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泅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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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烂柯人(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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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启封。

  骤雨初歇。

  很快通传的那位看守回来了,也不知陈武对他说了些什么,他看了看楚绿妆和妇人,神色有些异样。

  楚母连忙上前殷切地询问:“如何?”

  看守张了张口,有些犹疑地道:“大人命我带你们前去。”随后就带着她们向陈武所在的厅堂走去。

  楚绿妆一路跟着他,心里却有些在意他刚才异样的神色,心里沉甸甸的。父亲的朋友……是什么样的?和父亲的关系当真那么好吗?

  在厅堂门前停下,看守行了一礼:“老爷,将她们带来了。”

  屋里传来人声:“行,人带来了,你就退下吧。”

  “是。”

  房门打开,侍女将她们领了进去。陈武就坐在厅堂最前方的座位上,手里转着佛珠,看见她们,礼节性地点了点头:“弟妹请坐。”

  这位陈家家主,出乎意料的,没有楚绿妆想的那么凶神恶煞,也没有大腹便便满脸油光,算是长相比较老实的中年人,微胖,眉毛向眉心缩着,一副无所作为的庸碌模样,而就楚绿妆所知,这位叔伯在官场也的确没有什么建树。

  他仿佛有些焦虑和紧张,额头有一层薄薄的汗,他反复地摩挲着手里的佛珠,开口便道:“弟妹家的事我也听说过了……”他顿了顿,还是继续道:“但是抱歉,我可能没法帮你们……”

  他如此开门见山地拒绝,楚夫人一怔:“为何?”

  陈武抬手抹了把汗,似乎也是觉得有些不厚道,但还是硬着头皮说了:“楚家之灾非同小可,神鬼不知的情况下就几乎灭了满门,可见那贼人的厉害,若是我收留了你们,得罪了那位幕后操纵者,我陈家上上下下老老小小的性命又如何保障?”

  楚母张了张嘴,竟无言以对,陈武的考虑句句符合情理,她也无法辩驳。毕竟她们是有求于人,也不好叫别人为难。

  陈武几乎不敢用眼神扫过她们,他叹了口气:“不是我不想帮你们,我也实在有心无力,毕竟这么一大家子,我总不能放着不管……”

  楚绿妆也能理解陈武的纠结和畏缩,选择收留她们确实是个危险的决定,那贼人行事风格如此嚣张跋扈,在安邑必然只手遮天,说不定,连江大哥的死也同他有关。若是他们执意要追杀楚绿妆和楚夫人,那整个陈家肯定会遭到牵连。可即使如此,一想到父亲当年的好友为了自保而冷眼旁观,她更加感到心寒。

  陈武咳了几声,似乎觉得这样直白的驱逐有些不近人情,总得有些歉意的表示。想了想,他拍了拍手,招呼下人拿来一袋碎银交给楚夫人:“这是我的一点心意,路上赶路的盘缠……”

  楚母没有说话,也没有接,面色发白。陈武自己也觉得这样的行为有些讽刺,相当于甩一些钱叫她们快点滚蛋了,不由得尴尬地将手握拳放在嘴边,又咳了两声。

  楚绿妆却突然站了起来,沉默着接过那袋碎银,楚夫人愣了一下,抬头看她。陈武也吃了一惊,就看见楚绿妆对着他一揖,随即淡声说道:“多谢陈叔叔,借盘缠一恩我们一定铭记于心,来日定当相报。”

  闻言,陈武终于松了口气,伸手抹了把头上的汗,勉力笑道:“无事……”

  楚绿妆却突然抬头,语气淡淡道:“不过,有一件事,叔叔倒是误会了。”

  陈武一怔:“何事?”

  楚绿妆直起身子,望着他,不卑不亢地道:“我们此番前来,并不是请求叔叔收留。”她微微笑了,眼里却殊无笑意,道:“叔叔与家父好歹也是两肋插刀的朋友,事关陈家上下性命之事,我们怎会强求?当然是哪怕我们陷入危险,也不能叫叔叔陷入危险,这点分寸,妆儿也是懂得。不过,尽全力查出这件事的背后真凶,我想叔叔一定是会全力以赴的吧?”

