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6章感染风寒
沈承渊这几日很忙,先是兵部出了事,他身为兵部尚书不得不连着几日扎在兵部主持大局。而后西凉边境传来敌军扰民的消息,一时间人心惶惶,一场恶战在即。
如此种种忙乱纷扰,他很快就将皇帝派来的那两个小奴才忘在了脑后。
日子一连过去了半月。
这日,月朗星稀,寒风凛冽呼啸着穿过屋檐,裹挟着隆冬寒意撞上门扉,却被紧闭的大门拒之其外。
书房内,灯火通明。摇曳不定的烛光里,男子脸颊轮廓幽深,一双冷冽的眸子如鹰隼般在面前文书上扫了一圈,而后重重叹了口气,闭上眼的一瞬竟有些疲惫。
边境骚乱,皇上却迟迟按兵不动,连派一队援兵过去的意思都没有。
他到底在想什么?
沈承渊将文书合上,起身推门而出。屋外寒风得了空隙便疯狂从四面八方涌来,而他却动也未动,定定站了一会儿,抬脚便往外走去。
门外守夜的小厮见他出来,便提着灯走上前询问道:“侯爷这是要回去休息了?”
沈承渊道:“不,随便走走。”
小厮问:“要奴才跟着吗?”
“不必了。”沈承渊朝他抬起一只手以示制止,随后大步离开,只留给他一个挺拔颀长的背影。夜风吹起他衣袍一角,冬夜里,像是要融进月色里去。
小厮呆呆地看着,只觉一股钦佩之情澎湃而起。他们侯爷,果真是个厉害人物。
这时已是夜半时分,府里众人大多歇下,除了时不时卷地而过的风声外,显得极为静谧。
白日里下过一场雪,后院里空气寒冷清新,鹅卵石小径曲折幽深,游廊两侧青松挺拔苍翠,廊下几枝寒梅凌霜傲雪,于清冷雪白的天地间肆意绽出一抹艳丽的红。
沈承渊漫无目的地走着,脚踩在纤尘不染的白雪地里,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似乎带着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节奏。他步伐并不快,倒像是在赏景。说来也有些好笑,竟有人在这大冬天的冷风里赏景。
其实这种感觉并不坏。行走在冬夜,扑面而来的寒凉拂过面颊,就将一切纷乱思绪都奇迹般抚平,即便是无法抚平的,也都在这一刻被抛之脑后。
如今宫中局势诡谲难测,皇上心思又深沉莫辨,他所能做的,也只能是以不变应万变。
龙椅上那位,或许表面上瞧着漫不经心,他却了解他。实际上,那人从骨子里都透着算计,怎会让自己吃一点亏?
自己如今权势在手,皇帝便不得不忌惮。毕竟手握几十万大军,可不是闹着玩的。可忌惮归忌惮,皇帝却又不能轻易动他,除非他想亲手斩断自己平定天下的臂膀,让他身边的朝臣生出兔死狐悲之感,就此离心。
沈承渊勾起唇角冷淡一笑,既要提防他又要倚重他,这皇帝当得还真是不容易。
只是他光明正大地往自己身边塞来两个人这件事,倒让他有些摸不准是何用意。
一路想着,不知不觉便踱步到了后院。此时月上中天,洒落一地清辉。两个值夜小厮见了他,俱是一愣,正要上前行礼,沈承渊却朝他们挥了挥手,示意他们继续值班,于是那两人互看一眼后欠身离去。
沈承渊正欲绕过假山往前行去,忽然听到一阵说话声,在夜风里微微有些飘忽,却十分熟悉。他脚步不由一顿,停在了假山后。
“公子,算小九儿求您了,咱回去歇着,什么活都明天再说,成不成?”小九儿将手里扫把在地上掼了两掼,近乎哀求地瞧着他家公子,满脸忧色。
谢临走在前面,身姿分明瘦弱却又好似倔强得坚不可摧。他用力将路面上的积雪扫到一旁,声音里带着病中的嘶哑:“你若累了,便回去歇着吧。”
小九儿绕到他跟前,拉住他的手臂急道:“我就是扫上一夜也没什么,可您正病着,这天寒地冻的,身子怎么受得住?”
