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第32章
32、
十七岁之前，沈云开只对朝夕相伴的白宜晨动过懵懂的心思，但那点少年的小火苗还没燃起便被迅速掐灭了，在英国的那几年，因为国内局势和沈家的背景，他时刻紧绷着，却也见过各式各样热情开放的女子。他觉得她们都挺好，却也都不够好，他逢场作戏，跟她们跳过舞，看过黑白电影，送过胭脂水粉，写过情书吃过饭，却总觉得还是不对。他偶尔会想起年少往事，想起记忆深处的人，却也渐渐明白过来，他的依恋，他的不舍，不过是因为从小被养在老太太膝下，渐渐地把对母亲的情感转移到了另一个人身上，但他依旧会敬她，爱她，她会是他心里永远的亲人，也会在心里永远留个位置给她，从前是，现在是，以后也会是。
从英国回来后，沈云开直接进了沈家的嫡系，他年纪轻，又因为身份特殊，难免会被部队的将士说闲话。但他一句都不曾解释，每日不是在马场就是在靶场，他一门心思地训练，吃住都在部队，用实力堵住所有人的嘴。却也因为这样，磨得脾性越来越沉默，他不说话的时候，脸上看不出情绪，整个人像冻住的冰山。他如今已经足够沉稳，训了一支自己的军队，定期进行实战演习，他心思越发深沉，带兵打仗更是讲究出奇制胜，可是，他依旧读不懂女孩子的心思。
沈云开望着火车走廊的另一头，赵青时正站在窗边，望着外面，身体随着车厢的节奏微微摇晃着。他迈步向前，走廊上铺了一层厚厚的绒毯子，走在上面几乎没有声响，然后他看到赵青时仰着头无声地笑了，笑得勉强却也从容。
他停下，定定地望向她，直到她转头，望了过来。
赵青时嘴角上扬冲他微笑，眼里的哀伤迅速散去，沈云开有一瞬间怀疑自己看错了。他拎着饭盒走过去，在她面前站定：“身体不舒服吗？”
“没有，就是想家了。”赵青时别开了头，望着窗外说道。
沈云开没有说话，陪她一起站着，眼角的余光瞥向她泛红的眼眶，他张了张口想说些什么，却又发不出一个字，手指头不禁攥紧了拎着的食盒，因为过于用力，指关节泛着不自然的白。
赵青时突然扭头，眼角早已换上温柔的笑意，自从迈出赵家大门，她便更加坚定了自己的想法，如今看来，沈云开是她最大的盟友，她很愿意接下来的几年两人能平和相处，然后各奔东西：“四少是过来？”她低头，眼睛望向沈云开手里的食盒。
“嗯，”沈云开手上松力，将食盒递了过去，“多少吃一些吧。”他话不多，态度却很坚决。
赵青时接过：“谢谢。”
“不客气。”沈云开手上空落落的，不自觉地插兜里，“你尝尝还热不热，要是冷了就再让厨房送一份。”
赵青时点点头，想转身进车厢却又觉得不方便邀请沈云开一起过去：“四少，还有事吗？”
沈云开听出她话里的逐客令，随即摇摇头，侧开身让她先过去。等走廊里再次安静下来时，他靠向车厢墙，天色已经逐渐暗了下来，车窗上只映出他孤零零的身影，偶尔划过一道强光撕裂这份表面的平静又迅速安静下来。
火车走走停停，时不时有半夜上车的人走错车厢，都被察哈尔安排的卫兵挡了回去，而沈云开的车厢里，依旧灯火通明。在北平的这段日子，虽说每日都在跟进军务，但仍有大批军政尚未知晓和回复，如今即将返回东北，沈云开不想漏掉哪怕一丁点动静。
察哈尔新端了一杯咖啡过来，一脸犹豫：“四少，您这再喝一杯，估计今晚就不用睡了。”沈云开眼皮都没抬一下，继续翻动着手里的公文，随后用修长的手指敲了敲茶几，示意察哈尔端过来。
察哈尔只好送上前去，知道四少的脾气就没再多说，转入正题：“大连港的那批军务今天一早就放行了，估摸着过不了几天，赵家就能接手了。”
沈云开端起咖啡抿了一口，示意察哈尔继续。
“之前您让我查的赵家五少爷被人袭击的事也有了眉目，还真不是唐昀那小白脸干的。”察哈尔脾气一上来说话也没了顾忌，沈云开也没有制止他。察哈尔接着说：“不过，唐家也脱不了关系，我这阵子在北平也没少忙活，前前后后打点了不少人，终于被我问出来了。”
“说重点。”沈云开放下杯子，显然是习惯了察哈尔的讲话风格。
“这不就说到了，虽然赵家让人迅速把这事盖了下去，但暗地里可没少派人查。敢在东交民巷直接将人逮了，没点官方背景肯定不行，结果还真被我查到了，是唐远耀直接派人动的手。”察哈尔的声音里隐隐有些兴奋，唐家表面上跟赵家交好，甚至差点结成儿女亲家，没想到背地里下这阴招。
沈云开也细细琢磨着，赵青川遇袭时，唐家已经和吴家定亲，婚事板上钉钉，整个北平政府几乎被唐远耀牢牢攥在手掌心，怎么会出手去动赵青川？
“赵家查到了吗？”沈云开皱眉，隐隐觉得事情并不简单，无论是赵青川，还是他那未来的岳丈，不像是能忍气吞声的人。
“查到了，”察哈尔也是一脸疑惑，“说来也奇怪，以赵家的背影，肯定比我更早查到，可这阵子也没见赵家有什么动作，莫非，”察哈尔突然一拍脑袋，“莫非是怕冲撞了四少奶奶和您的亲事，想等咱们走了再行动。”
沈云开没有答话，一双眼睛盯着墨一般的咖啡，突然仰头一口饮尽。他当然知道赵青川不是吃哑巴亏的人，却也没想到他能忍到他离开。沈云开放下杯子，示意察哈尔继续。
“还有就是，最近您不在奉天，大少爷又马上调往南京，赤化县早些年被您压制的一支土匪最近又隐隐开始闹事，规模都不大，没闹出人命，但架不住太频繁了，那边百姓生意都没法做了。”
“除了赤化，还有遵都，新调过去的指挥官跟原部队隔阂太深，最近几次出兵都行令不明，军心涣散……”
沈云开眉头蹙得更深，看似被沈家占山为王的东北，实则暗藏汹涌。
早些年国家征战，到处流窜的人群聚在一起各自扎营结寨，为了生存练就一身匪气，谁的拳头够硬，谁的粮食够多，谁就最有话语权。沈家在东北斡旋几十年才挣到如今局势，每年由秋入冬时最容易爆发骚乱，今年隐隐又有了苗头。
察哈尔还在一旁汇报近况，沈云开起身踱步，一双深邃的眼睛如窗外的夜，酝酿着汹涌的波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