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若向晚

  在书店转了一圈的罗衣衣，最终在她自己刚才站的书架后面看到了向秋，看着全神贯注看书的向秋，罗衣衣拍了拍脑门，尴尬而又不失礼貌地笑了起来，待走近了才发现，向秋看的竟是本钢琴谱，当下也不好打扰，静静地同他一起认真看起来，虽然罗衣衣着实看不懂，可看着那些音符，却有一股说不出的美感。

  “这是什么曲子？”罗衣衣小声问道。

  “天空之城，日本著名作曲家久石让的……”

  “我记起来了，上次咱们看的那部动漫，就是这个曲子……”

  “嗯，没想到能在这里找到曲谱，我听说这曲子还有吉他谱呢，你不是在学习吉他吗，可以找来试试。”

  “是吧，你等等……”罗衣衣跑到书架另一面，仔细翻找起来，不一会儿，还真找到了带有《天空之城》的吉他谱，拿到向秋面前翻了翻，道：“是不是这个？”

  “看简谱，确实是这个，但这是指弹曲目，弹起来肯定很难……”

  罗衣衣这才注意到，这曲子比她之前练习的难多了，许多地方她连看都看不懂，更别说弹奏，她忍不住叹了口气，有些失落，向秋连忙安慰道：“刚开始学习都是这样的，我刚开始练习钢琴那会儿，双手怎么也配合不好，节奏老被打断，不过后来练习得多了就好了！这谱子……”向秋翻开手中的钢琴谱，“我现在来弹奏也弹不下去，估计得练上一周……”

  “这么久？”罗衣衣满脸诧异，向秋弹钢琴少说也有七八年的功底，虽说后来断断续续没怎么弹奏，可当初很多高难度的曲子他都能顺利弹下去，眼前这首《天空之城》他居然也要一周才能弹顺畅，难度可想而知。“我们可以一起练习，你练钢琴，我练吉他，看咱们谁先练习好？”说这话的时候，罗衣衣很没有底气，向秋一周能练习好，她一个月也未必能成，她这么问，只是想试试向秋最近关于钢琴的想法。果然，罗衣衣话音刚落，向秋脸上的表情明显失落了许多。

  “再看吧，有时间我就练习一下。出门太急了，忘了带MP3，有点想听这首曲子了……”

  “我也想听了……等着……”罗衣衣从兜里取出MP3，插上耳机，自己戴一只，另一只给向秋，两人靠着书架听起来。

  当熟悉的旋律想起来的时候，向秋搭在书架上的十指开始有规律的敲击起来，眼前的书架仿佛一架钢琴，装载着他的梦。旋律进行到后半段时，他已深深沉醉其中，半闭着双眼，嘴角上扬，就连灵魂也纯净无比。音乐接近尾声，向秋和罗衣衣相视一笑，青春的美好，再没比这更珍贵。

  “你什么时候下载的？”

  “上次听完之后，我觉得很好听就下载了……”

  向秋幸福地点着头，露出比蜜更甜的微笑。这笑容，是截至目前，罗衣衣看到的，最灿烂的笑。

  “你怎么不告诉他这是你专门给他下载的？”付俊曾这样问过罗衣衣。罗衣衣自己也想过，明明就是专门为他下载的，为什么不直接告诉他呢？后来罗衣衣想通了，就算告诉了又能怎么样呢，她和向秋的关系已经很好很近了，完全不需要用这些所谓的感动来拴住对方。“为他做这些事我自己也很开心，我觉得这样就好了，我们所做的一切，不都是为了让自己开心吗？就算是让别人开心，也只是因为看着别人开心，我们自己也会开心，这样看的话，我们的目的已经达到了，又何必多此一举！”罗衣衣是这样说的，也是这样做的，只不过，当时的付俊还未懂得。

  在老葛的帮助下，向立阳的美术工作室正式挂牌开张，铺面就在老葛书店隔壁。工作室的主要业务是对六到十二岁的孩子进行美术辅导和美术培训，向立阳虽然腿脚不便，可画画的老本行却没有丢掉。工作室正式开张之前，他自个儿挪动着轮椅，将家里里里外外收拾了一遍，把酒瓶子全都扔了出去，算是对过去的一个告别，自此滴酒不沾。

  向秋也是在向立阳收拾屋子的当天才知道，他有开工作室的打算，内心虽然疑惑，却也表示支持，不过他最担心的还是向立阳的身体，毕竟腿脚不便，搞培训也不是件简单事，做起来很劳累伤神。向立阳却充满了自信，带着向秋来到了还在装修的铺面，培训室、接待室一应俱全，有模有样，看上去还真是那么回事。“反正在家闲着也是闲着，我先做着，如果做得好，我再找几个人过来帮忙，没问题的……”

