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执迷(3)
18.执迷(3)
昭王四十年,悼太子病逝,举国缟素。同年,昭王封次子安国君为太子,赐名“柱”。
此后,咸阳沉寂了些时日,边地又发生了祸乱。百越妖女在边地大肆放出虫蛊,一夜之间便死去上百人。昭王震骇,命无邸处立即带人前去清剿。
楚绿妆读完那封密信便将帛书投入火种。乔娘问道:“此为何事?”
“边地有百越妖女出没,无邸处命朱雀门同青龙门前去追捕。”
乔娘犹豫了一下:“你的病还没好……一定要去吗?”
楚绿妆笑笑:“自然。白虎门那边的大夫查出刺客身上毒的来源了,你知道是什么么?”
“什么?”
“断息蛊,虽说是最低级的一种蛊。但它确实来自百越。”
乔娘一惊:“这……?!”
“所以我必须要去一趟。”楚绿妆无意识地磨搓着衣袖,抬起头说笑道:“如果快的话,我还能回来过上元节。”
“可行军打仗本就十分危险,再加上那百越妖女,身怀奇毒,万一你遇上不测……”
楚绿妆刚开口,可想到了什么,把本想说的话吞了回去,斟酌了一下,酝酿出一个忧虑的表情,拍了拍乔娘的肩膀:“乔娘不必担忧,我定会照顾好自己,再者,此行白起将军会与我们同行。将军神勇非常,定然会收服那妖女。”
乔娘看着她,眼尾的皱纹更深了。她叹了口气,摸了摸楚绿妆细瘦的腕骨:“你要是我的孩子啊,我可是定然不会让你受这样的罪……成日颠簸……”
楚绿妆眼底的情绪软了一些,她站起身,对乔娘温软地笑笑:“别担心了乔娘,我也不小了,能照顾好自己。外面的灯笼还没有挂好,剩下的我来挂吧。”
一朝覆手翻云,一朝粉身碎骨。周杨此刻的心情就是这样。不远处紫色官袍的青年长身玉立,捧着笏板,神色漠然地一条一条念着他的罪证。
贪污枉法,□□,知情不报,祸乱人心,尸位素餐……
每一条罪证都有理有据板上钉钉,将他从神坛上砸下去。他的脸色越来越苍白,冷汗顺着脖子滑了下去。但他也没有办法救自己了,之前卿临舟就已经开始步步紧逼却不动声色,常常见好就收。他还愚蠢地以为卿临舟只敢玩些小动作,是虚张声势。现在那把剑就悬在他的胸口,而持剑的人像蜘蛛一样不紧不慢地收紧他布下的网,任被黏在网上的猎物徒劳地挣扎。
卿临舟说完,收回笏板,这才轻飘飘地抬起眼皮,带着浮冰似的的笑意,瞥了一眼冷汗不止的周杨。
昭王冷冷道:“周杨!你还有什么话好说?”
周杨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涕泗横流,不住地磕头:“大王饶命……”
这态度仿佛就说明了一切。
只有周杨知道,他辩驳了也没有用。方才卿临舟所列的那些罪证很大一部分他都没有犯过……或许有关系,但不管他犯没犯过,只要大王命人去查,一定能查出一个完美的指控他的证据。到了那时,他只会更加百口莫辩。
他太熟悉这种手段了……当初他就是这样陷害楚裘的。现在这个手段用在了他身上,而且更加天衣无缝。
卿临舟在之前他们的每一次对峙中都会磨去一点他的势力……他的党羽被一根根拔除,他放出去的密探被秘密地清理,他的退路被一条条斩断。他唯一的靠山穰侯把自己脱出去,对他的处境冷眼旁观,还一副鞠躬精粹的忧愁样,对大王叹道,此等渣滓还是尽快除去为妙。
昭王招了招手,侍从涌出来按住他。周杨动弹不得,知道自己是被当做一个弃卒放弃了,不由得恶从胆边生,挣扎着高声道:“大王!臣要告发穰侯!臣也是为穰侯办事的!”
