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第18章生死与共
谢临从库房里出来的时候,脚步飘忽得仿佛浮在云端,一种不真实的感觉自上而下笼罩着他。
活了十八年,受尽亲人冷眼、外人逼迫,如今突然有人告诉他,他在这人世间还有一个同母异父的亲姐姐。
那个人,竟是与他朝夕相处两月有余的白芷!
巨大的惊喜砸下来,让他整个人都觉得眩晕。
太久的人情淡薄,已经让他不懂得何谓亲情,何谓血浓于水。甚至当谢怀瑾毫不留情地下令将他们全家处死的时候,他也没有太多的悲哀,只是觉出几分人之将死的凄凉。
如今,再度有人与他血脉相连,这种感觉让他忍不住眼眶发热,一种油然而生的感激自内心深处升起。他深深吸了口气,将情绪平复一番,这才大步朝白芷的房间走去。
他走得飞快,一路上都在斟酌着说辞,想象着白芷的反应会是如何夸张,心里便有种暖流涌动着,脚步更快了几分。
走进洒扫处院落时,却见白芷的卧房大门紧闭,便寻了从前共事过的小厮问道:“这位大哥,白芷姑娘哪儿去了?”
这小厮正是当初与谢临同榻而眠过的汉子,如今见了他这副精致如画的样貌,忍不住看呆了去,半晌没能答话。
“这位大哥?”
谢临被他这样痴迷的目光看得很不舒服,微微蹙眉,忍不住将声音拔高了些。
“哦,你说什么来着,白芷啊,”那汉子回过神来,脸上烧红,“好像是被谢临叫去后山了……谢临?你不就是……”
谢临面色一变,连道谢也顾不得了,一个转身匆匆朝后山跑去。
与此同时,后山。
“为……为什么……”白芷鬓发散乱地倒在地上,脸色苍白如纸,素白的衣衫此时早已残破不堪,被大大小小的伤口里涌出来的鲜血染成殷红。
许是因为失血过多,她的气息已经极其微弱,却还是努力地睁大眼睛望着眼前熟悉而陌生的女子,眼中尽是难以置信的悲哀。
紫苏站在她身旁,居高临下地看着她,闻言冷冷一笑:“为什么?这话你怎么不问问你自己?你一开始不是跟我同仇敌忾对付谢临吗,怎么后来却被他迷惑得不知道东南西北了?”
白芷深吸一口气,断断续续道:“谢临……他,是好人……”
紫苏嗤笑一声,随手将手指尾端上沾染的鲜血抹去。那双手纤细柔嫩,任谁也难以想象正是这双手,操着一把锋利的短刀,亲手捅进了与自己朝夕相处十几年的人身体里。
“是吗?那你可还记得他同你说了什么?”紫苏眯着眼道,“是不是说,紫苏此人阴毒奸诈,让你提防着些?”
白芷想起那日谢临对她的提点,忍不住悲哀地闭上了眼,心里一片荒凉。
自己当时是怎么说的?
紫苏姐姐心地善良,为人温柔,断不会有害人之心。
可就是这样一个人,毫不留情地对她举刀相向。
“我从来……从来都没有怀疑过你……”白芷睁开眼,一瞬不瞬地看着她,极其费力地说着,一字一字抛掷出来,都沾着血和泪,“我一直都……将你当作我最好的朋友……”
“可我从来没把你当成过朋友!”紫苏冷冷地打断她,目光锐利而阴鸷,“从小你就脾气执拗,到处给我惹事,一出了事就跑来找我,我就得帮你收拾残局,你当我情愿?哪一次不是我给你收拾烂摊子?嗯?你是不是都觉得这是理所当然的?”
白芷怔怔看着她扭曲的脸,听着自己曾经以为的美好过往,在她眼中却像最不堪的东西一样被弃如敝屐。
“我一开始以为你只是幼稚,后来才发现你简直是愚蠢!你只考虑自己,从来没想过我!”紫苏恨声道,“后来你我同时喜欢上侯爷,我以为你至少能长进些,结果我错了,你愚蠢得变本加厉。不过也正是因为你的愚蠢,我才容你活到了现在。知道你跟我最大的区别在哪吗?”
