月牙衣衫衬得她愈发柔美,月光明晃晃地洒落在她身上,她对面站着的锦衣男子,眉目清隽,一双眸子似被人泼了墨般幽深黑亮,鼻梁高挺,薄唇如削,连下巴的弧度也完美的很。这么一副清逸俊朗的相貌,倒是眼熟的很,孟千璇总觉着在哪见过,细想了想,这男子生的好像安亲王。不过她倒不敢妄下定论,虽安亲王长子也是这般年纪,可安亲王兄弟姐妹多的去了,皇家这般年岁的孩子一只手都数不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