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第28章
28、
两人回到素云院，攸宁这才再次道来。
扬灵本就是冲着程韫才申请去了报社实习，自然事事围着他转，而程韫碍于冯家和赵家的关系，最开始对扬灵也仅仅限于正常的同事关系，可相处时间久了，也慢慢发现了扬灵并非娇养的闺秀。
她聪明，有主见，敢爱敢恨，从一开始进报社便表明了自己的态度，毫无城府地全盘托出反而让程韫不好直接开口赶人。后来程韫带她一起跑新闻，扬灵借助冯家的关系帮他打通不少人脉，往往能比别人更快获得第一手消息，可扬灵却从不以身世自傲，在她的观念里，出身并没有选择，既然有幸投得一户好人家，自然也该好好利用，金钱与权势对她而言，不过都是附加的筹码，并无值得额外骄傲之处。
这样的扬灵，是吸引人的。
后来，程韫也开始试着一点点接受身边这个女孩的存在，原本两人可以细水长流，奈何冯家突然开始安排起扬灵的婚事，甚至强迫扬灵辞去报社的工作，跟攸宁一起在家学学乐器打发时间。
青时问起原因，攸宁摇摇头表示并不清楚，只是偶尔听父亲提过，南方形势不稳，随时可能冲击到北平的格局，如今唐吴两家联姻在即，冯家，怕是要急于拉拢了，给扬灵预定的亲事，也是北平城里仅次于唐家的官府机要。
两人一阵沉默，青时想到了唐昀，攸宁则是由扬灵想到了自己，乱世浮萍，她们从来都是做不得主的。
午后，青时跟着攸宁一起回了冯家，说是嫁别之前向舅家辞行，实际上也是想再见扬灵一面，她们几个从小玩到大，脾气一个比一个倔，她不打算劝扬灵，只想再陪她说说话。
冯太太早就得知青时与东北沈家的亲事怕是八九不离十了，如今见外甥女亲自前来，又想到自家到了出阁年龄的一双女儿，内心越发禁不住一阵感伤，握着小时的双手絮絮叨叨说了不少体己话。
得了舅母的允许，小时一人前去后院看望扬灵，她实在难以想象，扬灵这样活泼爱热闹的性子，该如何受得了这数日的紧闭。本来以为进屋会看到一双哭肿的眼睛，却没想到迎接她的是满屋子的黑白画。
窗前的扬灵手里还拿着画笔，见她进来，惊喜开口：“小时！”
“扬灵表姐！”青时小心地抬脚，一边进屋一边帮着捡起地上的画纸。
“你这么来了？”扬灵兴奋地起身，随后又有点不好意思地开口：“母亲罚我禁闭，连攸宁都不让进，所幸我也就不收拾屋子了，乱七八糟一团，让妹妹见笑了。”
“姐姐说得哪里话，是我早就该过来看你的。”青时手里慢慢捡了一小摞画纸，她匆匆看了一眼，画里的两个人，一看就是扬灵和程韫，有去采访新闻的，有在报社加班赶稿的，还有一起上街吃饭的……
青时鼻头一酸，还没说话便先红了眼眶，等再抬头时，又生生把泪水逼了回去。
“姐姐最近的画技可是越来越好了。”青时将手上的画稿递给扬灵。
“唉，我这不是闲着没事嘛，就想着把之前经历的都给画出来，省的哪天再想不起来了。”扬灵将东西收好，又拉着青时在桌前坐下，“我之前听说，你跟沈家那小子定下了？”
“嗯。”青时点点头，不愿多说。
扬灵也没多问，如今她们姐妹两个，各有各的难处，她握了握青时的双手，冲她点点头：“都会好起来的。”
***
从冯家出来后，青时又去拜访了几位学校的老师，她知道父亲早就替她办了休学，是她一直想着还有转圜的余地，不到最后一刻不想面对这么艰难的抉择。她的法语学得算是好的，虽然跟程韫表哥比起来还是稍显逊色，后来，怕父亲知道后有偏见，她又自己偷偷修了日语。
想到日后回学校的机会怕是渺茫，青时对几位恩师便越发敬重与不舍。
**
自沈家提亲后，日子过得飞快，终于赶在暑假结束之前，青时收到了唐昀和吴斐暇的结婚邀请函。
手里薄薄一张纸，纸上寥寥几行字，她盯了半晌。
赵青川倚在门框望着在窗前发呆的青时，一时无言。他千方百计宠着长大的妹妹，终究还是为了别的男人伤心落泪了。他转身出去，在门外一支一支地吸烟，沉默不语。
