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5章
青时哪里知道外面那些，她只记得在那之后，赵青川不管多忙，都会记得让人送东西过来，今儿个是信远斋的酸梅汤和玫瑰枣，明儿个又是芙蓉斋里的黄百蜂糕，连街上叫卖的小贩摊子都不能幸免，只要叫得出名气的都统统包了一份送到青时院里，豌豆黄、热芸豆、甑儿糕、浆米藕……
青时自小的时候，阿娘便不让她吃外面小摊上的东西，怕吃坏了肚子，而如今却因为要留着肚子等着五哥哥的茶点而故意在饭桌上少吃一些。程氏还以为她是最近热得坏了胃口，午饭过后又专门端了一碗酸萝卜老鸭汤叮嘱青时喝下……
所以，最后还是被撑圆肚子的青时，现在正望着眼前这一碗糖火烧直犯愁，青时只闻了一下就知道，这肯定是京东通州大顺斋那家的招牌了，他们家做出来的火烧虽然看着其貌不扬，但一口下去酥绵松软，芝麻酱、红糖和桂花的香气一起入味，又甜又糯，之前好几次坐车路过店门口，青时都只能眼巴巴地望着。
后来，这碗糖火烧还是入了青时的嘴，只不过晚饭又照常吃过之后，到底是撑得翻来覆去愣是睡不着……后来便索性起身，就着卧房的灯光开始写信。自上次成年礼之后，青时便趁着每个礼拜停课的时候给唐昀写信，絮絮叨叨记录着生活点滴，虽然从来没有寄出去过。
阿昀哥哥：
最近天儿越来越热，你再忙也要多注意身体，小时已经很久没听到你的消息了，上次还是听五哥哥说，唐伯伯身体不舒服，也不知道好些了没。
你送来的那几本诗集，我都已经翻过好几遍了，不知道什么时候才可以和你一起探讨下。其实，书里说的很多观念我都不喜欢，只不过因为是你送的才多看了几遍，喜欢一个人的话，怎么可能忍心看着对方为了自己着急难过……
青时写到这里，顿了一下，随后迅速将纸团成一团丢掉，重新铺开一张，写到：
“阿昀哥哥：
最近天儿越来越热，你再忙也要多注意身体，小时已经很久没听到你的消息了，上次还是听五哥哥说，唐伯伯身体不舒服，也不知道好些了没。
最近五哥哥给我送了好多吃的，都是小时候阿娘不让我吃的。大顺斋那家的糖火烧被我惦记好些时候了，这次终于如愿以偿地吃到，下次有机会，我们一起去吃好不好……
青时絮絮叨叨地记下最近想跟唐昀分享的各种细微小事，写完之后又轻轻吹了几下，等墨迹干了才又小心地将其对折放好备好的信封，又将信封放入自己单独准备的首饰盒里，而那里面，正放着之前写好的十四封信，每封信的信封上，都是一样的空白。
收好东西之后，青时终于准备去睡了，转身的时候，眼底藏不住的落寞迅速袭裹了全身。五哥哥和阿昀哥哥自幼年同班相识后便一直交好，即便寒暑假也是形影不离的，如今却是越来越少听到五哥哥主动提起唐昀了，而唐昀也甚少登门……青时心里隐隐觉得不安却又说不上来。
而她所有的不安和疑虑，在见到三姐姐赵青梧的时候，终于得到了答案。
三小姐赵靑梧带着茵丫头回娘家，说是茵儿太过思念外祖父母在家里哭闹不停，刘家便派了专车护送三小姐回来，索性路程不算远，不过半日也便到了。
茵儿不过刚满五岁，一张小嘴却像是喝了蜜一样甜，见谁都是笑嘻嘻的，围着三位祖母喊个不停，讨了不少糖果吃。赵鹤年今个也高兴，长子靑岐在外从军，婚事一拖再拖，如今孙儿辈的就还只有茵丫头一个，家里有了小孩的闹声，才是真的热闹。
小丫头太久没回京城，看什么都新鲜，一会吵着要骑木马，一会闹着去画朵大蝴蝶送给外祖父，被她这么一折腾，程云熙刚看着都觉得浑身热起来了，冯氏太太更是甩甩自己酸麻的胳膊直说，“小丫头又重了，刚抱了一会就累得不行。”而最高兴的，莫过于二太太莫琇莹了。莫氏娘家单薄，当年膝下两位姑娘到了出阁的年纪时，她也实在添不上什么力，全凭着大太太厚爱一举促成保定刘家和南京任家的亲事，虽说今后不能常常见到了，但总归也是替女儿寻了个好去处。
三小姐靑梧看茵丫头玩得差不多了，便让下人哄着她去睡一会儿，而她则跟着赵鹤年进了书房。
