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若向晚

  向秋的强劲势头，完全靠夏青禾写来的那封信支撑着，每当学不下去的时候，他便想想心里的内容，顿时浑身充满了力量，原来刚到十一点就上床休息，而今不看书看到十二点都睡不着，有时候，向秋会把信从枕头底下拿出来，静静地读上一遍，对未来的期待更加强烈。

  但不幸的是，这封藏在枕头底下的信，却在某天被向立阳发现了，他心中的怒火又烧了起来，不仅把信件撕得粉碎，更坚定了向秋不是他亲生儿子的想法，父子间的战争一触即发。

  夜晚十点半，下了自习的向秋匆匆赶到家，走进院子才看到，本该休息了的向立阳却还在客厅里呆坐着。向秋站在门口愣了一下，刚才经过老葛书店时，他还同正在关门的老葛聊了两句，其中说到了向立阳的晚餐问题，老葛还说向立阳最近的精神状态不错，晚餐吃得也比平时多，身体恢复得很好。可看向立阳一脸的怒气，向秋实在猜不透究竟发生了什么事。直到走进了他才看清楚向立阳手中握着的一把碎纸，那纸张的颜色，分明就是夏青禾写信用的信纸。

  “你凭什么把我的信件撕毁！”向秋的话语中透露着一股寒气，冰冷且锐利。

  一向严肃的向立阳却冷笑了几声，道：“凭什么？就凭你现在还是我儿子！你居然敢和这个贱女人写信，我……”向立阳说着挥舞起手掌来，试图打向向秋。

  向秋本能地向后退了几步，侧过脸才看到，破旧的沙发上散落着的两半手机，那是他狠下心花了一个月的生活费买来的。夏青禾留给他的钱本来就不多，精打细算勉强只够他一个人读完大学，向立阳住院花去一笔，瘫痪后没了生活来源又支出了一笔，而今向秋还有了留学计划，一个月的生活费对他而言，必须精打细算，不能有半分浪费。向秋的心被刺痛了，天下真有这样的父亲，不，这是一个禽兽。

  “想打我是吧，可以，打吧！打完之后今天的事情就这样过了，明天我找人来看房子，把房子卖了，以后你想摔什么都可以！”向秋终究明白了一个道理，对别人仁慈就是对自己残忍，哪怕这个人是自己的亲生父亲。

  向立阳却被气得半天喘不上气，待缓过神来，又挥舞着巴掌朝向秋打来，这次向秋没有再避让，可由于用力过猛，轮椅撞到了茶几脚上，向立阳整个人扑倒在地，额头还被茶几角割破，顿时鲜血直流。

  向秋已经在心底劝了自己一万遍，不要再去管眼前这个“废物”，是的，他在心里确实是这样称呼的，可是那毕竟是他的父亲，他不能不管，连夜将向立阳送往医院包扎伤口，第二天，向秋从学校请假了，他必须到医院陪着，学习计划不得不再次更改。

  罗衣衣是中午时分到达医院的，彼时老葛也得到消息来到了医院，正默默坐在一旁看着向立阳。向秋坐在门口的位置，眼睛愣愣地盯着前方。向立阳打着点滴，依旧紧闭双眼，额头的疼痛令他时不时皱皱眉头，唉声叹气着。

  透过玻璃窗，罗衣衣看到了屋内的一切，忍不住叹了口气，心疼起向秋来。再这样折腾下去，向秋非得退学不可。罗衣衣轻轻敲了敲玻璃，老葛抬起头看到了她，当即走出病房，同罗衣衣闲聊起来。

  “怎么哪儿都有你？不好好在学校上课跑这里干嘛？”

  “还说我，那你呢，人和你非亲非故的，你跑这里干嘛？”

  “我……我和他们是邻居，我照顾老向那么久，听说他受伤了，来看看不很正常。不和你绕弯子，你把我叫出来有什么事？”

  罗衣衣凑到老葛耳边，小声说道：“那事你说了没？”

  老葛当然知道罗衣衣说的是亲子鉴定结果的事，他也觉得是时候把真相说出来了，“现在向秋还在，不方便，等下午你们回学校上课了，我再同老向好好聊聊！”

