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第15章
走出县委宿舍大门，王秀枝拍了一下周向芸的肩膀。
“让你嘴巴甜点哄哄你大姑，你倒好，还甩脸子给她看。”
周向芸惊呼冤枉，“我哪有甩脸子啊？明明是大姑一直在给我们甩脸子！”
“还犟嘴。”王秀枝又使劲拍打了一下，周向芸龇牙咧嘴地揉了揉被打的地方，心里委屈。
王秀枝有些心疼，但还是硬起心肠教育道：“你看看你四哥跟你妹妹，得了你大姑多少帮扶，你四哥就不说了，托你大姑父的福上了工农兵大学，将来毕业就是国家干部，你妹妹呢，如今初中都还没毕业，将来的工作就被你大姑安排好了，你再看看你......如果你大姑能帮一下你，说不定如今也在县城里吃国家粮呢。”
这么说，周大姑并不是像周向芸以为的那样不待见乡下亲戚啰？
也是，每个月都能给弟弟家猪肉吃，对侄子侄女的前途也尽心尽力地帮着，想来也不是看不起弟弟一家。
那么，不受待见的就只有她跟王秀枝咯。
见周向芸沉默着不说话，王秀枝突然叹了口气，“唉，都是我连累了你。”
周向芸懵了一下，“妈，为啥子这么说呢？”
王秀枝欲言又止了一番，终是说道：“我年轻的时候性格比较冲，经常跟你大姑吵架，那时候她二十多岁了还没嫁人，有一次吵架我一气之下就说了她一句‘老姑娘嫁不出去’，她就哭天抢说我嫌弃她，想赶她出门，还让你爸把我休了，你爸没理她，哪个想得到过了两天她就不见了。”
“我们以为她被人拐走了，到处托人打听，你爸自责没有照顾好她，经常半夜偷偷跑到院子边上哭，直到八年以后她回来，才晓得她当初是悄悄跑去参加红军了。”
周向芸微张着嘴，周大姑这也太剽悍了吧。
王秀枝继续说：“在部队里，你大姑经组织介绍嫁给了你大姑父，解放以后就一起转业回到了地方，如今你大姑父成了县里的大领导，你大姑自己也是妇联的主任，这辈子算是顶天了，只不过她还记恨当初我把她气跑的事，连带也就不喜欢你。”
周向芸疑惑，“四哥和小妹也是你生的啊，大姑对他们不就挺好嘛。”
王秀枝说：“你四哥聪明，又是男娃，从小就很讨她的喜欢，你妹妹长得又跟她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一样......梅梅小时候，你大姑还想抱过去养呢，但我没舍得给她，因为这个，她有足足三年都没跟我说话。”
周向芸瞠目结舌，这......这气性也太大了吧......
“唉，其实你大姑记恨我我也没话说，要不是当初她被我气到了，也不会跟着部队走，虽说现在是出息了，不过那些年吃的苦想也想得到——她头先怀的娃儿就是跟着部队到处跑的时候掉了的，还伤了身体，导致快四十了才又怀上刚娃，这辈子也就只得了这么一个儿。但我又实在舍不得把梅梅给她，那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啊，我宁愿在她面前小意些......”
难怪王秀枝在周大姑面前一副受气小媳妇模样，周向芸还以为她是为了讨好周大姑呢。
只不过......这个谁是谁非就得看站什么角度了。
作为王秀枝最宠爱的亲亲宝贝闺女，周向芸就觉得，周大姑因为吵架时的话赶话而招呼都不打就跑了，让爱她的人伤心自责，未免脾气太大，太不负责任，回来以后不反省自己的错误，还记恨起别人，更是无理取闹。
而周大姑呢，估计就觉得自己委屈得不行了，不然也不能记恨这么多年。
周向芸挽住王秀枝的胳膊，安慰道：“没事的妈，别想太多了，大姑的路是她自己选的，与你无关，你不用觉得对不起她的。”
“妈除了觉得对不起你大姑，也觉得对不起你，你看你四哥和你妹妹都被你大姑安排了这么好的前途，但你就因为我的关系而......妈心里难受得很。”
周向芸失笑，“妈，你想太多了，大姑不喜欢我可能纯粹就是看不惯我，不一定就是你的关系。”
顿了一下，周向芸又说道：“再说了，大姑愿不愿意帮我谋前途是她的事，帮了我固然感激，不帮也不必耿耿于怀嘛。”
王秀枝突然停下脚步，转头看向周向芸，“芸芸啊，以前你可是吵着闹着要你大姑给你安排工作呢，如今能说出这种话来，可见是懂事了。”
周向芸干笑两声，“我马上就十八了，也该懂事了。”
“是啊，十八了......”王秀枝若有所思地叹了一声，想起前两天碰到林家的大儿媳妇，她说今年过年林二娃会从部队回来......
周向芸要是不能有个城里工作，不能嫁到城里的好人家，那也不能嫁给一般的庄稼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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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步行到供销社，先是买了些酱醋一类的调味品，然后走到卖布的柜台。
“县里供销社的花样就是多，比公社卖的那些布好看多了。”
周向芸也伸着脖子去看，没觉得有什么区别，照样都是黑灰蓝这几种颜色，只不过多了一些格子的花纹。
“哟，居然还有军绿色的！芸芸快看，你不是一直想穿你城里姑娘穿的那种啥列宁服么，妈买布让你四嫂给你做一件军绿色的！”王秀枝指着角落上的一块布，惊喜地说着。
“我跟你说，这军绿色的布可是最紧俏的，一般是刚下来就被人抢走了......今天的运气真好！”
不论哪个时代，不论社会发展如何，女人对于服饰打扮，好像都有一种特有的热情......