“父亲……”赵靑梧开口，脸色微赧，欲言又止。
赵鹤年摆了摆手，慢慢地将烟斗里装满烟丝，靑梧上前帮忙点火，赵鹤年“吧嗒吧嗒”抽了两口后才道：“刘家到底怎么想的，竟然让你回来开口？”
赵靑梧局促地退了两步：“世闻脸皮薄，他一贯只知道读书看报，哪里晓得这些场面话？这么多年来，家里也都是长兄在把持家业，如今银行借口证件不齐，扣住贷款不放，厂里工人上门讨债，婆母因为这事都急病了……我也是实在没办法了，才回来求助您帮忙周转一下……”
赵鹤年继续抽着烟，半晌才又开口：“先回吧，你阿娘听说你回来，早就念叨好久了。”
赵靑梧点点头，转身退了出去，看着赵鹤年的脸色，这事多半是成了，只是自己回娘家跑这一遭让父亲为难，心里委实不好受。
晚上跟莫氏一起用饭后，母女两个又聊了许久体己话，等哄得茵丫头睡着之后天色真真不早了，赵靑梧想了一下，还是决定往素云院走去。
院里果然亮着灯，涣雪正倚坐在门口剥着莲子，一边剥着一边时不时抬头望望门口。等赵靑梧走进，涣雪笑盈盈地站起来忙请进屋，外屋里，程氏正在灯下研究戏谱。
“云姨。”靑梧上前行礼，程氏连忙拦住她，轻轻捏了捏靑梧的手心，“快去吧，早就等着你了。”靑梧会意地笑笑，转身出门去往青时的屋里。
“三姐姐，快来！”青时听到外面动静“腾”地一下从凳子上起身，跑去门口迎接三小姐。
姐妹两个许久未见，却也不见生疏，青时直接把靑梧拉到自己小床上，寻了个舒服的姿势央求着三姐姐讲讲外面的事，这一多月来可着实把她闷坏了。
三小姐笑话她的性子还是这么藏不住，心里想什么全写在了脸上，但还是一件件挑着好玩的全告诉了青时。从现下时兴什么花色的衣服、什么款式的发髻，到梅先生新排出了什么戏一票难求，再到京城里哪家大户人家娶妻嫁女，尽无不言。
青时听得发愣，这真是五哥哥和父亲口里说的那个“不太平”吗？
话到后面，赵靑梧的口气也闷了起来，“坏消息也是有的，上面统治不稳，军政又是一家，前线经济又吃紧，寻滋闹事的压下一波又起一波，受苦的不还是手无寸铁的无辜百姓。”
青时安慰道：“姐姐不怕，有父亲在呢，再说了，唐伯伯一直都很厉害的，阿昀哥哥也会帮助我们的。”
“唐昀？”赵靑梧眼里充满了疑惑，像是突然想到什么似的，顿了顿又开口，“小时，你跟姐姐说，你是不是还喜欢唐昀？”之前在赵家做女儿时，她不过以为是小孩子们之间的青梅竹马，玩玩就算了，眼下看着青时一张涨红的脸，有点捉摸不定。
青时悄悄摸了摸藏在衣领下的白玉团，稳了稳心神，几不可闻地“嗯”了一声。
“你不知道他要订婚了吗？”赵靑梧的下一句话，直接让青时白了脸。
“前段时间，苏北吴司令调回京，唐伯伯为其举办接风宴，司令家的独生女看上了唐昀，求着吴司令去提亲，而唐家也一口答应了，下个月就要举行订婚典礼了……”
“小时，你清醒一点，难道云姨和青川都没有告诉你吗……”
后面的话，青时听得晕晕乎乎的，连赵靑梧什么时候离开，自己又怎么睡下的都记不清了，只恍惚觉得半睡半梦中，一声声的“软软”在自己耳边唤着，她知道是阿娘在叫她的小名……
等青时彻底清醒过来时，整个人都消瘦了一圈，程氏一直在床头守着她，见人醒来忙吩咐端来汤药，眉眼尽是焦急。
“小姐！”冬瓷红着一双眼睛端着药碗就要喂她，程氏又接了过去亲自吹凉试了试温度，这才将汤匙递到青时嘴边。青时下意识地张口，又被呛得咳个不停。
程氏心疼地直掉泪：“都是阿娘不好，应该早点断了你的念想。”冬瓷一边帮着青时顺气一边哭到，“太太别说这样的话，小姐高烧昏迷了三天，再不醒来，太太也要熬坏身子了。”
“阿娘……”青时刚一开口便止不住地流泪，三个人无声哭成一团，谁也没有说破。
等青时病好后才得知，三姐姐家里有急事，带着茵丫头又匆匆回了保定，临走前留了字条给六姑娘，上面只有一句话，“相见争如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