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第十三章
摇晃的车厢里,罗衣衣已找不到空位,只能站在靠近后门下车的位置,付俊就站在她旁边靠窗的位置。“秋风起兮白云飞,草木黄落兮雁南归 ”,罗衣衣清晰地记得,这是向秋最喜欢的词句,向秋的妈妈夏青禾喜欢秋天,所以给儿子取名向秋,就是希望儿子在硕果累累的季节,能够心有所愿,愿有所成。
当轻柔的风从树梢之间穿插而过,枯黄的叶却再也挂不住,纷纷飘落在地,倒是那阳光,虽然明晃晃的,却一点儿也不刺眼,这是个满目金黄的世界,也是个满怀惊喜的季节。付俊站在罗衣衣身后约莫三十公分的距离,顺着那风,付俊闻到了桂花香,也闻到了罗衣衣身上淡淡的芳香,他忍不住闭上眼,露出了微笑,像是听到了一首令人愉悦的歌曲,又或是得到了垂涎已久的美食,开心极了。
“你在干什么?”
当罗衣衣转过头时,付俊还沉浸在自己的美梦中,这下好了,不仅遭到了鄙视和厌恶,小腹还被手肘顶得痛不欲生,罗衣衣本人也走向了公交另一边,同他保持着固定的距离。
到了“将进酒”书店,老葛倒是挺悠闲的,一把躺椅敞开,店门口的一棵枣树,未落尽的枝叶替他遮挡着日光,他正躺着呼呼大睡,连蒲扇都省了。付俊走过去,俯下身,轻轻敲了敲躺椅,老葛从睡梦中惊醒,瞪了付俊一眼,再抬起头看了看罗衣衣,一脸蒙圈,道:“你们这是……”
付俊拽了拽老葛胳膊,给他递了个眼色,道:“我有事同你说……”付俊瞥过眼看了看书店二楼,示意老葛到楼上说话。老葛瞬间明白,二人上了二楼,罗衣衣则留在一楼等候。
“怎么样,葛叔叔,要不你帮我们去劝劝向叔叔?”
“别,你还是叫我老葛吧!”老葛找来凳子坐下,皱起了眉看着付俊,道:“老向现在在家里?”
付俊压低了声音,道:“当然不在啦,向叔叔被摩托车撞伤了,现在还躺在医院,你是不知道,他们父子现在的关系有多僵,要不是火烧眉毛了,我也不会来找你……”
老葛沉默半晌,方才挠了挠疏得整齐的头发,道:“不是我不帮,问题是,我也不知道怎么劝呐,‘清官难断家务事’,你这,叫我怎么开口?”
“老葛,你这就不厚道了啊,你给我的诗词我都给了我大舅,都在排版了,马上就印刷出版了,你现在和我说这个……”
“得得得,我可以帮你们去劝一劝,但是结果我不能保证!”
“不行,你必须想办法,至少让向叔叔不要再那样对向秋,否则……”付俊抬起手看了看手表,接着说道:“现在离中秋还有两周,如果那时候还没有成效,我就叫我大舅把你的诗词全部换成朱老师的,他正好也想出本诗刊。反正我大舅他们搞这个活动,也是为了宣传公司,给谁出诗刊都不违规,到时候你可别怨我……”
“臭小子,还敢威胁我,你真以为我缺这本诗刊呐,这事啊,你们自己去弄吧,我不参与了……”老葛说着站起身来,准备下楼。
付俊却怂了,拽住老葛手臂,哀求道:“葛叔叔,您就行行好,帮帮忙吧,向秋真的很可怜!”
说话间,楼梯上响起了“咚咚”声,站在楼下的罗衣衣听到了一切,正朝楼上走来。老葛指了指楼梯口,朝付俊使了个眼色,小声道:“她知道这事了?……”
“没……没有啊!”付俊假装一脸无辜,迎到楼梯口,想要拦住罗衣衣,却被她一把推开。
罗衣衣走到老葛面前,道:“葛叔叔,本来我们不敢打扰您的,这事和您也没关系。我们只是觉得您和向叔叔一样,都是文化人,又是同龄人,你们之间沟通起来可能会更有默契,我们没有为难您的意思,如果您觉得不方便,我们再想办法……”罗衣衣朝老葛微微低头,表示歉意,随后便走下楼去,付俊看了老葛一眼,也跟了下去。
罗衣衣能够理解老葛,他和向立阳毕竟不是相知多年的老友,哪能说劝就劝的,何况向立阳目前的堕落状态,是个人都想离他远远的,罗衣衣只是心疼向秋,担心着他接下来的路该如何走。
“对不起啊,衣衣,我好像又把事情搞砸了!”跟在身后的付俊边走边道歉。
“这事本来和你就没有关系,不过你也不能那样威胁别人,那样只会适得其反,别说老葛不愿意去劝,就算被你胁迫着去了,也未必能劝得好……”
付俊连连点头表示同意。
待二人回到学校后,免不了又是一顿训斥,高满贯自然知道他们是去看望向立阳,也不好训得太过分,私下里教训了几句,逃课的事情便这样过了。可是少年心中的郁结,却怎么也解不开,罗衣衣只想让向秋开开心心读完高中,去过他自己想要的生活;付俊想要罗衣衣尽快解决麻烦,也开开心心读完高中,至于向秋,他索性什么都不去想,像过去的每一天一样,该看书的时候看书,该休息的时候休息,他唯一能想的便是:如果就此死去,我亦心甘情愿。
没有头绪却又忙得不可开交的众人,大家都是心甘情愿的。
下了晚自习,众人纷纷离去,唯独向秋坐在座位上不肯动,自家里出事后,他和罗衣衣的补习计划也泡汤了,他整天只抱着本书翻来翻去,也不知道看进去了没。罗衣衣自然也没走,她呆呆地看着向秋,不知道如何开口,就怕动了这屋子的尘埃,扰了向秋。付俊自知无能为力,刚下课便独自离去。
时间过去了半个小时,向秋还是没有离开的意思,罗衣衣这才走到他跟前,轻声问道:“你,还不走吗?”
