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若向晚

  事物发展的趋势是：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可在向秋这里，这趋势似乎不灵验了，如果没有太阳，黑夜的尽头不会是白昼，还是黑夜。向秋感觉自己就是缺了这么一颗太阳，他时常在想，也行他的妈妈夏青禾，就是这颗太阳。

  当天在医院门口丢下儿子，自行打车离去的向立阳，正准备去他经常玩的麻将馆打麻将，可是好巧不巧，刚到麻将馆门口，打开出门，左脚还搭在车上，右脚刚跨出来，一辆从后方驶来的摩托车将他顶翻在地，司机连人带车摔倒在一旁，摩托车还把出租车车门给撞坏了，出租车司机下车后同摩托车司机争执起来，完全忘了躺在地上的向立阳。

  向立阳本想挣扎着站起来，无奈被撞到的腰部已经失去了知觉，他浑身上下一点气力都使不出来，待那两司机吵累了，转过身才发现向立阳，这才急急忙忙将他送到了医院。因为家里没有座机，向秋知道这事是第二天上课后高满贯告诉他的，虽然内心有些波动，可向秋脸上却是一如既往的平静，他也没有马上跑到医院去，中午下课时，他才趁着午休的时间去看了下向立阳。

  彼时的向立阳已经做完了手术，据医生介绍，右边肋骨断了两根，腰椎扭到了，问题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医药费摩托车司机已经垫付，在医院躺个十天半个月的也能养好。

  来到病房，父子俩对视了一眼，各自沉默，半晌，向秋才开口说道：“都住院了为什么不想办法通知我？”

  又是半晌，向立阳叹了口气，道：“你没手机，家里又没有座机，我又这样了，怎么通知你？”

  “让摩托车司机去通知一下也行，也没有很远……”向秋的声音小的像是蚊子在叫，他拉过身边的椅子坐下，手指相互交叉摩擦着，这是向秋紧张时的另一个小动作，尴尬时的紧张会全身发虚出汗，惶恐时的紧张则是十指缠绕，不停摩擦。

  向立阳翻了个身，平躺在病床上，呆呆地看着天花板，刚才的对话，是父子俩三年来，最平静的一次对话，向立阳感受着从未有过的清醒，可是他并不喜欢这样的状态，他甚至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还要活着丢人现眼，向立阳越想越气，握着拳头重重砸向了床板，向秋被吓得站了起来，看着向立阳发蒙。向立阳深吸了口气，摸了摸口袋，道：“你身上有钱吗？去帮我买瓶酒……”

  “什么？……买酒？”

  向立阳扭过头看着向秋，他的眼睛里虽然布满血丝，甚至还掺杂着些泪水，可是却足够吓人，向秋抓起地上的书包，跑出了病房。楼道口，得知消息的罗衣衣和付俊赶到了医院，看着低头狂奔的向秋，罗衣衣叫了几遍，可他都没听到，罗衣衣跑着追了上去，进电梯前拉住了向秋衣襟。

  转过头的向秋依旧一脸麻木，看到罗衣衣，似是惊讶，却又很平淡，道：“你……你们怎么来了？”

  罗衣衣道：“我们从高老师那里听说了，你爸现在怎么样了？你这是……要去哪里？”

  “我……我去买点东西，他很好，你们可以回去了！”向秋的冷漠将罗衣衣和付俊挡在了外面，他转身欲走时，却被付俊揪住了衣领。

  “衣衣为了赶过来，膝盖都摔破了，你什么态度？”

  付俊话没说完，便被罗衣衣推到了一旁，“付俊，我和你没那么熟，我们之间的事你不要管……”付俊站起来拍了拍屁股，恶狠狠地看了向秋一眼，转身离去。

  向秋下意识看了看罗衣衣的膝盖，确实粘了不少灰尘，他从兜里拿出一包纸巾，递到罗衣衣跟前，道：“要不要找个医生来看看？”

  “当然不用，你别听付俊乱说，就轻轻蹭了一下。你不是要去买东西吗，我陪你去……”在向秋面前，曾经的女汉子也有柔情的一面。

  站在角落里并未走远的付俊却再也看不下去了，一脚下去，面前的垃圾桶被踢到了十几米开外，垃圾散落一地，走廊里聚集的人群，有不解的、有愤怒的、也有同情的。

  医院旁边的小超市里，向秋绕着货架来来回回走了几圈，却没有拿取任何一样东西，跟在他身后的罗衣衣一脸蒙圈，却不好发问。最终，向秋在堆放酒水的货架处停了下来，罗衣衣好像明白了，但还不敢确定，直到向秋拿起了其中一瓶白酒，罗衣衣赶快伸手抓住了酒瓶，小声道：“你干什么？喝酒解决不了问题的！”