  陈武被她的这一番话说的又羞又臊,连耳朵根都红了。他不停地抹着汗,支吾着:“嗯,定然,定然。”

  楚母望着皮笑肉不笑的楚绿妆,着实吃了一惊,这丫头说起话来什么时候这样字字见血、语带机锋了?简直让人难以招架。

  楚绿妆扶起楚母,语气冷下来:“既然没什么事,那我们就先走了。赶路匆忙,便不久留了。”

  虽说这句话是陈武一直想听到的,但真听到楚绿妆用这种咄咄逼人的语气说出这句话,他还是有些羞惭,觉得,连忙起身道:“我送你们一程。”

  楚绿妆心知也不能怨他,但还是心中忿忿不平,只有她们自己知道此行的目的究竟是什么,的确是来投奔陈武的,她这么说也只是为了找回些面子罢了,谁知道性命攸关时将性命都寄托在一个人身上,那人却摆摆手叫她们走开的屈辱感受?虽然明知道这种时候不可意气用事,但她和母亲都是大户里出来的人家,死皮赖脸的赖在别人家,叫别人为难,这种恬不知耻之事,果然还是做不来!

  楚绿妆强压着怒气,回过头,生硬地道:“不必。若被有心之人看到,叔叔就难逃牵连了。”

  语毕,她便扶着楚母大步地走了,像是生怕再在陈家的土地上再待一会儿。

  陈武起身的动作完成了一半,猛然听见这么一句,起也不是,坐也不是,尴尬至极,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楚绿妆又戴上草帽离开了。

  楚绿妆扶着楚母坐进马车里。她见母亲静静坐在一旁,眼底似有忧色,微笑着勉励道:“母亲不必担心,我们没了这座靠山,也不是便走投无路了,大不了换个陌生的地方,我来表演杂技,好歹跟着江大哥练了几年,还是会些招数的。赚钱的门路多着呢,糊口肯定不是难事。”

  楚夫人对着她极轻地笑了笑,摸了摸她的头。慢慢转过头去。楚绿妆心里一痛,她知道母亲是哭了,可她不想让她看见。

  无穷无尽的无力感和悲伤像湍急的喝酒将她淹没,她感到一种透骨的凉意和窒息感,仿佛溺死的泅渡者。

  楚绿妆靠在车子上,疲惫地闭上了眼,她其实很累了,是那种身心俱惫的疲惫,好像从里到外都被抽空了似的。只是一直被强压着,如今终于压不住了。

  真累。

  楚母摸了摸她的头,轻轻道:“妆儿,你先睡一会儿,我赶着马再跑一段路。”

  “可是你的腿……”

  楚母摇了摇头,温和道:“没事。”

  楚绿妆还是放心不下,奈何楚母意已决,她也不想让母亲觉得自己失了一条腿是个累赘,便迟疑地点了头。楚母慢慢地驾车往前走,车身微微有些颠簸,楚绿妆靠着车,渐渐倦意上涌,睡了过去。

  那时候她还不知道,命运给她的坎坷远不止如此。

  楚绿妆是在一阵刀枪剑戟撞击的乒乓声、混乱的惊叫声中醒来的。母亲还坐在她的旁边,双手却紧紧地护着她,脸上满是惊慌和恐惧。

  车顶被劈开,车杠也被砍断,拉着车的马痛苦地呜咽一声,噗通一声倒在地上,连车身也跟着震了震。楚绿妆终于察觉出不对劲了,她揪住母亲的衣袖,肃然道:“这是怎么了?”

  楚夫人面色发白,哆嗦着嘴唇,却说不出话。这时,便听见车外有人掀开帘子道:“楚夫人,想要追上你们,可真有点难度啊。”

  楚绿妆瞳孔一缩,是杀死他父亲的人!那一瞬间她气血上涌,恨不得冲出去将他们活活撕碎,但理智阻止了她,她若是一时冲动,害了的不仅仅是她,还有母亲。

  她用力抓紧手下的坐垫,让自己冷静下来,又忍不住想道:怎么这么快就被他们追上来了!难道……是陈武?!

  楚母咬牙道:“你们究竟是何人?无冤无仇为何要我们的命?”