“你甘于认命,觉得自己身份低微配不上他,而我不是。”紫苏蹲下来,目光中闪过一丝怜悯,“所以我借你的手,借柳依依的手,除掉所有妄想爬上侯爷的床的人,因为他们都该死。只是我没想到,在谢临身上,你竟然选择了跟我对着干。”
这一刻,白芷想起谢临刚进府的那天,自己去找紫苏诉苦,却“无意”得知了侯爷要回府的消息;自己在房里闷闷不乐,却听紫苏派人来传话说柳夫人朝他们要人;谢临同侯爷赴宴前,紫苏为他准备的那一身光鲜亮丽的衣物……
往日里被她忽略的一桩一件,如今想来都像是一个个黑黝黝的洞口,窥觑于中,竟是这温婉贤淑的紫苏精心策划的一场血淋漓的阴谋!
事已至此,再说什么都没用了。
只是心里,还是……
她痛苦地闭上眼,大口大口地喘息着,两行清泪顺着眼角滑入鬓角:“你……你……”
“怎么,想骂我?”紫苏脸上浮起一丝兴味来,“如今我总算不必再在你面前扮演一副好姐姐的样子,心里松快得很,且就听听你想怎么骂。”
白芷的目光微微有些涣散,却很努力地张开嘴,鲜血从唇齿间溢出:“你……可曾有一刻,将我当作朋友?”
她的声音很轻,宛如梦呓,却带了那么厚重的期许。
紫苏微微一愣,脸上的兴味消散得一干二净,目光复杂地看着她,眼里似乎有什么在挣扎松动。
白芷轻轻伸出手,颤抖着拉住她的裙边,鲜血染在那浅紫色的罗裙上,洇开一片令人窒息的暗紫。
“没有!”紫苏像是突然反应过来,伸手狠狠地将她挥开,状如癫狂,“从来没有!你不配,你根本就不配跟我做朋友!”
一句话喊到最后,已经带了嘶哑的血气,她没有看白芷的脸,只是将短刀紧紧握在手中,冷声道:“别以为这样就能感动我,你今天必须得死!”
一道银光自空中闪过,像是悄然滑落的流星,割裂了这十几年所有的情分。
白芷缓缓闭上了眼睛。
“住手!!”
一道厉喝在利刃扎入白芷胸膛前嘶声响起,伴随着一阵慌乱的脚步声。紫苏不由一愣,顾不上已经奄奄一息的白芷,忙转过身来举刀应对。
谢临一把抓住她的手,混乱间往地上一瞥,瞳孔霎时紧缩,连声唤道:“白芷!白芷!?”
白芷没有等到预想中的剧痛,却听到一个熟悉而温暖的声音忽远忽近,似是正急切地叫着她的名字。
她轻轻睁开眼,却见谢临正赤手空拳同紫苏对抗着,顿时心中一慌,拼尽全力嘶哑着声音道:“你……你快走……”
紫苏身怀武功,此时又手握尖匕,身体一向荏弱的谢临如何是她的对手?
谢临见她全身浴血的模样,眼眶泛红,一双手止不住的颤抖,牙关咯咯作响。
紫苏挑起眉,嘲讽地看着他:“你这是赶着来送死的?”
谢临眼中射出无尽愤怒与恨意,劈手就去夺她的匕首,却被她在手腕处巧妙地一拍,瞬间就卸去了他的力道,这让他忍不住心头一惊,这紫苏竟学过武功?