向秋这才晃过神来,略显疲态,道:“差不多了!马上走!”他抬起头看了看教室,已空无一人,再转头看向罗衣衣,接着说道:“你怎么也还没走?”
“我……我有几道题没做好,刚做完,差不多也可以走了!”
“是数学题?”
罗衣衣一愣,道:“不……不是,是语文题!”
“需要我帮你看看吗?”
“好啊,当然,你等一下!”罗衣衣跑回座位,拿出了早就做好的语文试卷递给向秋,“这是我在书店买的一套题,按照你给我提的方法,我最近读了不少书,做这种阅读理解的时候,思路果然更清晰了!”
“嗯,好厉害!居然全部做对了!”
“是吗?……”罗衣衣尴尬地附和着,心中也在窃喜,毕竟是得到了向秋的肯定。前几天晚自习的时候,百无聊赖的她翻到了这张试卷,便找来答案,照着抄写了一遍,当时想着打发打发时间,权当练字,未曾想却在此时派上了用场。
不过,罗衣衣最近确实读了不少书籍,尽管刚开始时如看天书一般,一头雾水,坚持久了,收获也不少。
眼看着教室就要熄灯,二人离开了学校。罗衣衣能感受到,今夜的向秋似乎和平时不太一样,没那么拘束,也没那么冷漠,甚至会主动找话题同罗衣衣闲聊,这倒让罗衣衣又惊又喜。
快到分叉路口的时候,向秋突然说道:“我们把补习的计划继续下去吧!”
罗衣衣激动得说不出话来,只是咧开嘴笑着使劲点了点头。他以为向秋想通了,将以全新的姿态来迎接新的生活。可终究,都说天气易变,殊不知,人心更是变幻莫测。
向秋果真说得出做得到,自那天从医院离开后,再没踏进过向立阳病房半步,这让本来就奄奄一息的向立阳心中更加难受,向秋到底是不是他亲生的,这想法一次次萦绕在他的心头,令他久久难以释怀。可转头一想,夏青禾能把向秋单独丢下,断不会是和别人生的。两种截然相反的想法在他心头干起了仗,输赢直接影响着他一整天的心情。
在医院治疗了两三天,这一夜,病房悉数熄灯后,向立阳却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自夏青禾离开后,他还是第一次静下心来想着过往这些事,不料越想越烦,越烦越不知所措,只觉得断了又接上的肋骨快要戳破肌肤蹦出来一般,疼痛难忍,一翻身,看到了角落里向秋买来的白酒,遂拎起来喝了几口,却越喝越起劲,越喝越有味道,直到醉倒在病房内。
第二天,上厕所的病人发现一个病人躺在厕所的洗手池边,那人正是向立阳。原本接上的肋骨断开了,腰椎也伤的更加严重,主治医生不得不下了病危通知书,尚有一丝意识的向立阳死活不让通知家属,两天前刚到医院做手术的时候,他便谎称家中没了亲人,自己在手术单上签了字,这才做完了手术,可昨天白天,医生已经看到了来探病的向秋,此时向立阳还想说没有亲人,医生自然不会相信,一通电话,又打到了高满贯处。
有这么个不省心的父亲,高满贯也替向秋暗自悲悯,早自习向秋刚到学校,他便将这事说与向秋听,可向秋却只是“哦”了一句便坐回到座位上,拿出书本自顾自看起来,这可惊呆了高满贯,都说“百善孝为先”,这么个聪明好学的人,纵使家属有万般不是,也不能以如此态度对待。高满贯随即将向秋叫到了走廊上,同他谈起话来。
高满贯问道:“你爸爸伤势如何?”
向秋回答道:“之前也就被撞了一下,手术挺顺利,医生说修养几天……”
“可他现在又摔倒了,危在旦夕……还有,你怎么没留在医院照顾他,像你这种特殊情况,你找我请假,我肯定会批的!”
“可是我不想照顾他……”
向秋的坚决令高满贯心底生寒,他想了想,说道:“你家的情况我略有所知,但这不是处理矛盾的正确方法,你是个男子汉,要懂得正确面对这些难题……”
“好啦,高老师,您不用说了,这是我自己的私事……”
“什么……你这孩子……你……”高满贯被气得不知所措,“刚才医生把电话打到了我这里,你爸喝醉了酒,摔倒在厕所,情况不太好……”
“高老师,您说的都是真的吗?向叔叔他……”也不知何时,罗衣衣已站在高满贯身后,听着二人谈话,听说向立阳因醉酒摔倒,她心中甚是自责,当初便应该阻止向秋买那瓶酒。
毕竟是自己的外甥女,高满贯对罗衣衣还是很信任的,当下便把她叫到一旁,将向立阳的情况同她说了一番,并希望她劝说向秋,前去医院探视向立阳。罗衣衣自己当然很想到医院看看,可劝说向秋,她心里却打起了鼓,这是一个近乎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可她很认同高满贯的说法,不管这父子俩间有什么误会,终究还是父子俩。罗衣衣也只好硬着头皮上,让她没想到的是,她刚一开口,向秋便答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