  那人哼笑一声,甩了甩染血的刀:“和你们有仇的可不是我,要怪就怪你们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

  楚母目露绝望,她将楚绿妆挡在身后,拽住黑衣人的衣摆,低声乞求道:“我……我不会再跑了,求你们,放过我女儿,她还小,她什么也不知道……”

  楚绿妆一屈胳膊,一把匕首滑了下来,刀柄落在了她手里。这还是楚裘在她生日时特意给她做的礼物,匕首薄而轻,平时她就将它缠在手臂上,有需要时就松开绷带取出匕首。这匕首虽薄,却锋利无比,最适合暗袭。想来楚裘在送出这样一份礼物时,就已经料到了会有这样的局面发生。可惜他虽然预见到会有这么一天,却终究还是没有逃过命运的巨镰。

  那人似乎有些不耐,一把甩开楚母的手,将她们二人拉出来踹倒在地,嗤笑:“你算什么东西?也够分量求我?”

  楚绿妆扫了一眼四周,天色已经暗下来了,夕阳红的像血,她们似乎处在一处荒林中间,面前站着一群黑衣人,都将全身上下遮的严严实实。

  楚母被踢到伤处,痛的面色发白,不受控制地跪倒在地。

  那黑衣人踩着楚母残疾的右腿,用力碾了碾,楚母面色遽然一变,整个人都在极度痛苦下颤抖起来,她想要伸手抱住腿,但稍微动一下便痛的冷汗直冒,终于忍不住发出“呜呜”的声音。

  楚绿妆脑中嗡地一声,猛扑了上去,慌不择路地捂住流血不止地伤口,看着她苍白如纸的脸色,声音打颤地道:“娘,娘,你没事儿吧?”

  仿佛看着挣扎的猎物,黑衣人目光中露出残忍的兴奋。等欣赏够了那种走投无路的绝望后,他才勾起嘴角:“大人看在你们是女子的份上,本打算放过你们,可谁叫你们又触了他的霉头?”他冷笑道:“我只问你们一遍,你们携了一程的那个少年,如今身在何处?”

  楚绿妆想到她们携了一程的少年,他们指的肯定是那个少年。她想到那个少年身上可怖的伤痕,若他被他们抓住,下场一定很惨。她于是捂着母亲的伤口,愤怒道:“什么少年?我们不知道!”

  黑衣人目光一冷,拽起她的衣领将她整个提起来,森然道:“我不喜欢和别人废话。”

  楚绿妆一咬牙:“他去了哪里我又怎么知道?天下之大,我们不过萍水相逢,我又怎知他的去向!”

  刚说完,她的目光一凛,反手便抽出腰间的匕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向他刺去!

  黑衣人一惊,手下一松,她便从他的桎梏下脱身,一把拉上楚母背在背上。黑衣人抹着手腕上的伤口,咬牙切齿道:“敬酒不吃吃罚酒!给我抓回来!”

  他手下的其余黑衣人便蜂拥而上,楚绿妆护着母亲,一把匕首划出生冷的白光。她以一敌众,虽然还没被逼至绝境,但也决讨不到便宜,没过多久,浑身都挂满了血条子,动作也越来越迟缓,她的体力快不支了。

  领头的黑衣人望着她,眼里终于有了点兴趣。

  她咬着牙一刀划开一人的喉咙,低低喘息两声,继续厮杀,他就冷冷地抱臂在一旁看着,等着她体力耗尽。

  楚绿妆知道自己大概是逃不掉了,也许今天她就要命折于此……但那又怎么样,就算死,她也要死的干干脆脆的。不会胆怯,也不会求饶。

  唯一遗憾的是没法去找幕后凶手报仇,也没法回去替父亲收敛尸骨了……

  终于,那黑衣人看时机到了,冷冷一笑,两指一弹,一块石子“叮”地一声击中了楚绿妆的匕首,她的手一颤,匕首就掉在了地上。

  一伙人趁机围上去将她抓住。楚绿妆披头散发,满面血污,抬头瞪向他,厉声咒骂道:“卑鄙,无耻,以多欺少,胜之不武!”

  “胜之不武?”黑衣人似乎觉得这句话可笑极了:“我们是刺客,只要遵循命令就行了,其余的,一概不管。倒是你,自己都自身难保,还有闲情管别人?”

  楚绿妆咬唇瞪着他,气的浑身发抖。

  “楚家小姐楚绿妆?”那黑衣人又盯着她看了一会儿,露出一个含义不明的笑容,慢悠悠地向她走来,突然一脚踹在楚绿妆的膝盖上将她踹倒,然后蹲下来,一把捏住她的下巴,抬起来仔细打量:“不过,你这小妞长得实在不错,性格又对我的胃口,要我杀你,我还真舍不得了。”

  楚绿妆瞪着他,目光狠厉地与他对视。黑衣人兴味盎然地望着她,不怒反笑:“从了我,就放你一条生路如何?”