“无妨。”谢临轻轻一挣,却没能挣开,不由转过脸来看向他,“怎么了?”
“他们分明是故意为难!咱们就是回去又怎样?”小九儿声音拔高许多,尚带青涩的小脸上满是稚气的愤怒。
“怎样?”谢临淡淡一笑,眼里掠过一丝嘲讽,“变本加厉罢了。”
小九儿嘴唇微颤:“既然您也知道,为何……为何还……”
“不必再说了,我们快些扫就是。”谢临垂眸打断他,长长的眼睫覆盖下来,遮住他眼中晦暗不明的情绪。
小九儿身子僵硬地站在那儿,半晌猛地伸手过去,将谢临手里的扫帚夺下:“公子若执意如此,那小九儿来扫罢,公子回去歇着。”
“小九儿,你……”
“别的我管不着,我只管公子吃好睡好身子好。”
小九儿不理他,径自将两个扫帚并在一起,板着脸极为用力地一边走一边扫过去,木柴与地面刮擦发出刺耳的沙沙声,一时间雪沫纷飞。
谢临看着那孩子分明带着委屈和不甘的身影,半晌无言叹息,几步追了上去,按住他的胳膊:“我来吧。”
小九儿往旁边一闪,刻意避开他的手,生硬道:“公子不必操心,小九儿替您就是。”
谢临无奈道:“你一个人,扫不完这么大地方。”
“一晚上扫不完,明天我接着扫,总归不教公子累着。”小九儿负气地转开脸,一路白雪四溅,将他还并不高大的背影笼罩其间。
谢临声音沉了几分,唤他:“小九儿。”
小九儿身形一顿,这才停了下来。
“听话。”
“……”
小九儿转过身来,眼角分明带了些湿意,凄声道:“公子,小九儿不明白,您为何不肯留在宫里,为何非要来这等地方平白受人折辱?”
不远处假山掩映里,沈承渊微微眯起眼来,若有所思地看着谢临,似是在等着他的答复。
月光下谢临脸色苍白得几近透明,他就那样站在那,轻轻闭上眼,荏弱而缥缈得不似在人间。
一时间,静默流转在二人之间,似乎一切或悲或喜的情绪都被这寒凉夜色冻住,天地间安静得只听得到小九儿微微急促的呼吸声。
“若你想回宫了,我明天向皇上请一道旨意,将你送回宫去。”
良久,谢临才淡淡道,声音平和如水,像是听不出任何情绪。
小九儿握着扫帚的手指发白,颤声道:“公子,旁人或许不知道,可小九儿是贴身伺候您的人,皇上待您如何,小九儿都清清楚楚看在眼里!皇上把您珍宝似的捧在手里,怕您冷着热着,各种珍贵药材流水似的往咱们宫里送,一个月来咱们宫里的次数比翻牌子还多上几倍,您为何要……”
“住口!”谢临突然打断他,像是被踩到什么痛处,声音蓦地提高,脸色也骤然冷厉。
“公子!”小九儿不退反进,逼视着他,仿佛要把多日来的委屈不解一股脑倒出来,“小九儿不知道您到底想要什么,但这些日子来我只看到您受苦受累,没见您落着半分好!求您不要再同皇上怄气了!只要您肯开这个口,皇上他那么疼您,决计不会看着您在这种地方……”
“我叫你住口!听到没有!”
