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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余烬(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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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5.余烬(11)

  楚绿妆瞪着他,慢吞吞地说:“你从哪儿听来的鬼话……”

  卿临舟回过神,从善如流地把她放下来,拍拍她的脑袋:“你不是站都站不稳了?”

  楚绿妆慢慢站好:“刚才头有点儿晕。”

  卿临舟发现她的面色确实过于苍白了,嘴唇也失去了血色,看上去病恹恹的。他拉过她的手:“你伤的很重吗?我看看。”

  他的动作甚至比话语还要快一步,楚绿妆诧异地看着他,但是没有挣扎。她的手刚刚擦伤了,此时缠满了绷带。卿临舟小心翼翼地把她的手心翻过来,轻声问道:“手怎么了?”

  楚绿妆轻描淡写地说:“摔的。”

  “摔的?”

  “……”楚绿妆觉得今天的卿临舟有点儿奇怪,现在那种奇怪的感觉愈发严重。她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确定桃花精确实如假包换,还是那股迎风招展的风骚劲儿,于是突然伸手摸了摸卿临舟的额头。

  卿临舟一怔,眯起眼,抬眸道:“你干什么?”

  楚绿妆:“正常情况下你肯定会笑的花枝招展并且说\'你瘟神附体吧,出去修个凳子都能碰上事儿,来让我看看你究竟被打的有多惨’。你是不是又在想办法整我?”

  卿临舟气笑了,松开手,敲了一下她的脑袋:“谁说不是呢!还不是看你太惨了,我准备积点口德。”

  楚绿妆从鼻子里哼了一声。

  卿临舟没言语,盯着她望了一会儿,突然鬼使神差地伸手摸向她的发顶,楚绿妆神色一凛,但根本防不住他。他运指如风,把楚绿妆的头发揉的稀巴烂,然后满意地看着她勃然变色,咬牙切齿地瞪着他。他笑眯眯的,在楚绿妆要吃人的表情里收回手,要多欠揍有多欠揍。可惜楚绿妆偏偏打不过他,否则非要把他揍得鼻青脸肿。

  卿临舟刮了刮手心,不适时宜地想,头发好软。

  楚绿妆的脸彻底黑了下来,卿临舟见状,一本正经地转移话题:“我们来聊聊那个刺客吧。”

  “……”楚绿妆被噎了一下,翻了个白眼:“有病!”

  乔娘端着新的膏药过来的时候,就看见卿临舟和楚绿妆坐在亭子里说话。卿临舟侧脸朝着这边,所以乔娘能很清楚地看见他的表情。

  卿临舟一直望着楚绿妆,眼角带笑,潋滟的桃花眼弯起,瞳孔深处仿佛有静谧的水波在微微荡漾,是一副专注温柔的神色。如果乔娘没看错,这种表情似乎代表着“含情脉脉”。

  虽然卿临舟认真看着谁的时候都会给人这样一种错觉,那双瞳孔里似乎全部被你占满,如果他这么看着你笑,你的灵魂和身体都要拉扯着分离。

  但楚绿妆显然不是一般人,她什么反应都没有,乔娘有时候觉得她这么超然物外是不是因为审美异于常人。

  她笑了笑,轻手轻脚走过去,听见楚绿妆在说话。

  “……不像是魏齐,也不像是另一个人,按照以往他们的行事作风,他们绝不会只派一个人单枪匹马的对付我。”她无意识地揉着额头,声音显得有些虚弱:“这给我的感觉就像是,这个刺客的第一目的不是杀我。那他究竟是来干什么的?”

  “既然谁都不是,就说明还有一拨人。”

  “那个刺客给我一种不太好的预感……我总觉得有什么事要来了。”

  “这件事暂时无法定夺,不过你不必太过担忧。神侯府已经在查他的身份了,这些天你就待在府里吧。”卿临舟看她神色恹恹,问道:“你还有哪里不舒服?”

  “我没事,就是有点儿累。”楚绿妆皱了一下眉:“我觉得我还是……”

  乔娘把托盘放在桌子上,楚绿妆看见她,抿抿嘴,把话又吞了回去。乔娘对卿临舟行了一礼,又对楚绿妆道:“对,妆娘你最近身体不适,前几天又忙成那样,是该好好休息了。我来给你换一下药。”

  乔娘拆开楚绿妆手上的绷带,她手掌上是一大片擦伤,看上去有些骇人。乔娘用棉棒沾了药膏小心翼翼地涂在伤口上,楚绿妆的手指一颤,表情没有什么变化,额头却渗出汗珠。

  她其实心里有些疑惑,她的擦伤并不严重,这些伤口一般来说一两个时辰就能愈合,可是这一次过了这么久伤口都没有愈合。方才拆绷带时,还黏走了一片血肉。

  卿临舟的眼角控制不住地抽动了一下,他把自己的视线从那片狰狞的伤口上挪开,抬头看向楚绿妆:“这是怎么擦伤的?”