  楚绿妆忍无可忍,啐了他一脸痰,冷笑道:“做梦!”

  黑衣人面色一寒,随即又不屑地笑了,他一把撕开她的衣领,露出了光洁白皙的颈脖和肩膀,将她强压在身后的树上,笑的十分狎昵:“真有意思,我就喜欢会反抗的……”

  楚绿妆浑身一颤,胃中翻江倒海般的恶心,她剧烈地挣扎起来,嘶吼着:“给我滚开!!”

  她面色青白交错,死死地瞪着他,眼睛红的吓人,牙齿生生嘴唇咬出血来,心中一时绝望至极,她还从来没有受到过这样的羞辱!

  这时,摔倒在一旁、无声无息的楚母突然挣扎起来,她怒吼一声,支起左腿,拖着变形可怖的右腿,用扭曲可笑的姿势拼命爬了过来,像一只丑陋的毛毛虫。

  她赤红着双目,用仿佛能生啖其肉的狠意一口咬在了黑衣人的脚踝上!

  “啊啊啊啊啊!滚开!滚开啊!!”黑衣人被生生咬下一块肉,痛的几乎要跳起来,他大叫着用力去扯楚母的头发,她却不顾疼痛,仍不松口。他疼的怒不可遏,面色扭曲,当即便抽出刀朝楚夫人的脖子上砍去!

  楚绿妆瞳孔骤缩,猛地扑了过去。

  “娘!!”

  楚绿妆惨叫一声,脚下一绊,她伸出手想去拉住楚夫人,却重重地摔倒在地。

  只有细微的喀嚓声,鲜血顿时喷涌而出,溅了楚绿妆满脸。

  她呆呆地看着挡在她身前的母亲,忽地失了魂魄一般,她翕阖一下唇,眼睛里的色彩瞬间流失了。

  楚夫人慢慢转过头来看着她,竟流出了泪水,那样痛恨的表情,不知是掺杂了悔恨、愤怒还是无能为力的悲切。

  楚夫人软绵绵地摔在了地上,楚绿妆空空地伸出手去接,却只抱了一手的空气。

  好累。

  那种感觉又一次喷薄欲出,几乎将她淹没,将她压垮。

  树叶沙拉作响,月亮悠悠地升上天空,她的心里却轰然坍塌了一个角,暴雨凄惨。

  好累,怎么这么累。

  “不知死活的东西!”那黑衣人踢了一脚楚母,冷冷地甩掉剑上的血珠。一旁的楚绿妆却突然跳起来,像愤怒的小兽一样赤红着双目,一刀插进他的胸口:“混蛋!”一刀不够,她抽出来,又狠狠插了一刀:“混蛋!”

  血像喷泉一样涌出来,流了他一脸,黑衣人还震惊地瞪着双眼,目光却渐渐涣散了,他像棉絮一样倒在地上,四肢还抽搐了一下。

  楚绿妆沉重地喘息着,却依然瞪着双目,满眼血丝,狠狠地瞪着地上的尸体,却被其他抢上来的黑衣人一棍子抡倒在地。

  头“嘭”地一声像要炸开一样,她一头撞倒树上,新血旧血混了一脸,那张脸已经看不出原来的样貌,让她流出的泪水像是血泪,看着分外可怖。

  就在那个黑衣人对着她的头狠狠砍下来时,一只箭却突然破空而来,直插他的心脏。

  他的动作顿了顿,低下头去看刺穿他心口的东西,难以置信地回头,软软地倒在了地上。

  其余黑衣人都大为警惕,纷纷转身看去。就听见一个淙淙如乐的声音讥讽地道:“这么多人欺负一个姑娘,真是好脸皮。在下佩服。”

  “谁?”一人凶狠道:“谁多管闲事?”

