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九章
“陛下,宋大人到了。”
“宣。”封怀瑞从桌案后抬头,见那一身绯衣的女官缓步走入,幽深若古井的眸子冷冽,幞头衬得皮肤越发苍白,偏生唇色嫣然,有种病态却动人的美。
她一掀袍子,干脆的跪下:“臣参见陛下。”“起来吧。”封怀瑞着实是喜欢她,待她也是尤为关心:“宋卿近来可好?”
“回禀陛下,臣一切尚好。”宋珂站的笔直。封怀瑞走到她面前,平视她:“朕早已同你说过,在朕面前你不必如此拘束。”“若臣不规矩些,御史台的大人们又要挑臣的不妥了。”宋珂说的是实话,打自她上任以来,封怀瑞桌上参她的折子就没少过。
“有朕在他们能拿你如何?”封怀瑞毫不在意地挥挥手:“他们都对朕毕恭毕敬,你随意些朕也舒服。”“那臣斗胆问陛下一件事。”宋珂抬起头看着他:“陛下何时再给臣升官?”
封怀瑞一愣,随即笑道:“怎么,你还嫌如今官职小了?”宋珂颇为认真地想了想:“小定是不小的,只是谁嫌官大呢,臣可是想当大官啊。”
他也不生气,只是觉有趣:“你这般坦荡地说出来就不怕朕治你的罪?”
“正是知道陛下不会,臣才敢说出来。”宋珂竟带了几分理直气壮:“陛下不也早已知道臣就是个俗人了吗?”
封怀瑞大笑。
一旁候着的福安也微微弯起嘴角,这位宋大人倒是坦坦荡荡,比那些个嘴上说着一心为国不求回报背地里却大肆敛财的人好多了,又是个有能力办事利索的,也怪不得陛下越发地器重她。
“封雪可有欺负你?”笑够了也该说正事了。宋珂摇头:“大人对臣很好。”对此封怀瑞深表怀疑,封雪他再熟悉不过了,那个招人嫌的性子当真能跟宋珂好好相处?宋珂生怕封怀瑞不信,还信誓旦旦地说:“臣如今的一身本领都是大人教的。”
封怀瑞努力压制着嘴角的抽搐,你这一身本领可都不是什么好的本事,还骄傲上了?他揉揉额角,委婉地说:“你可知道你的名声...不大好?”
哪儿是不大好,是十分不好。、宋珂太清楚自己在外头的传闻和臭名声了,听封怀瑞这么问,直直点头:“知道啊。”
“你丝毫不介意?”封怀瑞支起手撑着头,好奇道。
如果介意我就能得到我想要的,那我十分介意。
宋珂心中腹诽,面上恭敬:“臣为何要介意?”
“....说起升官加职,倒也不是不可以。”封怀瑞转开话题:“朕近来听说了一些卫国公的传闻,朕甚是担忧,不若你去查实一下?”
虽说是询问,却不见得能拒绝。
宋珂低着头,嘴角带着薄凉笑意:“臣明白。”
卫国公阮勋,出身平凡,十四岁披战袍上战场,封为国公时不过二十八岁,南境安稳他功不可没。然而,二十年戎马生涯让他在军中威望甚重,更有传闻言之,南境烽火骑只识阮公不识天子。
宋珂含笑合上卷宗,抬眸看向来人:“今日怎么这样有空?”来人一头银发,正是封雪,此时正微微蹙眉看着她:“你是活腻了吗?”
“活腻了是不可能活腻的。”宋珂对他不中听的话习以为常。
“那你为何答应他去处理卫国公之事?!”
“为什么?”宋珂仿佛听到什么可笑的话,面上的笑容越发的灿烂:“我要升官。”
“宋珂!”封雪被她这副模样气着了,一拍桌子,咬牙:“有多少人拥戴阮勋你知不知道,他们动不了他,但是杀一个你轻而易举!”
“那又如何?”宋珂微微敛了笑,认真地说:“封雪你该知道我比任何人都想往上爬。”
“利欲熏心!”封雪瞪她,这个女孩儿在他身边这么些年,人心非草木,他对她终归是有感情的,眼下怎么能眼睁睁看着她去做这样危险的事情?
宋珂点头:“对啊,我就是。”她仰头看着封雪:“封雪,我知道你是为我好,可是...”她停住了话语,抿了抿唇,直直望着封雪。
又是这样的眼神。
倔强,不甘,似燃着一簇永不熄灭的火焰。
封雪再一次在这样的眼神中败下阵来,撇过脸:“届时我派几个暗卫到你们家去,你...行事小心些。”他顿了顿,补充道:“若是有什么困难来找我便是。”
“好。”
“不过你还真的是什么都敢做。”封雪坐在她对面,喟叹一般。宋珂无所谓地说:“这有什么,只要我对他而言还有用,他一定会保我。”“若有一日他找到了比你更好用的刀呢?”