那天晚上，在法租界喝闷酒的赵家五少爷，在拒绝了一个个前来搭讪的姑娘后，却恍惚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醉眼朦胧里映出一抹殷红。他记得她，刚来北平城便轰动了整个名媛圈，如今更是即将嫁入唐家，不知又要惹得多少人艳羡。
他看者她一步步走近，径直坐在他旁边的沙发上，红唇微启吐出一个漂亮的烟圈，带着挑衅的眼神望向他。
赵青川笑了笑，努力正了正身子，想让自己保持清醒。
吴斐暇轻哼出声，一手端起赵青川面前的酒杯，将剩下的残酒一饮而尽。
***
沈云开本就有意想等唐吴两家婚礼之后再启程返回东北，跟大哥商量时，二人不谋而合。只不过，自从跟赵家的亲事定下后，沈太太便坐不住了，今儿个念叨着新房的布置，明个又想着婚礼的宾客名单，连着发了几次电报后还是不放心。最终，在白宜晨的劝慰下，两人决定先行回东北准备，留下兄弟二人护送青时过去。
等到婚礼那天，北平城全城街道戒严，一切行人车辆都要礼让婚礼车队，从唐家到吴家的几条街道，更是沿路布满红绸灯笼和玫瑰花簇，仿若全城都笼罩在这场婚礼的喜悦当中。而吴斐暇和唐昀都是留洋回来的新派人，二人几乎毫无争执地便选择了西式婚礼，地点定在古朴欧式的宣武门教堂。
赵家、冯家、沈家自然都在邀约之内，青时随赵氏夫妇来到教堂，一脸笑意地跟诸位长辈问好，被问及自己婚事时也只是羞赧一笑，并不做过多解释，而在没人注意时，一双眼睛才慢慢失了光彩，不知不觉便盯着某处愣神起来。
沈云开望着一脸落寞的赵青时，又望了望旁边若有所思的赵青川，这兄妹二人满腹心事的样子，想让人忽略都难。
他刚想过去时，便听到人群里一阵欢呼鼓掌声，洋司仪操着一口不太熟练的中文宣布婚礼正式开始。
人群再次躁动起来，鼓掌夹杂着口哨声在耳边响起，而他眼里依旧是赵青时一动不动的侧脸。
新人入场、新人宣誓、新人交换戒指，新人亲吻……他看到她终于抬头，眼睫都在扑簌簌地颤抖，嘴唇紧紧抿成了一条线。
沈云开自始至终都没有看新人一眼，自然也不知道高台上穿着婚纱的新娘，一双眼睛找了他多久。
仪式结束，众人拥簇者新人游街回府，下午还要在唐家宴请来宾，晚上更是安排了舞会助兴。
唐吴婚礼，在场来宾自然都在北平城举足轻重，刚进唐家，沈云开便被沈石开催促着上前，趁着婚礼跟北平各位军政机要联络感情。沈石开虽然也是长年在军队，但资历毕竟比沈云开老练，人情世故也拿捏得住分寸，有他在，沈云开倒是乐得轻松，只用负责站在一旁适时搭话即可。
沈家虽说几乎已是占山为王，但到底强龙不压地头蛇，到了人家的地盘，还是要给几分面子，这个道理，他懂，所以他也愿意配合各位演好这出戏。
吴斐暇回来后，不知道前后换了几身衣裳，每套礼服都尽显玲珑身材，一手挽着唐昀胳膊一手端着红酒杯，依次挨桌敬酒。偶尔听到调戏的话也不生气，知道大家是喝尽兴了，只说以后再见到定要罚酒讨回来，让一帮未婚小子大呼求饶。
难得放纵，青时也喝了不少，她一直觉得喜酒应该是甜的，可谁知却越喝越辣，等到唐昀挽着吴斐暇过来敬酒时，她清清楚楚地感觉得到，他们就站在她的身后，而那杯酒一入口，就辣得她直接红到了耳朵尖。
不知过了多久，酒桌依次被撤了下去，众人被引到了唐家花园，露天舞场早就搭好了，天色渐暗，彩灯依次亮起，整个院子顿时变得五彩斑斓，音乐声也随之响起，舞池里不多会儿便挤满了跳舞的男男女女。
赵青时想起之前学跳舞的时候，凯瑟琳还总笑她反应慢，跟不上音乐的拍子，还想起上次在吴家的舞会上，她和扬灵一起合跳的场景……如今想来，那个时候才是真的美好。青时随手将身上的披肩扯下，摇摇晃晃地走向人群，却不小心一头撞上一个坚硬的胸膛。
沈云开居高临下地望着她，青时也皱着眉头看他，这一下撞得她鼻子都在发酸，细长的眼眶里迅速蓄满了泪水，白日里强忍下去的难过一下子决堤。
她握拳打向他的胸口：“你撞疼我了。”
沈云开一动不动地任她打，等她渐渐没力气了，才拿起手里的披肩将她整个人包住，顿了下，又缓缓拉进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