  一个月白的身影落在楚绿妆身后的树枝上,和渐渐升上来的皓月同辉,他握着箭弓,月下显出一张好看的过分的脸庞,眸似星明,眉如烟月。他望着树下的一群人,淡色的唇挑起一个嘲讽的弧度,挑眉冷笑道:“多管闲事?阁下不知道自己已经踏进秦国的疆界了吗?既是在这片土地上发生的事,我自然义不容辞地要管了。”

  众黑衣人脸色一变。那人却对着黑暗招了招手。

  只听见窸窸窣窣的声音,一群官兵模样的人举着火把冲了出来,“锵”诶一声拔出兵器,将这群黑衣人团团包围。

  白衣的公子轻轻跳下树来,悠闲地像从风月的故事里走来,但仔细一看,这人箭袖轻袍,握弓的手指上有着粗砺的老茧,那是常年握剑才会留下的痕迹。

  一名黑衣属官在他面前跪下:“廷尉大人,他们的确就是通缉令上的‘血月刺客’。”

  白衣公子点了点头,望着被属下五花大绑的土匪,嫌污浊了眼目一般轻眯了下眼,语气很淡,却有股凉意:“一群歪瓜裂枣,谁给你们的勇气,让你们逍遥各地,为虎作伥?啧,恃强凌弱,怙恶不悛,可真是好风光。”

  他说着,转头去看楚绿妆。她已经接近奄奄一息,视线也已经模糊了,却摇摇晃晃地往楚夫人那里爬去,嘴里还在含混不清地低喃着什么。

  他迟疑了一下,挥挥手让手下处理这群伤眼的渣滓,自己则轻轻走过去,在她面前蹲下,轻声问道:“姑娘,你还好吗?”

  楚绿妆似乎没有听见他的话,她紧紧抱住楚夫人,咕哝咕哝地说着话。

  他垂下头仔细听。只听见她气若游丝般地喃喃道:“爹,对不起,我没有保护好娘……我不应该这么任性,都是我的错,娘,你起来听我说话好……不好……我听你的话,再也不会了……”

  他微微一愣,随即低低叹了口气,将楚夫人从她的怀里抽出来,楚绿妆却死死地抓着楚夫人的衣袖不松手,躺在地上神智不清地唤道:“娘……”

  他握住她的手拽开:“生死有命,姑娘节哀。”

  楚绿妆却反过来死死握住他的手,力气之大,像是溺死的人拽住一根救命稻草,他皱了皱眉,想要挣脱却又怕弄疼了她,一低头,却不经意地看见,她脖子上红色的赤蝶胎记。

  他脸色一白,浑身猛地一震,又抬头看向楚绿妆,抬手抹去她脸上的血迹,看着那张清丽的脸庞在血污下渐渐清晰,他的手突然抖了起来。

  楚绿妆却什么也没察觉到,血流了太多,她的意识已经开始渐渐流失,昏死了过去。

  “原来是你……”他怔了许久,最后叹息一般地喃喃道。

  他脑海里一时间涌出纷杂凌乱的情绪,混乱的让人措手不及。记忆里的那个小姑娘像一只彩蝶一样轻快明艳,像一块烙印刻在了他心底,造化弄人,没想到再见时却是这样的情景。他沉默了许久,最终只能目光复杂地望着她,轻轻地叹息:“七年后重逢,命运却将我戏弄了两次,今日我见你还是天真烂漫,转眼间又落得如此境地,真是天意弄人。”

  他弯腰轻轻将楚绿妆抱起来,对着待命的属下淡淡道:“将犯人带回去关好。这里的尸体留人处理一下,我们回去吧。”

  “是。”

  这时,林间突然传来一阵响动,他停下脚步,一只肥胖的松鼠悄悄地从灌木里冒了出来,然后倏地窜到了他的肩膀上,默默地蹭了蹭楚绿妆的脸。

  他瞧着这只圆滚滚的松鼠,觉得颇有意思:“你是今天的那只松鼠?被养的倒是挺好。还挺聪明的,知道我是好人,既如此,便随我一起走吧。”

  他往回走去,楚绿妆紧紧攥住他胸口的衣服,满头的冷汗,怕冷似的打颤起来,不停地啜泣:“娘……娘……爹……冷……”

  白衣的公子脚步顿了顿,把她又往怀里带了带,抬手摸了摸她的头,语调竟不经意间温柔下来:“不冷,乖。”

  他继续往前走,月光照在他们身后,黑黢黢的林子被慢慢照亮,拉出了一道长长的影。星点似的萤火虫渐渐亮了起来,像一场幽冷的梦境。

  明朝酒醒繁花落,从此浮生作梦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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