  “不是我喝……”向秋拿着酒瓶朝柜台走去。

  罗衣衣愣在原地，小声嘟囔：“不是你喝，谁喝也不行啊……”随后，她像一阵风一般奔到向秋面前，挡住了去路，道：“别说，肯定是给你爸买的！他都那样了你还让他喝酒……”

  “有些事情，如果无能为力，那就顺其自然！”向秋付完钱后，步伐沉着地走出了超市，留下罗衣衣独自站在超市柜台前，久久未能迈开步子。

  罗衣衣比谁都清楚，向秋虽然有才，却不喜欢拽文，那些被吹得满天飞的大道理，他从来不看，更不会去说。曾经罗衣衣也以为，向秋可能就是单纯喜欢看书，看得多了，懂得道理自然也就多了，可现在看来，向秋想的，远比她以为的要深远得多，这是好事吗？自然不是，单纯一些始终会活得更快乐，起码眼下的罗衣衣是这么想的。

  “你愣着干嘛！不陪我上去看我爸了？”罗衣衣没想到，向秋又返回到超市，叫上了她一块去医院。

  当二人走出电梯的时候，躲在角落里的付俊终于舒了口气，虽然刚才收拾垃圾时弄得一身狼狈，可他并没有就此离开的打算，而是悄悄跟在后面，一直到病房门口，待二人进去后，他探着脑袋偷偷往里看。

  看到罗衣衣同向秋一道走进病房，向立阳瞟了一眼，很不耐烦地说道：“咱们家这点破事，非要弄得全天下都知道？”

  向秋没有说话，倒是罗衣衣接了句：“向叔叔，我们都是同学，知道您不舒服，来看看是应该的！”

  向立阳却跟没听到似的，对着向秋道：“我的酒呢？”

  向秋从袋子里取出酒，刚要递过去，却被罗衣衣抢先一步拿到手里，很不客气地说道：“向叔叔，我觉得您很过分，您看看向秋脸上的伤疤，您难道没有一点自责吗？”

  向立阳顿时瞪大了眼睛看着罗衣衣，挣扎着坐了起来，道：“你说什么？自责？我凭什么要自责？我也是受害者，对了，听说现在有个叫什么DNA的技术，能测出有没有血缘关系，走，我们现在就去测一下！”向立阳说着准备从床上下来，却因没抓稳摔倒在地，痛得哇哇直叫唤，罗衣衣刚要伸手去扶，却被向秋拽住了。那一刻，罗衣衣能感受到，向秋虽然一言未发，眼神还是一样的冷漠和坚定，可他的呼吸是滚烫的、血液是沸腾的，待向秋松开手，罗衣衣才发现手臂上已经有了一道抓痕，向秋心中所有的痛，那一刻，全部咽了回去，深深掩埋。

  看着向立阳从床上摔下来，门口的付俊也奔进了病房，他本来想去扶一把，可是看着无动于衷的向秋，他最终还是忍住了。病房里，向秋冷漠的眼神始终没有离开病床，罗衣衣则一直看着向立阳滑稽的表演，刚进屋的付俊一脸无奈、不知所措，只有向立阳哇哇叫嚷的声音回荡在房间里，飘荡在走廊中。

  待医生护士赶来，把向立阳抬到床上，给向秋讲了一些注意事项，没想到向秋却回了一句：“你们直接和他说吧，我不会在这里照顾他！”主治医师心头一惊，用怪异的眼神看着向秋，默默想到：这是亲生儿子吗？站在一旁的罗衣衣和付俊也被向秋的话惊到，纷纷瞪大眼看着他。医生护士走后，向秋拿了个凳子坐下，玩弄其手指来。向立阳此时终于沉默，也不再提酒的事情，站在角落里的罗衣衣和付俊，此刻也成了木头人，一言未发，只是紧紧盯着向秋缠绕转动的十指。

  中午一点的钟声响起，向秋转动的手指终于停了下来，他抬起头看了向立阳一眼，此时的向立阳正半闭着双眼，一脸憔悴，许是感受到向秋正看着自己，向立阳睁开了双眼，依然严肃冷峻。未料到向秋忽然抬起手揪了一撮头发，轻轻放在向立阳床头，道：“用它就可以做亲子鉴定，结果出来了，别忘了和我说一声……”说完便起身离去。

  罗衣衣和付俊惊得长大了嘴巴，无法相信眼前发生的一幕，待二人追下楼，赶到公交站台时，向秋已坐上了公交，扬长而去。

  “现在怎么办？”付俊悠悠问道。

  “什么怎么办？”

  “目前这种状态，我们能视而不见？”

  “你不是已经搞定了老葛，要不然让他过来找向叔叔聊聊？”

  “我怎么把这事给忘了，我觉得可行，可是……”付俊看了看表，“现在去找老葛，上课肯定迟到，到时候……”

  “怕什么，我陪你一起，回头你就说都是我胁迫你的……”罗衣衣说着走上了刚到站的公交。付俊先是一惊，而后快速跟了上去，内心别提多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