昭王幽幽地看了他一眼,态度不明地一笑,扬手道:“周杨,你可知污蔑国戚会有什么样的下场?”
押住他的力道松了些,周杨不管不顾地道:“臣自是知道。但若是穰侯并不清白呢?”
穰侯魏冉一惊,心中大骂周杨孬种,自己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中了招,还想拉他下水!他忙站出来道:“大王!万不可听他血口喷人!”
周杨知道自己难逃一死,索性豁出去了,死也要拉一个人陪葬。他冷笑道:“血口喷人?那些事情桩桩件件,哪个没有你的影子?我自知罪孽深重无法原谅,你呢?你有什么心思?你在朝为官却常越俎代庖以乱朝纲,不守为官本分,野心恁大。指不定哪一天,这王朝就要……”
昭王神色倏地一冷,侍卫一把捂住了他的嘴,把他拖了下去,以免他继续胡言乱语。周杨拼命地扭动身体,发出“呜呜”的声音,血红的眼睛死死瞪着魏冉。
魏冉冷汗布了满脸,做出一副痛彻心扉的模样,慌张跪下道:“大王切不可听他胡言乱语。臣一心为国为大王,绝无二心啊!”
一纸谏言引发事端的肇事主卿临舟却在弹劾完后就放下了笏板,不再说一个字。他就像一个品赏戏曲的雅客,闲散地看着这场闹剧,唇角挑出冷漠锋利的弧度。
昭王转头看向魏冉,魏冉和那目光对上,后背陡然一凉。可那带着寒意的目光只是一瞬,昭王就又笑了起来,他宽厚地拍了拍魏冉的肩:“朕自是知道,爱卿赤胆忠心。愿为国肝脑涂地。朕看在眼里,自不会疑心。”
魏冉跪在地上,听闻此言,不仅没有感到宽慰,后背的汗反而多了一层,心也高高地悬了起来。
昭王微笑地看着他:“不过啊,爱卿的权力似乎是有些太大了。其他大臣看着,难免颇有微词,我不如就卸去你一些权力,也好叫那些有些意见的看看卿的忠心。卿是朕的舅舅,也要做些表率才是。爱卿说是吗?”
终于来了。
魏冉藏在宽大袍袖里的手捏成拳头,他仿佛从高处摔下,一头撞进泥沙里,连腿都是软的。他努力压下心中的不甘,俯下身说:“遵旨。”
朝会结束,诸臣散去。离开的时候,卿临舟回过头,看见一个身着深青常服的少年从屏风后缓缓走了出来。昭王似乎对他颇为恭敬,同他说话时的神色格外肃穆。
卿临舟猜到了这人是谁,有些玩味地看着他的背影,今日之事能成,多半也有他的功劳。
这时,那少年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回过头,露出一张清隽秀气的脸。他看见卿临舟,礼貌地同他一笑,有种带着贵气的矜持。卿临舟也回之一笑,转身离开。
卿临舟和谢老侯爷一起往宫外走去。
谢老侯爷看见周杨那贼人落马,心情颇为不错:“你这一招一石二鸟,倒是妙啊!周杨被扳下台,魏冉也吃了个闷头亏,想要翻身可就难了。”
“我只是顺着大王的心意来办事罢了。”卿临舟淡淡地笑了笑:“他们迟早会有这样一天,我只不过推了一把。”
两人又说说笑笑地谈了些其他的事,说到了谢玄周,谢老侯爷一谈到这个不成器的儿子就一头鬼火,虎着脸道:“这兔崽子几天不打就要上房揭瓦,这么大了还这么个纨绔做派,流连花丛没个正形,自己的终身大事一点儿不上心,我都快给他操碎了心了!”他叹了口气:“前天给他安排了几场相亲,他倒好,去秦楼楚馆里呆了一天一宿,又唱曲儿又跳舞,把那些姑娘丢到脑后去了,那几个姑娘倒是挺喜欢玄周,家世也不错,性子都挺好,不过等了大半天也不见人,垂泪走了。这瘪犊子,把他逮回来后还敢跟我嚷嚷不想娶妻,把我气的给他揍了一顿……都玩了这么久了还没玩够吗?早就该找个人管管他了。唉,他要是像贤侄一般就好了,妻妾成群,也不看我操心了。”
卿临舟诡异地沉默了一瞬:“……妻妾成群?”
