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怀中沙(2)
第二天,楚绿妆天还没亮就醒了。这几天她睡得太足,导致觉很浅,不怎么睡得着。她睁着眼在床上又躺了一会儿,就穿上衣服起来了。
外面还有些黑,但风很凉。楚绿妆提着灯笼走到亭子上,往湖里撒了把鱼食,就靠在亭子边吹风。灯笼的光倒映在湖水里,波光凌凌。金红交错的鲤鱼游过来争抢鱼食,水面荡开一圈圈涟漪。
清晨的风格外清爽,吹的人心旷神怡。楚绿妆餍足般地眯起眼睛,伸了个懒腰,筋骨拉伸开来的感觉让她舒适又惬意,头脑也清醒了不少。
渐渐的,天幕亮了一些。她便将灯笼放在桌上,仰头等着日出。太阳从地平线下缓缓升了上来,黎明的第一缕阳光温柔地铺了下来,天穹也越来越亮,日光像破茧的蝶,涌向四方,那一刻的壮丽无法言表,却给人一种被洗涤了一般的神圣庄严。
她望着淡淡的天光,轻轻喟叹一声,心里某个地方也像打开来,松快了不少。
第一声鸡叫响起的时候,天刚蒙蒙亮。乔娘也起床开始打扫庭院,看到楚绿妆站在院子里练剑时还吓了一跳,扫帚都险些没握住:“我还以为是谁呢……妆娘?你起这么早干什么?”
楚绿妆抹了把头上的汗:“这几天睡太饱了,睡不着,就起来了。”
“也是。”乔娘点了点头,又问:“那你饿不饿?可想吃点东西?”
楚绿妆摸了摸肚子,是有点饿。昨晚喝的药有助眠的功效,玫娘送的饭她没吃多少就困了,剩下的饭菜都便宜了卿临舟那厮。
她点了点头:“有点饿,那就麻烦乔娘了。”
“嗐,你这孩子,什么麻烦不麻烦的。”乔娘笑了笑:“等着啊,我去给你煎些饺子吃。”
楚绿妆放下剑,点头道:“好。”
过了大约有一炷香的功夫,楚绿妆打好水洗完脸没多久,乔娘就端着一叠煎饺回来了。她把碟子放在桌上,看着楚绿妆眼巴巴望着她的样子,乐笑了:“等了很久吧?是不是饿坏了?过来吃吧。”
楚绿妆乖乖地坐过来,夹起煎饺蘸着酱料吃,吃的脸颊鼓鼓的,满足地眯起眼。她最喜欢吃乔娘煎的饺子了,皮脆肉多,蘸着酱料吃简直人间美味。
楚绿妆嘟嘟囔囔地道:“乔娘,好想把你拐走啊……以后吃不到这么好吃的煎饺可怎么办。”
乔娘笑的合不拢嘴,摸了摸她的头:“怎么会,我一直在这儿,你想吃,和我说一声不就行了。”
楚绿妆咀嚼的动作停了停,她眯眼笑了一下,没说话。
等她吃完一盘煎饺,已经饱的不得了。她擦干净嘴,打了个饱嗝,揉了揉肚子,仰坐在椅子上,长出一口气:“好饱。”
乔娘哭笑不得道:“妆娘,你……你可千万别在大人面前这个样子,女孩子家还是得注重些形象。”
楚绿妆掀了掀眼皮:“哦。”
乔娘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收拾好碟子去洗。
楚绿妆连忙说:“我来洗吧。”说着去拿碟子。
乔娘自顾自地端起碟子:“我来就行。你消消食,继续练剑吧。”
楚绿妆看她转身,缓缓眨了眨眼睛,突然问道:“乔娘……这几天,大人他……”
“哦,大人啊,”乔娘敏锐地知道楚绿妆说的是她被关起来的那几天大人是怎样过的,了然地笑笑:“你不用担心他,大人这些天就是忙了些,玫娘一直在照顾他的起居。玫娘这孩子心细,惯会照顾人的,放心好了。”
楚绿妆想起那三声敲门声,像是某种不为人知的默契的暗号。
她点了点头,眸子映着初阳的光,笑了一下:“哦,挺好。”
下午楚绿妆回了一趟无邸处,抱回来些卷宗。虽然她休了假,但也不能闲太狠,张辉就一口气清了半个箱子的档案让她处理。这些卷宗上记得都是些鸡零狗碎的小事,处理起来并不难,无非是分分类,再发给不同的部门处理,就是有些繁琐,所以一直没什么人愿意干。楚绿妆刚好闲来无事,就接了这个活。
她抱着一大卷卷宗,得死死搂着才不会掉。田里韭菜似的卷宗七七八八、高高低低,几乎挡住了她的眼睛。所以她刚走到路口,就被人撞了。
各种卷宗掉了一地,撞着她的人不好意思地边道歉帮她捡,好不容易把一地的卷宗都捡起来了,楚绿妆拍拍灰尘站了起来,就听见旁边酒馆二楼有人在笑。
她一抬头,果然看见了谢玄周那个憨批。
他用筷子敲了敲窗棂,笑的花枝乱颤,趴在窗边甜丝丝地说:“哎呀,这位姑娘,你看上去好蠢啊。”
楚绿妆站着望了他一会儿,谢玄周依旧不知死活地在笑。她理了理卷宗,果断抬脚朝酒楼走了过去。
谢玄周大惊,忙指使酒倌去关门,却被楚绿妆一脚踹开。
她径直走到他对面坐下,把那一摞卷宗往桌子上一堆,眯眼道:“很好笑?”