不过没一会，王秀枝的热情就被浇灭了，因为售货员告诉她，那块布已经被人买走了。
“钱都付了，只是他还差两尺布票，不晓得跑哪找票去了。”
王秀枝恋恋不舍地将目光从那块布上移开，看起了旁边的布，只是看来看去都不怎么满意。
也确实是，比起满大街的黑灰蓝，军绿色确实要鲜活一点。
售货员看了看腕上的手表，又说道：“不过他说一个小时以后回来，现在已经过去了一半时间，我估计他是找不到票咯，如果到时候他没票，我就把布卖给你们。”
听见这话，王秀枝眼睛又亮了起来，当即就决定在这等着。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王秀枝一错不错盯着门口，看起来还颇为紧张的样子，惹得周向芸忍俊不禁。
“欸，他回来了。”售货员指着门口说道。
与此同时，门口也出现了一个瘦高的身影，“我回来了，不好意思，让您久等了。”
“严知青，原来这匹布是被你买走了啊。”
严书瑜一愣，“王婶......小周同志......你们也在啊。”
售货员抢着说：“她们也想买这块布，你票凑齐了吗？没凑齐的话我就卖给她们了。”
王秀枝和周向芸的两双眼睛也齐刷刷地看着他。
严书瑜原本从兜里掏布票的手一顿，犹豫了一下，将手拿出来，手上空空如也，摇头道：“没，没换到。”
售货员说：“那就没办法了，我得裁两尺下来，不能卖给你。”接着又问王秀枝：“那剩下的两尺给你了？”
王秀枝先还高兴，在听到只有两尺又低落下来，两尺布能干嘛？一条裤子都做不出来！但......军绿色的布啊，好不容易碰上了，不买总觉得亏了。
正犹豫间，就听严书瑜说道：“我虽然不懂做衣服，但两尺布想来也没有多少，怕是不太好处理......要不这样，我再让点出来，干脆这匹布我跟王婶一人一半得了。”
王秀枝顿时大喜，“这.....严知青，你说的是真的？”
严书瑜微微一笑，“当然是真的。”
当即就让售货员将布裁成两半。
王秀枝喜不自胜地摸着到手的布，笑眯眯地对周向芸说：“这大小刚好给你做身列宁服。”
周向芸不甚热衷，心想着还不如换成一顿好吃的呢。
接下来，王秀枝又买了一块蓝灰色的布，给周向北做衣服。严书瑜没再买别的东西，但是也被王秀枝拉住在一旁等着，说是要跟他一块回去。
因为严书瑜的“让布”行为，王秀枝对他一下就亲热了许多，连称呼都从“严知青”变成了“小严”。
“小严呐，你这扯布是打算做衣裳啊？”
严书瑜笑着点头，“是啊。”
“哟，那你自己不会吧？打算找哪个帮你啊？”
“说到这，我还真得麻烦王婶了，也不知道队上有谁会做衣服，能不能帮着介绍一下？”严书瑜顿了一下又补充道：“我那还有一点全国粮票用不着，可以送给有需要的人。”
说白了就是用粮票当报酬。
“啧，哪还用介绍别个啊，我家四儿媳妇就会做衣服，她妈以前给地主家当过裁缝，她从小就跟着学了一手好针线活，”王秀枝拍着胸脯道：“这事你就不用操心了，包在我身上。”
严书瑜一脸感激，说道：“王婶真是太热心了，我都不知道该怎么谢您才好......等回去了我就把粮票给您送去。”
“不用不用，做件衣服而已，多大点事？哪能要你的粮票啊！再说我们家每年分的粮食都够吃，你们这些出门在外的娃娃才最需要粮票！”
周向芸听见王秀枝拒绝，在一旁抓心挠肝的难受，粮票除了买粮食以外还有很多其他用途啊！比如去国营饭店吃肉包子，比如去商店买各种饼干点心，再不济还能当硬通货使啊！
就这么被王秀枝拒绝了，感觉被拒绝掉了一个亿呢！
严书瑜余光瞥见了周向芸一脸肉痛的样，开口道：“这粮票是有期限的，我进城少，基本上也用不出去，过期就浪费了，王婶不如拿去换些有用的。”
王秀枝犹豫，“这......感觉还是不太好，像占了你的便宜一样。”
“王婶，您这样说的话，我也就不好意思让您帮我做衣服了，那不也成了白占便宜吗？”
最终，王秀枝还是被说服了。
周向芸顿时就开心了，笑眯眯看着严书瑜不断点头，好感度噌噌噌上涨了好几个台阶。
这小伙子不但长得好，人也实诚，说给粮票就给粮票，一点也不假模假式！
严书瑜不经意队上周向芸笑意盈盈的目光，立马心慌地移开。
他突然有些后悔，不该跟周向芸家有太多牵扯的。
可是......今天的行为好像完全不受他自己控制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