  楚绿妆掀了掀眼皮,吐出一口气,无所谓地道:“走路的时候不小心摔倒了。”

  卿临舟简直把她的脑袋扒开来看看她的脑仁是不是跟正常人一样大:“走路也能摔倒你是不是脑袋撞到墙了?”

  楚绿妆熟练地给自己裹上绷带,轻飘飘地“呵”了一声。

  乔娘端着托盘离开,楚绿妆把方才想说的话说完:“我还是想回无邸处,说不定还能把那个人引出来。”

  卿临舟看了她一眼:“你还真不怕啊,指不定你出去一趟就掉了脑袋?”

  楚绿妆嘴唇已经完全失去了血色,神色却淡淡的:“不怕,反正我……”反正我孑然一身,无所畏惧,就算是死了也无所谓。她本想这么说,但突然意识到卿临舟很可能不喜欢她这样说,于是便住了嘴,低下头喝茶。

  卿临舟盯着她看了一会儿,突然说:“我还是希望你不要那么无所畏惧,你就算是胆小些也没什么,或者多依靠我一些也没什么。有时候惜命不代表胆小,而是因为还有在乎的东西。你有吗?”

  楚绿妆被问愣了,她张了张嘴,似乎想反驳,但什么话也没说出来。

  卿临舟望着她,有一会儿没有说话。楚绿妆忽然觉得,他看自己的目光有些失望,也有些难以分辨的难过。她的心口好像忽然被什么刺了一下,疼的不明显,却麻的她一哆嗦。

  他站起来,在她的肩上拍了拍,语调又变得轻松起来,有些懒洋洋的:“别想着再出去溜达了,看顾点儿自己的身体吧,乔娘玫娘他们都很担心你,不为自己想想,也为她们想想吧。”

  楚绿妆侧过脸,看见放在她肩上的那双手,指节修长白皙,微微曲着,掌心干燥。那双手抽离她肩膀的一瞬间,她突然产生了一种强烈的冲动,很想拉住他问一句:那你呢?

  她的手空握了一下,什么也没抓住。卿临舟走远了。

  雪簌簌地下起来,上元节将至,每家每户都张灯结彩。咸阳一时如同裹在红罗帐里,热闹非凡。

  秦王召卿临舟入宫按例进行赏赐。一早便乘车离开了。

  屋子里烧着碳火,即便如此楚绿妆还是裹着厚厚的大氅,心不在焉地看着乔娘煮祛寒的汤药。

  细小的雪粒扑在窗户上,发出“簌簌”的声响。楚绿妆把窗子支开一个小缝,百无聊赖地往外张望。

  “妆娘是不是有些无聊?”

  楚绿妆没什么精神地应道:“有些。”她顿了一下,忽然道:“对了,我书信一封,乔娘可否帮我带给安国府的王妃?”

  乔娘道:“是慕容夫人吗?妆娘何事认识她的?”

  “上次在春日宴后偶遇,我有些事情想问她。”

  乔娘笑道:“慕容夫人是个温柔宽厚的人,能同她相识很好。”她停了一下:“不过我听说,夫人同安国君的关系并不十分好,妆娘还是不要多同她提起王爷。”

  楚绿妆愣了愣:“不好?为何?”

  乔娘欲言又止,最后还是道:“安国君,以往是有深爱之人的,但女子身份较低……王便重新给他赐了婚,那个人就是慕容夫人。听说,那个女人在他们大婚当日自杀了。”

  楚绿妆皱了皱眉头:“你是说……”

  “安国君心中对慕容夫人有怨恨,慕容夫人很早就搬到了别院。除非必要,两人几乎不在一处。”

  楚绿妆忽然没头没脑地问:“你觉得这是慕容善的错吗?”