  向秋里里外外看了一遍，规划很合理、装潢也很独特，又紧挨着老葛书店，让他着实放心不少。开业当日，恰逢周末，罗衣衣、付俊等人都前来捧场道贺，咨询的人不少，报名的却不多，当了大半辈子的老师的向立阳此时才开始发起愁来，感慨着做生意的不易，可既然下定决心做了便一定要做好，从桌上拿了一叠宣传单，自己推着轮椅来到街边叫唤，吸引到不少人群，当天又有四五个人报名参加，对向立阳而言，也算是旗开得胜，开了个好头。

  晚上父子俩收摊回到家，向秋顾不得休息，捣拾起饭菜来，向立阳也来到了厨房门口，看着桌子上的蔬菜，道：“我来帮你择蔬菜吧！”虽然放蔬菜的桌子近在眼前，可厨房门口是一道门槛，向立阳的轮椅无法直接通过，他伸直了手臂也没拿到。

  正在炒菜的向秋回过头看了一眼，“不用了，我把土豆炒好了再来择！”在向秋的印象中，向立阳是不懂做饭的，也不喜欢做饭，现在变得这么主动，倒叫他心里觉得别扭。

  向立阳是个倔脾气，向秋不帮忙递，他自己扶着厨房门，整个身子离开了轮椅，探朝前面去试图拿到蔬菜，轮椅向后翘了起来，眼看着就要摔倒在地，向秋顾不得锅里的菜，飞奔过来扶住向立阳肩膀，向立阳这才没摔下去。一切恢复平静后，向秋擦着额头上的汗珠，皱起了眉头，欲言又止。向立阳一脸委屈，道：“对不起对不起，我只是想帮帮忙！”

  “没事！我都说了我来弄，你就好好歇着吧！”向秋走进厨房，继续一顿捣鼓，不多时，三菜一汤的晚饭端到了桌上，向秋照例先给向立阳盛上，最后再给自己盛。父子俩面对面坐着、一言不发。

  眼前这桌简单的饭菜，也算得上是向秋多年来的磨炼，他原来不会做饭，自夏青禾走后，不做便没有的吃，向秋只能自己动手，从最开始的难以下咽到逐渐好转，直至今日的可口，向立阳每夹起一筷子蔬菜，脑海里都浮现着过往的每一个场景，直至眼眶湿润，放下碗筷、泣不成声。向秋感到莫名其妙，也放下了碗筷，碗里还有一半米饭，沉默不语。

  “对不起……老爸我前半辈子自恃清高，以为自己就是个大艺术家，连个饭菜都不会做……”

  “没关系，做饭而已，谁做都一样……”

  “我正在学习，回头学好了也给你做两个好吃的……”向立阳眼角还挂着泪珠，嘴角却扬了起来，洋溢着不自在的微笑。

  向秋抬起头，父子二人目光对视，向秋这才发现，向立阳已经不再像原来那般年轻了，除了眼角的皱纹，两鬓的头发也开始花白。向秋拿起碗筷，夹了一筷子菜放到向立阳碗中，“赶快吃吧，待会儿都凉了！”随即把头埋进了碗里。

  “我不想瞒你！原来我以为你不是我的亲儿子，所以……”向立阳端着碗，久久没有动筷子，就像做错了事的孩子面对大人批评时，一脸委屈。

  向秋以为向立阳会把这事瞒一辈子，毕竟一辈子也就那么长，他也不会去追问，而今向立阳居然主动说出来，自然是不想加深父子二人之间的误会。

  向立阳很清楚，就算他自己不说，此事迟早也会被向秋发现。

  事实上，向秋确实早就知道了此事，不是老葛也不是罗衣衣说的，是他自己无意中发现了检测报告，向立阳怀疑向秋不是自己的亲儿子并不是什么新鲜事，只是向秋没有想到，向立阳对自己的诸多不满竟然全是因为这个毫无根据的怀疑，而今，向立阳心中的石头落地了，他可以尽一切能力来弥补当初对儿子的伤害，可是向秋打心里不想接受，也不会接受。向秋一直搞不明白向立阳对自己不满的根源，而今知道了却觉得荒谬至极，更让他无法忍受和原谅的是，向立阳把自己的无知转嫁到了别人身上，把婚姻的失败归结给夏青禾一个人。作为一个男人，向立阳彻底失败，作为父亲，他更是没有资格。

  不过，看向秋一脸平静的状态就知道，他并不想因为这事再同向立阳吵一架，因为这些对他而言，都已经无所谓了。他用的钱都是夏青禾留下来的，其中一部分还用来照顾向立阳，他觉得自己并不亏欠向立阳，高中毕业后远走国外，彻底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心里也不会有什么负担。

  这个时候，向秋想到了罗衣衣，那个曾一路陪伴着自己成长的伙伴。要说对她全是友情，向秋自然不承认，可要说有些朦胧的爱意，向秋又不敢去面对。虽然父母都离异，从小又都是邻居，成长的环境极其相似，但向秋已经不是三岁的孩子，他很清楚自己同罗衣衣之间的差距。男人天生就应该保护女人，可他和罗衣衣之间，他才是需要被保护的对象，而且这样的状态在短时间内难以得到改变，所以，他的任务还是学习，风吹雨打，绝不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