老侯爷大力地拍着他的肩膀,不吝赞美道:“贤侄的后院真是群落万象百花齐放啊,我儿要是能有你一半厉害就成了,不过贤侄是都成出了名芝兰玉树容姿昳丽的翩翩公子,我儿可没那么大本事。”
按理来说,卿临舟才是真正“流连花丛”的诠释者,民间和官僚之间凡提到他就是一句花花公子,都城里较大的花楼他都溜达去撑过场子。和他比起来,谢玄周还算是安分的。不过他虽然生性放浪不羁,还是觉得自己应该解释一下,免得老侯爷觉得自己平日就泡在温香软玉里不务正业,还带坏了他儿子:“其实我……”
老侯爷突然开口道:“对了,那个姑娘——就是楚裘他女儿,现在还好吗?说来也是故人之子,一直想找机会去看看她,可惜到现在都没找到机会。”
卿临舟被这么一打岔,也忘记了方才想要说什么。他眯起眼睛,眉眼渐渐弯了起来,叫人想到融化在水里的蜜糖。他半真半假的叹了口气:“那丫头啊,好着呢。一肚子坏水,成天想着往外流,谁不好她都不会不好。”
老爷子哈哈大笑:“这我就放心了。玄周与她似乎也挺熟识,前几天还同我说起了她。好像给那丫头气的不轻,上蹦下跳的,说要把她揍一顿。我估计就是给那丫头摆了一道,哈哈,别说,我可真是越来越想见那姑娘了。”
卿临舟也忍不住笑了出来。
“你同那丫头如何了?我可是听说你为她做了许多事,处理周杨有一半也是因为她吧?”老爷子爽朗地笑道:“能让贤侄这般明珠般的公子折首,想必是个貌美如花的姑娘吧?同青阳比如何?将来谁是一房谁是二房?”
皮厚如卿临舟闻言在这番直白的话前也忍不住尴尬地摸了摸鼻子:“伯父,这回您真是误会大了,临舟虽然有些放浪形骸,但还算克己守礼,从未逾矩。我待青阳如同妹妹,从未有过男女之情,至于楚绿妆……她,唉,算了不提了。她若是听到这番话,不得冷笑着把眼珠子笑歪。”
老侯爷沉默了一瞬,想到了自个儿勇猛无双的夫人,试探地问道:“楚姑娘性子……有些泼辣?”
卿临舟摇了摇头:“泼辣算不上,但谁要是整到她头上,她能笑着玩死你。”
老侯爷顿时有些忧心:“哎呀,那她必然看不惯你三妻四妾,见你四处留情,说不定会让你跪搓衣板,打断别的姑娘的腿……指不定还会打断你的腿。”
卿临舟心说您完全没理解我说的话是么?不过他还是顺着老侯爷的话想象了一下,顿时觉得腿疼的一抽。
“然后跟你冷战个十天八个月,等你眼巴巴地追过去道歉。再让你跪个几天搓衣板。”老侯爷说到这里,颇是感同身受地摸了摸膝盖。
卿临舟完全被带跑,犹疑地道:“她……她不敢的吧?”
老侯爷一副“小儿你不懂”的肉疼表情:“有什么不敢?难不成你跟她骂回去?那你就别想爬上她的床榻了。而且这主要还不是心疼她吗,气多了还伤身,所以我说啊,家里女人一多是非就多,还不如几个大男人过……”
老侯爷突然诡异地哽住了,接着他转过头来,有些大惊失色地说:“我听说有些二世祖就好男风,越地尤其盛行,私下里还会赠送娈童……这兔崽子这个不喜欢那个不喜欢,其实不会喜欢男人吧??我看他和你玩的最近……他是不是对你有那个意思?”
卿临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