  乔娘温和地看着她,摇了摇头:“谁都没有错。错只错在命运。”

  楚绿妆的目光聚焦在窗外细密的雪花上,又过了一会儿,她自言自语地道:“没错,门当户对才好。其他的爱情,像飞蛾扑火,不会有好的结果。”

  乔娘温声道:“不,妆娘。真正好的爱情,是地位对等的两情相悦。这地位不是门第高低,而是双方在彼此心里的地位。足够尊重对方,足够理解对方,这才是最好的爱情。”

  楚绿妆沉默了一会儿,点了点头,拿出纸笔开始写信。乔娘唤来小厮去换新的碳火。

  楚绿妆垂着眼,望着被墨泡开的笔尖,又忍不住抬起头看向外面茫茫如同荒野一般看不到尽头的雪原,心里突然平静了点。

  信很快被写好吹干,乔娘拿着信交给送信的差役,一回来就看到楚绿妆撑着腮,望着窗外发呆。

  最近她时常会这样发呆,眼睛里好像雾蒙蒙的,满是挣扎的怅惘。

  回信很快送回,楚绿妆拆开信封,看到了一行娟秀的字迹。慕容善说很开心她能来拜访,并派了车队过来接她。

  楚绿妆惊讶于她的细心,她一定听说了自己身上发生的事,知道自己不方便外出,才会派自己的车过来接她。

  去的地方自然不是安国君的府邸,而是慕容善的别院。楚绿妆下了车,就有侍女一路引着她进入了慕容善的院子里。

  侍女上前叩了叩门,道:“三姑娘,楚姑娘来了。”

  三姑娘?楚绿妆微微愣了一下,但随后她想了想,也许是慕容善自己也不愿意承认她还有“安国夫人”这样一个身份。

  门被打开,慕容善站在门后微微笑道:“楚姑娘来啦。”

  “嗯。”楚绿妆走进院中,慕容善把她领进亭子,亭上积满了厚厚的一层雪,沿着翘起的四角严丝合缝地铺好。亭前一株梅花,楚绿妆用力吸了吸冻僵的鼻子,才从刺骨的寒意中嗅出一股清冷的香味。亭中正烧着碳火,融化了亭前堆积的雪,桌子上还搁着暖炉。

  慕容善让她在桌子前坐下。桌子上摊开着一本书,底下压着一卷抄了一半的誊抄。楚绿妆瞧见那是一首诗,只看得清开头一句是“今夕何夕兮”。

  侍女很快端来茶水和暖炉,福了福身就离开了。

  慕容善并没有问楚绿妆来找她做什么。她看着楚绿妆把暖炉抱进怀里,问道:“那个刺客,有查出是谁派来的么?”

  楚绿妆摇了摇头:“还没有,不过,应该没什么大事儿。”

  “我听说你受伤了,伤的厉害吗?”慕容善看她的脸色有些过于苍白,不禁有些担忧:“我这里有些上好的膏药,不如等会儿拿给你吧。”

  楚绿妆笑了笑:“不用。可能不小心染了风寒,最近总是这样没什么精神。不打紧。”

  她又把目光移到那卷没抄完的诗上,问道:“那是什么诗?”

  慕容善目光一动,看向那首诗,笑了笑:“你说这首啊。”她把那卷诗抽出来递给她:“越人歌,你听过吗?”

  楚绿妆摇了摇头,面露好奇。慕容善弯起眼睛,屈指在桌子上敲起来,低低地唱开。楚绿妆觉得这个调子有些熟悉,忽然想起来,谢玄周曾经在碧湖春唱过。她还记得那首调子的最后两句“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好听。”楚绿妆迟疑了一会儿,问道:“这说的是什么故事?”

  这一回,慕容善没有立即回答她。她眯起眼睛望向远方,眼里似乎空洞洞的,像这场浩浩汤汤不找边际的雪。好像压在心底的悲伤忽然就破开泄露了点儿端倪。

  “这说的是吴地的一个身份卑贱的舟子,爱上了偶与她同船的王子,她爱着他,他不知道。爱而不得,心中煎熬,遇见王子,对她来说是幸,也是一场劫难的开始。”

  楚绿妆想起乔娘口中那个在别人大婚之夜自杀的侍女。或许对慕容善而言,那不止是那一对可怜爱侣的悲剧,也是她一生悲剧的开始。

  楚绿妆无言良久,不知从何说起。慕容善同许多其他的姑娘一样,很多时候都身不由己,一生像流沙一样流过,伸出手却握不住,只能被困在闭塞的囚牢,无助地听着命运从四面八方发出的桀桀怪笑。

  她何其无辜,生生做了别人死去爱情的陪葬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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