谢玄周心中一紧,情不自禁地摸了摸屁股:“你干什么?我告诉你,这里是二楼,摔下去会死人的。”
楚绿妆从碟子里捏了块糕点咬在嘴里,一笑:“哦,不会,二楼,顶多瘫痪而已。”
“……”谢玄周礼貌地笑了笑,站起来就走,被楚绿妆横腿一绊,啪叽一声摔在地上。
楚绿妆转头望着他,用沾满糕点屑的手指慢慢点了点桌子,扬起下巴,皮笑肉不笑地道:“一桌子糕点还没吃完呢,你跑什么,谁还能吃了你不成。这么久没见,你不请我喝坛酒么,这店里最贵的是什么?梨花白?行,那就这个吧。”
谢玄周气急败坏地站起来拍衣服上的灰:“目无尊法,无法无天,野蛮泼妇!”
“骂的真好听。”楚绿妆站起来,拎起他的领子就拖到窗边:“抓紧时间再多骂两句,我怕你等会儿就没机会骂了。”
“救命!你要干什么?!疯婆子,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救命啊!!!”谢玄周拼命扒住窗沿,杀猪一样地叫唤:“我买我买我买还不行吗!!你松手!!!!”
酒楼小倌探头探脑地望着他们,也不知道到底是个什么事态,不敢贸然上前。
楚绿妆露齿一笑,松开了手。谢玄周气鼓鼓地理了理衣领,一眼瞥见鬼鬼祟祟偷看的小倌,恼羞成怒地瞪过去骂道:“看什么看!还不快滚去拿酒!”
“诶!”小倌吓得一抖,连忙跑去拿酒了。
谢玄周气成河豚,坐在一旁不理她。
小倌很快将酒拿来,楚绿妆隔着布闻了闻酒香:“哟,真不错。”她拎着酒坛对着谢玄周晃了晃:“那么多谢款待,不用你请我留下,我走了。”
她说着抱起卷宗,大摇大摆地转身往楼下走去,那样子活像个刚吃完霸王餐就跑的土匪,又拽又嚣张。
“喂!臭丫头!”
楚绿妆顿住脚,回过头。谢玄周站在门口,气呼呼地甩了一个布包过去,没好气地说:“看在你可怜兮兮的,把自己搞成那么个惨样,我好心安慰安慰你!家里仆人随便做的,送你吃了。”
他又指了指酒坛,环着手臂冷哼道:“还有,我劝你这个鬼样子还是少喝点酒吧!小心哪天就嗝屁了!”说完甩上了门。
楚绿妆接住布包,诧异地抬头。看到紧闭的门,她愉悦地笑了笑,狐狸一样狡黠,把布包塞进怀里,扬声道:“哦,那可多谢关心啦。”
“……”谢玄周小声嘀咕道:“不要脸,谁关心你。”
楚绿妆晃晃悠悠地回了府,提着一坛酒,扛着数不完的卷宗。
剑风看到她,朝她打了个招呼:“楚姑娘,买酒去了?”
