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3章
赵青时从正厅走出 ，隐约看到程韫表哥的身影一闪而过，紧接着撞进眼睑的扬灵左右张望的急匆匆找人的焦急模样，一身湖蓝色的长裙硬是被她生生走出了风。青时笑笑没有声张，殊不知有多少人羡慕这对冤家。扬宁姐姐性格张扬，爱憎分明，从来装不出大家闺秀矜持娇羞的一面，喜欢一个人更是直接写在脸上，恨不得让全京城的人都知道她在追求程韫；而程韫表哥性格沉稳，法国留学归来之后更有几分学者的讲究，一身的才华只等一个施展的机会。青时不知道自己阿娘跟程家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明明是身边最亲近的人却从未见双方走动过，她没见过程家的外公外婆，也没见过程家舅舅一双漂亮的双胞胎表妹，就连程韫表哥，也只是因为在学校碰到不得不打招呼才慢慢熟悉起来的，今天他能来，青时很开心。
赵青时一路想着心事拐进后院，一抬眼便看到人群里西装挺立的青年正微笑着颔首倾听者什么，时不时地说上几句，便惹得周围一众长辈大笑。
赵太太冯唯臻率先发现了赵青时，嘴角带笑连连冲她招手：“快快，咱们的小寿星到了！”青时快走两步，直觉被众人盯着不禁面颊发烫，隔着裙面悄悄掐了一下大腿，佯装镇定地走过去接受众人的围观并一一点头问好。
冯氏笑呵呵地拉起青时的胳膊略微展示，眼角笑意更甚：“我说小寿星怎么迟迟不来，原来是藏起来打扮了。”一边说着眉眼一边瞟向旁边的唐昀。
唐昀会意地接下话茬，一口纯正的北京腔在青时耳边响起：“小时妹妹生辰快乐，今天格外好看。”青时转身面向唐昀，略微颔首，刚想回话时便见唐昀用手半遮嘴角，压低声音对自己说，“等下单独给妹妹生辰贺礼。”不晓得其他人有没有听到，但本就面颊发烫的青时，这下连耳朵尖都红了，想开口又不知该如何说，细长的眉眼迅速瞥了一眼唐家少爷后便转头冲着冯氏求救。
“好了好了，姑娘们都大了，面皮薄着呢。”冯氏用手帕半掩着嘴角，又顺手从腕上捋下一枚红玉镯子套在青时手上，“六姑娘今儿生辰呢，母亲也跟着沾点喜气，这是当年嫁到赵家时你爹爹给的聘礼，如今戴在你手上倒是愈发显得好看了。”
赵青时面带惊色，她这个嫡母对她一向都好，但这样的贺礼恐怕应该是嫡亲的女儿才配有的，“小时生辰而已，实在受不得母亲这样的大礼，磕了碎了反倒就不好了。”
“无妨无妨，横竖今儿既然给了你，就任你归置了。”冯氏还是一脸盎然笑意，反倒趁得赵青时略微局促。青时略微侧头看向一旁的程式，瞥见程云熙正含笑冲她点头便也不再扭捏，大大方方冲冯氏母亲道谢。冯唯臻长女早夭，五岁时被一场水痘直接要了性命，冯氏身心受损，幸好当时还有三岁半的长子靑岐陪在膝下，但之后因为身体原因难以生产，一直没能再添个女儿来，因此对二房三房所出的几个丫头也都是从心眼里实打实地疼着宠着。
早在一旁看了许久的唐太太也伸手拉过赵青时，悄悄冲她说：“唐伯母的贺礼早叫人送到你院儿去了，不过，你阿昀哥哥的贺礼，可是一个院子装不下的。”说完还拿眼角瞥向一旁不明所以的唐昀。一句话说得赵青时又是诧异又是羞赧，低着头不敢看向旁边的高大青年。
恰好这时，戏楼的擂台开始敲鼓，众人不觉被吸引而去，赵青时也悄悄溜向程云熙身旁，还没开口，程氏便笑抚了一下她的长发说：“去吧，今晚这个场合，你怎么能静下心来听戏？”程式对她一向宠溺，从来没有因过什么闲话而拘束过自己女儿，她希望青时一辈子都能是自由的。
“嗯，谢谢阿娘！”赵青时一双眼睛满是惊喜，用力拥抱了一下程云熙后转头开始搜寻唐昀的身影。明明刚刚还在悄声说着送她贺礼的人，一转眼却不见了人影，赵青时一遍走出后院，一遍闷闷地抱怨，却在刚跨过月亮门时被一双大手用力拉住。
“啊——”一声惊呼还未完全出口，耳边便传来唐昀带着笑意又得逞的声音：“小时别怕，是我。”话音刚落，一股温热的呼吸便扑了过来。赵青时微微站稳，又稍稍错开跟唐昀的距离，虽然程云熙一味宠溺自己，但她也舍不得因为阿娘因为自己行为不端而受尽人前人后的冷言碎语，“阿昀哥哥，你怎么在这？”
唐昀不着痕迹地放手，假装没看到一样依旧嘴角带笑：“带你去拿生日礼啊。”刻意压低在耳边的低沉男声里，藏不住的欢喜。一边说着，一边扬手示意赵青时跟上自己。赵青时眸子亮了亮，轻轻应了一声便抬脚跟上，眼前的背影愈加沉稳，就像八岁那年见到的一样。
那个时候她跟三姐姐玩捉迷藏，慌乱中躲进父亲书房藏在柜子里又不小心睡着了。她不知道那天父亲在书房都在跟哪些人议事，她从来都没有听过那些声音更别说见过那些人了，但当她打着瞌睡醒来被发现时，父亲发了好大的火，直接罚她跪在院儿，没有允许不能起来。那次就连阿娘都不敢上前求情，小青时从晌午一直跪到将近傍晚，又累又饿几乎睁不开眼时，粉白裙边旁突然落下一包榛子酥，饿得迷迷糊糊的赵青时盯着酥饼瞧了好一会儿，等回过神来时只看到顺着前廊拐向门厅的一抹背影，这个背影她认得，是经常过来找五哥哥的唐家哥哥。
很多年后，赵青时回想起当年的成人礼，她不记得自己是如何浑浑噩噩地在宴席正式开场后被父亲领着致谢众人，也不记得各家长辈包括已经出嫁未能到场的三位姐姐和远在南京的二哥哥到底送了哪些贺礼到院儿里；只记得唐昀带她去了后院的凉亭，本来空荡荡的凉亭中间却意外摆着一口厚实的大缸，当唐昀掀开时，数不清的萤火虫闪着星星点点的绿光争相涌来，渐渐飞高。
赵青时心口忽的软了一下，原来这些他都记得。年少的时候，父亲不许她一个女孩子跟着哥哥出去野，于是每次只能在赵青川和唐昀玩累了回来休息时，她跟在五哥哥屁股后面问东问西，对他们口中说的漫天一闪一闪会发光的小灯笼好奇不已，后来赵青川捉了几只装在密封的小罐子里带回来给她，却远远没有眼前的漫天绿光震撼。
赵青时随着那漫天的荧光绿慢慢抬头，忽的从院墙外瞥见一只红彤彤的孔明灯正在缓缓升起，紧接着是两只、三只……越来越多，仿佛一瞬间照亮了四角夜空。赵青时看得发愣，等回过神来才发现，脖子上不知何时已经戴上一条细细的金链子，链子最下面坠着一朵白玉打磨的云团，而那声“生日快乐”仿佛不断在她耳边回响。
那条链子，她一戴便是很多年。
她的欢喜，也是藏不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