  向立阳打完点滴便出了院，向秋原本打算着送他回了家再去学校，却被老葛阻止了，以顺道回家为由，开着他的二手捷达，将向立阳载回了家。

  二月的春风吹佛着大地，气温二十多度的样子，不冷不热，老葛并没有打开车窗透气，因为向立阳额头上的伤吹不得凉风，可车里实在闷得慌，老葛这辆捷达买了好多年了，空调早坏了，吹不得冷风不代表感受不到闷热，眼见着向立阳额头上冒出了汗珠，老葛索性将车子停在了路边，轻轻将左前方车窗摇下一条缝隙，佯装出一副休闲自在的样子，对向立阳道：“我说老向啊，咱江城这日光浴是真不错，你得多出来晒晒太阳！”

  向立阳冷冷地回了句，“是啊，是得多出来走走！”

  老葛一时语塞，竟不知该如何往下接话，只得尴尬地笑了几声，沉思片刻，突然深沉起来。“我说老向啊，有些话我原来也劝过你，按理说我一个外人，有些事我不便多管……”

  “老葛，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你知道不便多管就不要管！”

  “不是老向，你不觉得自己有点过了吗？你非得把孩子逼得走投无路才行啊！”

  向立阳转过头，用冷漠的目光看着老葛，随后点了点头，冷笑一声，道：“明白了，你这说是送我回去，敢情就是要扯这些闲篇啊！你放我下去，我自己打车回去！”

  老葛一下子没了脾气，连连摆手道：“我怕了你了，你就当我什么也没说！”嘴上虽这样说，心里却如同吞了黄莲一般，苦不堪言，对向秋的同情也更加深刻了。虽然接触向立阳的次数比较多，可老葛很少在他面前提起向秋，而今看他这脾气，还真是让人无可奈何。

  点火、挂挡、踩油门，老葛发动了车，缓缓行驶在人烟稀少的大道上，窗外，春光明媚。刚行驶到正常速度，老葛却一脚踩向了刹车，整个车子由于惯性顿时向前倾覆，向立阳受伤的脑袋差点撞在了前挡风玻璃上。待车子完全挺稳，二人惊魂未定地看着对方。

  “你……你没事吧！”老葛把向立阳上下打量了一番，明面上并没有伤到。

  “你要谋杀啊！”向立阳一脸怒气，就差朝老葛挥舞起拳头来。

  老葛坐正了身子，待情绪平复后，转过身从后座上取来提包，从包里拿出了检测报告单，扔到向立阳怀里。若不是刚才向立阳的一怒，老葛还真下不了决心把报告单给他看，现在既然说到这份上，他再没其他顾虑。

  “这是什么？”

  “你自己看不就知道了！”老葛将车移到路边，独自下了车，关上了车门，站在一旁的人行道上，看着远处春花烂漫的沃野。

  向立阳没想到这份报告居然是他和向秋的亲子鉴定，当他逐字逐句看完检测报告后，眼睛直直地盯着那张纸足足有十来分钟，直到双手麻木得颤抖，他才没忍住兀自痛哭起来，没有人听到他的哭声，可他心底的那股滋味，老葛却是理解的。

  向立阳不仅是误会了夏青禾，更是伤害了自己的亲生儿子，由于他的自私和狭隘，一次次将向秋逼向绝望的角落，只有到了此时此刻，他才感受到了那股揪心的痛，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怎么会变成如今的模样，他更痛恨自己没有勇气去面对结果，却把所有的怒气都发泄在向秋身上。向立阳心里无比清楚，作为一个父亲，他是不合格的，他想起了原来父子俩关系还好的时候，向秋虽然不喜欢画画，可总费尽心思帮他调配颜料，那些温馨的画面时隔多年以后再次浮现在向立阳眼前，可他却没了面对的勇气。

  更让向立阳感到揪心的是，倘若他的双腿没有瘫痪，他至少还能为自己之前的糊涂行为做些弥补，可眼下，他就是一个需要被人照顾的废人，能不拖累别人已是谢天谢地，弥补更是天方夜谭。一个小时过去，向立阳终于恢复了平静，面如死灰、双眼无神，老葛回到车上，没有开口说话，而是发动了车子，准备送向立阳回家。

  “报告给向秋看了吗？”向立阳问道。

  “没有！我觉得他应该不会觉得不是你亲生的，但凡他能往那方面想一下，他都不可能照顾你这么久……”老葛的话很伤人，却是实话，“我的意思是，只有亲生的才会这样……”

  “没有告诉他就好！老葛，我有个想法，想请你帮帮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