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若向晚

  其实，心中打起了鼓的又何止罗衣衣一人，此时的向秋才是真正的心乱如麻，他心底极度渴望解脱，可是又不想以这样的方式解脱。细细想来，三年时间里，父子俩渐行渐远，直到形成如今的局面，还真是应了那句“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

  在向秋心里，他的妈妈夏青禾的离开，完全是向立阳一手造成的，所以，夏青禾离开之后，无法接受事实的向秋将所有气都撒在了向立阳身上，将他列入了失败父亲、失败丈夫的典型行列当中，而那段时间，向立阳也是郁郁寡欢，并以饮酒为乐，甚至把工作也弄丢了。妻子走了，工作没了，唯一的儿子还看不起自己，向立阳最终放弃了自己，这才使得父子俩背道而驰，距离越来越远。

  重症监护室外，透过玻璃，向秋看到了躺在病床上奄奄一息的向立阳，只见他全身插满吸管，双眼紧闭，似乎已经没了意识，听主治医师说，若再晚发现一步，便是回天乏术了。向秋心虽冷，此刻却无法再无动于衷，他趴在窗台上，静静凝视着屋内，原本冷漠的眼神渐渐柔和了。

  罗衣衣拍了拍他的肩，道：“叔叔睡着了，我们先到外面去吧，我问了医生，重症监护室不让进……”

  二人这才来到走廊上同医生交谈，因向立阳的二次伤害本质上是自己造成的，摩托车司机和出租车司机都不愿承担责任和费用，剩下的治疗，向立阳需要自掏腰包。向秋冷笑了一声，自言自语道：“他已经三年没工作了，唯一的积蓄早就喝完赌光了……”

  罗衣衣皱起了眉，“要不和高老师说说，组织全校师生募捐点？”

  “不用了，费用我会拿出来，就当是我还给他的……”向秋摊开手掌揉了揉脸，伤疤还有些痕迹。

  罗衣衣也无奈，她原本以为向家的症结都在向立阳处，只要搞定了向立阳，向秋自然能过上正常的生活，可是同向秋接触久了她才发现，这父子俩是互相纠缠、互相怨恨，即使内心还有一丝丝对对方的关心，也是出于亲情，如果让他们再这样对立下去，事态不定发展成什么样。

  可眼下最重要的，还是躺在病床上的向立阳，罗衣衣有时会自私地想，倘若向立阳再也不会醒来，向秋的生活会不会就此平静。每当此时，罗衣衣便会瞥过眼看看向秋，可他的平静总让人不寒而栗。

  “你要不……留下来照顾他？”罗衣衣小声问道。

  向秋朝病房处看了一眼，道：“马上数学测试又要开始了，再请假我恐怕真的要考倒数第一，反正现在进不去，等他到了普通病房我再来……”

  想着向秋说的在理，二人便回了学校，专心为接下来的数学测试准备着。此后几天的晚自习，罗衣衣都在帮向秋补习数学。只是，晚自习一下，向秋便悄悄离开学校，独自前往医院，坐在走廊上，有时看看小说，有时看看数学题，有时十点过了才便晃晃悠悠走上一个小时回家，有时干脆在走廊里睡上一夜。只要肯付出，所有的努力都不会白费，经过近一周的突击补习，数学第二章节的测试如约到来，虽然还是有很多题不会，可这一次，向秋再没那么惧怕数学题，安安心心做完了整张试卷。

  发放试卷的这天，全班人都屏住了呼吸，每个人都希望自己有所突破，依照平时的习惯，高满贯把分数登记一下，便让学生自个儿把试卷分发下去，可今天不知怎么了，他竟一个一个点着名，念着分数让学生上讲台领卷子，好在发放的顺序是打乱的，一个个叫着来，有分数高的，也有考得一般的。一百五十分的满分，罗衣衣考了一百四十五分，虽然被扣掉了五分，却也是全班考得最好的，而那五分之所以会被扣，全是粗心大意所致。

  “向秋，九十六分！”

  虽然这是一个距离罗衣衣尚有巨大差距的分数，可这是向秋的分数，从初中到现在，他的数学还没及格过，语文天才、数学白痴早已成了向秋的代名词。而这一次，众多学生考得都不太理想，向秋的分数已是中上水平。不仅向秋自己惊掉了下巴，全班所有同学都不约而同发出了惊呼声，共同注视着向秋走上讲台，领了试卷走回座位。当然，这其中最惊讶的还数付俊，因为他才考了七十二分。付俊并不笨，每科成绩不突出，也不算差劲，属于掉进人堆里找不到的那一类，但是数学考过向秋，他还是很有自信的。尤其是前几天针对高满贯数学笔记做的赌注，虽然向秋有言在先，无论谁赢了都可以共享笔记，可付俊心里还是很不服气，当下暗自下定决心，要将向秋“斩于马下”。

  下课后，向秋被高满贯单独叫到了办公室，此时的高满贯，已高兴得满脸焕发着荣光，他万没有想到，一堆琐事缠身的向秋，居然能取得如此成绩，只见他打开茶杯，乐呵呵喝了口茶，示意向秋坐到对面的椅子上，关切地问道：“家里的事处理得怎么样了？”

  向秋却是有些战战兢兢，道：“都……都安排妥当了！谢谢高老师！”

  “谢我什么啊，这些都是你自己努力的结果。通过这次考试啊，充分说明了一个道理，你并不是学不好数学，只是原来没掌握对的方法，以后就用现在的方法学下去，高考的时候一定能取得好成绩……”高满贯说着打开了抽屉，取出了那本数学笔记，轻轻抖了两下，放到向秋面前的桌上，“现在，它属于你了……用上现在学习的好方法，再加上这本笔记，老师看好你……”