谢临眼中的温和淡然一寸寸破裂,取而代之的是可怖的猩红。梦魇一般的记忆扑面而来,这一句几乎是用尽全力吼出来的,连声音都变了调。
许是情绪太过激动,话音未落他就剧烈咳嗽起来,那咳声沉闷得像是从胸腔深处传出,直听得人心惊胆战。
小九儿这下变了脸色,忙将扫帚一扔,急急两步上前扶住他的胳膊:“公子……公子,我不说了,小九儿不说了,您别生气,别生气……”
谢临抬手捂住嘴巴,仍是咳得双眼通红,忍不住俯下身去,靠着小九儿的搀扶勉强站住。
“公子……公子……”小九儿急得不知如何是好,声音里都带了哭腔,另一只手紧紧揽住他单薄的腰身,连声道,“您坚持一会儿,坚持一会儿,小九儿这就带您去瞧大夫……”
谢临撕心裂肺地咳了一阵,好不容易平复下来,刚想说不必,却觉一阵天旋地转,而后眼前一黑,整个人便软了下去。
小九儿只觉得原本还只是借他搀扶公子这下完全靠在了他身上,吓得慌忙转脸看去,只见谢临脸色苍白,双目紧闭,脑袋无力地低垂着,登时将他吓得六神无主:“公子,公子您怎么了?您醒醒,公子……”
正在此时,他面前忽然出现一双黑色官靴,而后怀中一空,他泪眼朦胧地抬头,只见容安侯已将谢临打横抱起,转身便走。
“侯爷……”小九儿忙跟在他身边,“您要带公子去哪?”
沈承渊抱着人一言不发地往前走,半晌才淡淡扔出两个字:“看病。”
皇城,御书房。
锦缎织就,暗金丝线勾缀的厚重门帘被挑开一角,进来的人赫然是皇帝跟前的大太监徐公公。
房内燃着暖炉,蒸蒸而上的热气将整个御书房暖得直如回春,将所有寒气都挡在屋外。徐公公进来时,竟被这暖气熏得一个哆嗦。
随着他的进门,屋里原本僵持着的气氛变得有些微妙起来。下首站着的几位大臣面面相觑,似是琢磨不透上头那位的心思。
谢怀瑾披着一件暗紫厚缎常服,懒洋洋靠坐在榻上,将一本明黄折子夹在食指与中指之间,目光状若颇为随意地在下头几个朝臣间转了几转,悠悠道:“所以,几位爱卿的意思是,朕沉迷美色,无心治国?”
这话说得极重,几位大臣哪敢再谏,顿时面色煞白,纷纷跪倒在地:“臣万万不敢!”
谢怀瑾气定神闲地看着下面跪伏在地的大臣们,也不说话,就那么似笑非笑地看了半晌。
御书房内空气似乎凝固了,连一侧的鎏金香炉里袅袅上升的龙涎香,都无声无息地停在了那里。
跪着的几个大臣已是汗流浃背,身子微微发起抖来,整个房间内原本应是暖融融的氛围登时变得憋闷起来,叫人喘不过气。
谢怀瑾“啪”的一声将奏折摔到金丝楠木桌案上,舒展了一番筋骨,笑道:“几位爱卿不必如此,起来吧。”
几个大臣颤巍巍地站起身来,仍是不敢抬头。其中一个胆子大些的斗胆道:“皇上,实在是西凉已连续多日侵扰我国边境,扰得我大梁边地民不聊生,不得不防啊!”
谢怀瑾看着那中书侍郎义愤填膺的模样,嗤笑一声道:“那些个老家伙们都还没说话,你们倒一个比一个猴急。”
看那中书侍郎又要说话,他便挥了挥手,道,“行了行了,朕知道了,你们退下吧。”
几个大臣虽仍有不甘,却也不得不依言退下。折子是送上来了,他们总不能按着皇上的手将折子批下。至于别的,也只能尽人事听天命了。
谢怀瑾有些疲倦地揉了揉眉心,一旁的徐公公见状,上前两步将手放在他双肩,轻重得当地捏了起来。
伺候了多年的人到底不一样。谢怀瑾舒适地闭上眼,过了一会儿才道:“叫他进来吧。”
徐公公恭声道:“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