“那不要有这把刀不就好了。”宋珂笑得人畜无害,说出来的话狠戾。
封雪沉默片刻:“你找到机会还是离开大理寺吧。”
“诶,为什么?”
“你瞧瞧你,在这儿别的没学会,净染了一身戾气。”封雪颇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意味。
“那是因为师父您教的好啊。”宋珂无辜眨巴眼睛。
封雪:“...闭嘴!”
......
宋珂出了大理寺一眼就看到了在台阶下等她的少年,少年见她便扬起唇角:“姐姐。”
“嗯,”宋珂拒绝了坐马车,她偏头看着顾霁生:“阿生,陪我走走好吗?”
“好。”顾霁生二话不说地答应了。
冬日天黑的格外早,这个时辰已日薄西山,街道两旁的小摊都开始收摊了,路上行人行色匆匆,高门大院屋檐下点起了灯,烛光透过灯笼照在人生上莫名地温柔,却也落寞。
“阿生。”宋珂微微低着头,顾霁生的角度只能看到她头上的发髻:“怎么了?”
“如果..你将要做的一件事会伤害到无辜的人,那么你还会去做吗?”宋珂心乱如麻,她当着今上,当着封雪的面都表现的毫无所谓,利欲熏心,但是她...也是有心的啊。
顾霁生沉吟片刻:“这要看是什么事情吧。”他半开玩笑道:“若是让我割肉喂鹰那样的事,我还真做不出来。”
“若是给你钱财允你仕途,让你去陷害一个无辜的人呢?”
“我自然不会。”听到这样的回答,宋珂扯了扯嘴角,露出讽刺的笑,果然是他啊,他这样好的人,怎么会去做害人性命的事情呢。
顾霁生是何等聪慧,见宋珂这个模样,心中便有了些许猜测却仍旧当做不知情:“姐姐可是有什么烦心事?”
宋珂仰头呼出一口气,侧眸勾唇:“或许吧。”
她的眼神刺得顾霁生心中一疼,平淡无波透着些许苍凉的眼神,他藏在袖中的手渐渐握成拳,克制着将她拥入怀中的冲动,只是说:“姐姐惯来有自己的主意,做自己想做的便是,何必在意他人眼光?”他顿了顿:“反正我是站在姐姐这边的。”
宋珂若是在意世人眼光也就不会放任自己臭名在外了,只是不知怎的,这些年她越发在意顾霁生如何看她的罢了,听到顾霁生这么说,她轻笑出声:“你可说到做到。”
顾霁生挑眉:“我什么时候说话不算话过?”
宋珂歪着脑袋想了想,露出了狡黠的笑容:“在书院的时候,你说夜游若是被夫子发现了,你担下全部惩罚。”
宣德四年的三月庙会正是出了先帝丧期后的第一个盛典,自然热闹非凡。那时的宋珂江逢璟已经与顾霁生几人混熟了许多,年纪小经不住诱惑,几人趁着夫子不注意全部都跑出去庙会。出去前顾霁生还信誓旦旦地说若被夫子发现了便说是自己贪玩偷偷跑出去,几个哥哥姐姐是来寻他的。
结果玩够了,翻墙进书院的时候,李夫子黑着一张脸正站在墙下等他们,结果...自然是几个人一同被罚了。
说起这单往事,顾霁生尴尬的摸摸鼻子:“谁能想到韩夫子临时同李夫子换了啊。”李夫子是书院里最严格的夫子,规矩也最多,没有人不怕他。
“当初总想着快些离开书院出来,如今倒是挺怀念的。”宋珂同顾霁生并肩走着,轻叹。
宋珂和江逢璟在郢都举目无亲,无可依靠,本是不易的。但是书院的人们格外的温柔,同窗们总是“不小心”地带多了吃食只能分给大家,“不留神”地落了东西让她和江逢璟帮忙拿过来,拿来后还有银子,同窗也好,夫子也好,一边帮着他们一边都小心翼翼地维护着他们的尊严。
不过,也有些招人厌的人就是了。
“那姐姐可要回去见见几位夫子?”已经到了宋府门口,顾霁生停下脚步,低头看着她。“还是别了吧。”宋珂笑着摇摇头,这一路过来她得罪的人不少,不少人把她当做眼中钉肉中刺,若因为她而让书院遭受什么,她可能一辈子都不会安心。
“走啦。”她看起来心情好了些,慢悠悠地走上台阶,突然想起了什么,回头看着顾霁生:“阿生,你若是再同我走这么近,保不准会发生什么。”
“会发生什么呢?”顾霁生眼眸弯弯,眉宇间是少年不信世上有无力的轻狂意气。
宋珂不知该说什么,只是缓缓抬手戳了戳他的额头,无奈:“我回去了,明天见。”
“好。”顾霁生笑起来时声音总有些软:“明天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