楚绿妆笑嘻嘻地说:“路上打劫来的。”
她回了自己的院子,把卷宗往桌上一堆,乔娘便敲了敲门:“妆娘,世子妃来了。”
慕容善提着食盒走了进来,她朝身后挥了挥手,侍女们便自觉留在了屋外。她把食盒放在桌子上,温声道:“听说你醒了,我就过来了。身子好些了吗?”
楚绿妆笑了笑:“没什么大碍了。”她打开食盒,打趣道:“每次你来都要给我带吃的,还每次都是满满一盒,大家都以为我特别好吃,卿临舟那王八蛋每次都来骗吃骗喝还骂我是猪。”
“真的没事了?”慕容善还是不放心,拉过她仔细检查,眉头越皱越深:“瘦了许多啊。以前就瘦,现在更瘦了。”
楚绿妆拍了拍她的手背,轻描淡写道:“没事的。我以前也这么饿过,饿了好多天呢,这不都没事吗,休息一段时间就好了。”
楚绿妆想起什么,从怀里掏出谢玄周扔给她的布包,也不知道里三层外三层的包了些什么。她把布包打开,就看到了一块用油纸包着的酥饼。有些粗糙,但楚绿妆还是认出来了,这是她最喜欢吃的酥饼——芝麻酥饼。
楚绿妆怔了怔,心里突然有什么地方微微一陷。
慕容善也看到了:“这是芝麻酥饼?谁送给你的?”
楚绿妆道:“谢玄周那家伙,说是家里厨娘做的。”
慕容善却突然笑了:“我听说这几天玄周一直在家里学烙饼,折腾坏了几只锅呢,我还当他怎么了,原来是做给你的。是想安慰一下你吧?我看,这大概是他烙的比较好的了。”
楚绿妆惊讶地道:“啊呀,原来是他自己烙的啊,怪不得……”怪不得这么害羞,还甩门。
她嘴上不饶人地道:“这我可得小心点吃了,他做的我可不放心,万一吃出毛病来了……”话虽这么说,她还是低头咬了一大口,出乎意料地,味道竟然不错。
她就那么低头顿了一会儿,再抬起头来又是盈盈的笑:“喔,竟然还不错。”
可慕容善看见了,她低头的那一瞬间,眼里分明湿润了。
楚绿妆两三口把酥饼吃完了,慕容善默默无言地看着她,尔后突然轻声道:“……妆娘,过了上元,我就要搬回世子府了。”
楚绿妆一怔,她抬起头看向慕容善,这个一向淡雅无尘、怡然自得的女子头一次露出了迷惘的目光。即使是那天向她叙述前程往事,她也没有这么迷惘无助过。
“……太后希望我搬回去,泠儿也希望,她们都认为这样是对的……”
她握住慕容善的手:“那你呢,你想搬回去吗?”
“我不知道。”慕容善颓然道:“我并不想……我知道,离得远远的才是对的。我不想再那般伤心了,可是我……”
楚绿妆听得懂她的未尽之言:可是她真的很想他。
能日日见到他,能于他同塌而眠,能和他同吃同住,这些一直是她渴望的礼物,可是这个礼物,是有毒的。
这么多年,她对他的爱已逾千斤重,是心上的一根刺,一碰就会痛。是以望而却步。
“不管别人是怎么想的。”楚绿妆望着她,眼里仿佛有浮冰般的碎光,温柔又疼惜:“如果你想,那就去吧,这没有对错。我永远是支持你的,三姑娘。”
慕容善闭了闭眼睛,她轻呼了口气,握紧了楚绿妆的手,笑道:“妆娘,谢谢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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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元节至。灯树千光照,花焰七枝开。这天宵禁解除,夜市繁荣,花灯争奇斗艳,灯火璀璨如星落。
连鹊桥上明亮如宙。黑色的河水上漂满了荷花灯。
夜晚更有一种静谧、安宁的感觉,因此热闹起来更显热闹。
街上人头攒动,楚绿妆兴头上来,东张西望,走着走着就和卿临舟他们走散了。她也不着急去找他们,反而彻底放松下来,只四处转了转,发现真的看不到他们,就索性放弃了。
四周摊贩的吆喝声连成一片,使这五光十色的夜晚显得更加生动。奇技淫巧,珠宝玉石,竹马木雕,琳琅满目。
她突然觉得这么热闹的日子应该吃点甜的东西,就去买了根糖葫芦叼在嘴里,正巧听到前面有人表演,她便随着人流晃到前头看表演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