“不自量力。”紫苏冷到,一个转身便轻巧跃到他的身后,尖锐的短刀朝他后心刺了过来。
“小……小心……”
白芷沾满鲜血的手指微微蜷起,在一旁看得触目惊心,可惜她此时动弹不得,根本无从相助。
谢临慌忙往旁边一避,可紫苏哪会这么轻易放过他,只见她收住攻势,回身一脚狠狠踹在谢临胸口。
那一脚力道不小,可紫苏毕竟是个女子,武功又只是略懂一二,不然这一脚就足以当场要了他的命。
饶是如此,谢临还是连连退了几步,喉头涌上一股腥甜,胸口一阵钻心的痛。他忙捂住胸口,勉强站直身子,冷眼看着举刀朝他一步步走来的紫苏,沉声问道:“你想杀我动手便是,白芷何辜?”
紫苏用看死人的目光看着他,戏谑道:“你们俩可真有意思,死到临头了还都在为对方考虑,有什么用?最后还不是都得死。”
谢临直直迎上她的视线,不闪不避:“你为何一定要杀她?”
“她向着你,就得死。”
谢临深深吸了口气,闭上眼,苍白的脸上尽是痛苦之色。
终究是自己害了她啊……
紫苏揉了揉方才被他掐疼的手腕,站在他咫尺之外,拿刀在他脸上比了比,森然笑道:“你就是用这张脸把侯爷迷得神魂颠倒,是吗?”
脸颊处传来一阵冰冷的触感,鼻端萦绕着一丝淡淡的血腥气,那是白芷的血。谢临睁开眼,目光幽深,冷冷地看着她,虽落魄至极,却依旧美貌无双。
“你说我是先杀了你再将这张脸划烂了好呢,还是让你眼睁睁看着你的脸被划烂了再动手好?”紫苏饶有兴致地看着他,将短刀在他眼前晃了晃。
谢临却突然看向她身后,双眼猛地一亮,失声叫道:“侯爷!”
紫苏一愣,心里骤然一沉,猛地回过身来,却见身后空空荡荡,哪有半个人影?
正在此时,她手中一空,又觉身前一阵凉风袭来,原来是谢临趁着她分神的短短一瞬从她手中夺过了短刀,又朝着她的胸口狠狠刺了下来!
紫苏反应极快,伸手在胸前一抓,竟用手生生握住了短刀!鲜血顺着刀刃流淌而下,却是再也无法向前半分。
谢临没有料到她的内力已经到了如此地步,自己一击不中,忙乱间抬脚向她小腹狠狠一踢。
紫苏闷哼一声,被戏耍的恼怒和受伤的痛感让她整个人都陷入了癫狂。她手上加大力道,将短刀往回狠拽,谢临被她拉得一个踉跄,却不肯松开刀柄。自己本就身无武功,若再叫她夺得武器,那他真是半点胜算也没有了。
可紫苏此刻已是发了狠,也不顾自己握着短刀的手皮开肉绽鲜血淋漓,另一只手往谢临手腕劈了过去。
谢临手腕一痛,不知被她劈中了哪里,竟不由自主松开了短刀,心下大惊,忙抽身而去,跑向白芷所在的地方。
白芷的呼吸已经极其微弱,可谢临此时什么也顾不得了,满脑子只有一句话,我若活,便一定要将她带走,若是死,便也死在一起罢。
“别管我……快……快走……”
白芷拼命抓着他的袖子,呼吸急促,目眦欲裂地看着他身后,一步步踏着鲜血而来的紫苏。
谢临不管不顾,弯下/身子想将她抱起来,可白芷方才那一脚让他气血翻涌,此时双手竟微微发颤,无论如何也不能成功。
“想死在一起?那我就成全你们。”
谢临此时心中一片坦然平静,缓缓转过身来,对上那雪白冰冷的利刃,却在一瞬间眼神瞥见了什么,只见他唇角微弯,竟露出一个淡淡的笑容来:“侯爷……”
紫苏厉声喝道:“你以为我还会……”
话未说完,她只觉一阵劲风裹挟着浓浓的杀气当空袭来,在她还没来得及反应之时便觉后背剧痛,整个人直直飞了出去!
她伏在地面上,忍不住大口大口地吐血,愕然地抬头,却见沈承渊一袭黑袍翻飞,面容冷如结霜,全身上下都弥漫着冷厉之气,宛如地狱修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