  向秋拿着笔记回到教室，立刻引来了全班的目光，最高兴的还是罗衣衣，她直接冲了过来，差点没把向秋抱住，虽然她并不稀罕这笔记，可它却证明了向秋实力的存在，也算是风雨过后终见彩虹。当然，也有不高兴的人。付俊哭丧着脸，从没见他如此模样过。向秋走回座位时，察觉到了付俊脸上的不悦，只见他低着头，不停地写写画画，当大多数同学都来为向秋道喜的时候，作为同桌的他居然无动于衷。这点小心思，向秋自然早就看透，他把笔记本放在桌子中间的位置，对付俊道：“这笔记以后就放这里吧，咱们谁想看谁看！”

  付俊先是一愣，而后咧开嘴笑道：“嗨，你比我考得好，这笔记当然就是你的，虽然我不想承认，不过你真的很厉害……”

  “笔记我就放这里，看不看随你！”向秋冲着付俊笑了笑，打开书本看了起来。

  付俊却陷入了尴尬当中，这笔记他当然想看看，且不说能不能提高成绩，好歹也是高满贯几十年的心血，一般人想看都看不到，可现在话都说出去，向秋竟无半分挽留，令他骑虎难下，好在罗衣衣及时出现，替他化解了尴尬。

  “有了这笔记，你俩的数学总算是有救了！”罗衣衣走过来冲着两人说道。

  付俊自是将所有尴尬都抛诸脑后，笑嘻嘻道：“你同意带着我一起补习了？”

  罗衣衣一屁股坐到旁边的空座上，道：“这么和你说吧，我最近刚好看到个故事，说的是为了让草原上的一群羊长得健壮，主人故意在旁边放了一匹狼，过了段时间，这羊果然健壮了不少，但这狼却始终没能吃到这羊……我这么说不知道你听懂了没？”

  付俊不笨，如此简单的道理自是明了，遂白了罗衣衣一眼，回正了头继续写作业。向秋嘴角上扬，心领神会，罗衣衣刚才的话他自然懂得，不过他没有料到，罗衣衣真的悄悄读了许多书，还能活学活用，将付俊嘲笑一番。

  晚上的自习课，在罗衣衣的强烈要求下，被用来补习语文。这一次，向秋也花了点心思，针对罗衣衣的弱项，专门找了材料，列了提纲。付俊也发挥了很大作用，他把自己买的习题拿了出来，给向秋做教案，临了还不忘小声强调：“你一定要告诉她这是我为她准备的……”

  付俊这话不假，这套题在书店里暂时还买不到，上次的语文课，朱舜水专门提到了师大附中出的一套考卷，含金量极高，不过，为了防止试卷内容外泄，师大附中采取了只考试和公布成绩，试卷并不下发的办法，就连自己学校的老师也不知道试卷详细内容。而付俊之所以能拿到此卷，他老爸绝对功不可没，动用了身边的大部分关系，才成功将卷子拿到手。

  这一次，罗衣衣并没有将付俊赶到自己座位上，而是让她的同桌和向秋换了座位，当向秋将试卷的真相说与她听时，她的表情自然是不屑一顾，还自顾自小声说道：“就这题还值得花这么大力气？”

  向秋翻动着卷子看了看，道：“我也觉得很一般，不过确有几分高考题的味道……”

  另一边的付俊，却早已迫不及待，就怕向秋没讲真话，这不，第一节晚自习刚下，他便跑到了罗衣衣桌旁，不好直接询问，只得来回转悠着，罗衣衣实在看不下去，才开口问道：“你在干嘛，没看我正写作文呢，你这样晃来晃去我怎么写？”

  “我我我……我就看看你们复习得怎么样了，对了，你觉得这试卷怎么样？”

  “能怎么样？这也是张普通的A3纸打印的，没什么特别的啊……”

  付俊一脸尴尬尴尬看着罗衣衣，再看了看向秋，向秋赶快接话道：“我刚才和你说过的，这试卷是付俊爸爸花了很大力气才弄到的……”

  付俊附和道：“对对对，据说这些题目和高考的很接近，只要把这些题弄懂了，高考也基本没什么问题了……”

  罗衣衣前后翻动了下试卷，一脸平静，道：“这样啊……”随后把笔一搁，不耐烦地说道：“你再给我十年，我看看能不能把这些题都弄懂……”罗衣衣揉了揉晕乎乎的脑袋，转念想到了件高兴事，“对了，其他试卷你有吗？就这个师大附中的……”

  “其他试卷？”付俊还处在蒙圈状态中，他思虑了一番，一拍脑袋，说道：“现在没有，过两天就能给你弄到！”

  “你说的，你要能给我弄到数学试卷，小卖部两元一根的冰棍我请你一周……”

  付俊惊得瞪大了眼睛，下巴都快掉到地上，内心一阵狂喜，回到家的第一件事便是同他爸妈商量此事，可事情哪有他想的那般简单，偷偷泄露试卷违反了师大附中的校规校纪，一旦东窗事发，后果不堪设想。可是看到儿子这么好学，付俊爸爸还是决定搏上一搏，当即走到房间打了电话，走出房间后，语重心长地同儿子说道：“卷子能拿到，但是，只能你一个人看，不用了马上销毁！”付俊心里咯噔一下，随后还是作出了保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