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若向晚

  看着向立阳的神态表情，老葛意识到了向立阳的转变，当下心里还想着，他不会是要立份遗嘱，将名下的财产悉数交给向秋吧。以向立阳的行事风格，自然不会这么简单，不过老葛的猜测方向却是对的。向立阳准备拿出积蓄，开一间美术工作室，继续将绘画事业做好，可他行走不便，只能请老葛里里外外帮忙照顾一下。老葛自然愿意，一口答应了下来，心中的石头总算落了地，如同窗外明媚的春光，洋溢着生机。

  下午下课的间隙，约莫五点来钟，老葛便接到了罗衣衣的电话，二人将相关情况作了详细交流，听说向立阳性情大变，罗衣衣比谁都高兴，晚自习的时候，总是不经意地带着笑脸看向向秋，老葛的交代她倒是没忘，无论如何不能把做亲子鉴定的事告诉向秋，若他知道了，向立阳可真就没脸见人了。

  晚上九点半，向秋急匆匆从学校赶到家，原本下午下课时他就想赶回来看看，无奈被一堆事情拖住，平时要到十点多才回家，今天一下晚自习便小跑着赶回来。向立阳还没休息，向秋进到屋里的时候，他正自个儿扶着轮椅在客厅里瞎转悠，听到向秋脚步声，他停了下来，转过身看着向秋，眼神柔和了许多，想要说点什么，却终究没有说出口。

  以往的这个时候，向立阳就算没有休息，也会把轮椅挪到沙发的一边，了无生趣地耷拉着脑袋，但其实，那都是些表面工作，向立阳就是想装出一副漠不关心的表情，看看向秋有什么反应。向秋会看他一眼，走进房间把书包放下，到洗手间拧了毛巾，帮他从脖颈到额头擦拭一边，然后推进房间，转身关上房门后回到自己房间，整个过程，若不是发生了争吵，父子之间不会有任何对话。所以，今天的向立阳不想再像以往那样横眉冷对，可当他面对着向秋的时候，居然说不出一句关心的话。

  倒是向秋先开了口，道：“你的伤口怎么样了，晚饭有没有吃？”这些话向秋原来也会问起，但都得不到回答，所以这一次会不会得到回答，并不是他所关心的。向秋愣了几秒钟后，转过身朝房间的方向走去。

  “吃……吃过了，伤口也不痛了！”向立阳的气息很微弱，他已经很久没有同向秋以如此平和的心态说过话了，而今说出来了，对他、对向秋而言，都充满了荒诞的感觉，令人无法相信。

  向秋愣在房间门口，同样半晌没有接上话，他实在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最后也只能以一个“嗯”字结束了这场短暂却平和的对话，接下来又恢复了往日的场景，拧毛巾、擦脸、推进房间，唯一不同的是，在向秋关上房间门前，向立阳平静又怯弱地说了句“天气还有些凉，晚上盖好被子”！

  将房门关上的一刹那，向秋整个人愣在原地许久无法动弹，虽然只是简单的几句关心，可向秋已经等了很多年，甚至已经忘了被关心的感觉。他拿出作业本，提起笔，看着密密麻麻的文字，脑子里却是一片混乱，根本没办法思考，当晚的复习计划随即取消，向秋早早躺在床上，却怎么也睡不着，突如其来的关心究竟是好是坏，向秋不敢去想，却又不得不去想。

  好不容易睡着，却又做了个梦，迷迷糊糊中，向秋竟不知道那究竟是梦还是现实。

  梦里，向秋还是现在的自己，一个十五六岁的大小伙，可当他过马路的时候，却被身后的人叫住了，叫他的人正是向立阳。梦里，向立阳四肢健全，走起路来徐徐生风，等向秋抬起头的时候才发现，原来马路对面还是红灯，向立阳走过来，牵起他的左手，等绿灯亮起的时候，带着他一起过马路。忽然，场景切换到了他的房间里，正在熟睡的他把被子踢到了床下，被冷的受不了的时候，他拼命去拽被子，却怎么也拽不动，此时，向立阳走进来，帮他把被子拿起来盖在身上。

  待向秋从睡梦中醒来，已是满头大汗，环顾四周，房间里却依然空空荡荡，灯火依旧通明，被子还盖在他的身上。

  所有磨难都是成长路上的导师，将教会人在从容中坚强。经历了这么多事情，向秋已经淡定了许多，继续把学业当做第一要务忙碌着，至于向立阳的反常之举，也就那晚做了个梦，此后再无其他。

  倒是罗衣衣，有事没事便提起向立阳，以此试探起向秋来，但结果却是失望的，向秋和从前并无明显变化。罗衣衣把问题归结到老葛身上，气呼呼给老葛打去电话。老葛不愧是过来人，比谁都深谙好事多磨的道理，对罗衣衣一番好言相劝，要她静观其变。

  要说一点变化都没有也是不对的，起码向秋的心情比从前平静了许多，学习的势头也更强劲。这天晚上回到家，向立阳像往常一样，坐在沙发侧面的轮椅上，神态平静地盯着门口。走进客厅向秋才发现，家里坏了多时的顶灯居然变亮了，整个屋子变得亮堂堂的，人的心情也敞亮了许多，向秋转着头环顾一圈，目光落在向立阳双手上，向秋一眼便认出了他手中握着的，正是前几天被掰成两半的手机，当时向秋只以为是坏得不能再修复了，便没有多管，顺手扔到了一旁的桌子上，可现在看到的，手机已经被修复好，起码被掰开的两半合在了一起，向立阳小心翼翼地握在手心里，轻轻转动着。

  父子二人对视一眼，向立阳轻轻抬起手，将手机展示给向秋看，微笑着说道：“前几天被我不小心弄坏了，我找人帮你修好了……你看看能不能用？”

  看着满脸皱纹的向立阳，向秋心里咯噔一下，很不是滋味，良久，他才缓缓走到向立阳面前，接过手机，看了一眼，没有打开看，而是同向立阳对视在一起，指了指头顶的灯泡，“这……也是叫人帮忙换的？”

  “今天老葛刚好到家里玩，闲着没事我就让他帮忙换了一个，家里黑漆漆的晚上做什么都不方便……”向立阳的平静叫人很不适应。

  向秋点了点头，将书包从背上取下来，拎着走回房间，再转身去到卫生间，拧了毛巾，准备帮向立阳擦脸，不料客厅里的向立阳却提高音量说道：“待会儿再擦吧，我想看会儿电视！”

  “看电视？”向秋眉头皱了起来，放在客厅正中的那台电视机都多少年没有打开过了，机身上早落满了尘埃，是不是坏了也不清楚，向立阳如何看。向秋走出卫生间时，向立阳已经挪动着轮椅打开了电视机，坏倒是没坏，只是色彩暗淡了许多，屏幕上抖动着雪花。向立阳拿着遥控器往后挪动了几步，将音量关得很小，回过头对着向秋说道：“你赶快进屋复习吧！我把声音关小点，不会吵到你的！”

  向秋完全被眼前的一幕整蒙圈了，这真的是向立阳本人？向秋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就算是感冒病，也得一天天慢慢好转，可向立阳这精神状态，却能在两三天内来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当然，这是件好事，可好事来得太快，却未必是件好事，要知道“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只有笑到最后，才能笑得开怀。所以向秋精神压力减轻了，内心却还隐隐担忧着，就怕明天天亮后，向立阳又变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