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相国

  宋珂在榻上小睡了一个时辰，醒来时头昏脑涨的，她只当自己睡多了，慢慢悠悠地穿衣服，一刻钟后人才到沈谨言屋里。

  沈谨言见她进来，招手让她过去。宋珂径直走到她身边，沈谨言将手中的箭放到宋珂手里：“看看，看得出问题吗？”宋珂掂了掂，举到灯下细细看了看：“这是军中制箭？”“对。”沈谨言冷笑：“而且做工也是定好的。”

  宋珂眯着眼睛看箭镞的位置，隐约看到一点标记，却因为头晕看得颇为吃力，沈谨言从她手中将箭拿回来：“别看了，兵部制的。”

  大隋边境均有驻军，而边军制箭多由所属总督府制造，如天永军兵器是安州制造，暗处由曲水纹样或安字字样，远东军则有远字字样。唯独是京城金吾卫和禁军所用兵器由郢都兵部制造。

  如果她没记错，兵部尚书正是许杞的父亲许攸。

  “不错不错。”宋珂笑眯眯地，心情十分好。薛家是跑不掉了，本来还愁着怎么样才能将许家也扯下去，现在倒是他们自己把把柄递到她们手里来了。

  郢都专用的兵器无端流到北地柳州，许攸这个兵部尚书不死也得脱一层皮，加上...有她在，许家是别想起来了。

  许杞和汤嫣儿的脸色一定会很好看。

  “送到安州去定罪？”柳州州府黄玉源也不可靠，只能再往上去总督府了。

  “当然是去安州，但是届时言姐你可记得当做不认得我。”宋珂整整衣袍，双手交叠，行了个大礼：“这些时日多谢少将军相助。”宋珂清楚，这个案子能这么轻易地结束，很大程度上是因为沈谨言和她背后的沈家。

  “也不全是帮你，这是在我安州总督府治下的案子，我来追究合情合理。”沈谨言将她扶起来，眸色幽深温柔：“既然事情能了结，你今晚好好休息，我们明天就出城。”

  “好。”宋珂起身时整个人却晃了晃，沈谨言连忙扶着她，碰到她后惊讶：“怎么这么烫？”宋珂软绵绵地笑了笑：“我还说我无端端的怎么头晕呢，原来是病了啊。”

  林昕来得很快，一脸如我所料，宋珂躺在床上：“你怎么一点儿也不意外？”

  “我说了，你自己的身体被你折腾坏了。”林昕坐下就把脉，开药，施针：“好好养个把天吧。”

  “可是我还有事要做。”宋珂病着，一双眸子氤氲水汽，瞧着有几分可怜。

  “事情做不完。”林昕不为所动：“命重要还是干活重要？”宋珂用她几乎转不动的脑子认真地想了很久，认真地说：“一样重要。”林昕手下一重，宋珂当即疼得面容扭曲：“疼疼疼。”

  “呵，”林昕放轻了手劲：“我再说一次，你给我好好养病。”

  所谓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宋珂能下床活动已经是两天之后的事情了，一能下床活动，她连夜带人将销魂窟和花家村连锅端了。

  玄色披风在风中猎猎作响，绮丽银纹攀上她的肩，沉沉夜色染入她眸中，一双剪水瞳不带丝毫感情地看着沈家府兵将将那些人押解前往安州。

  看到最后一个人送上囚车，她才闭了闭眼，望着星河，呼出一口气。

  她如今也能坦然面对了呢。

  宋珂眼角染轻红，笑容却如释负重。

  宋珂一行人的将动静藏得好，直到宋珂一行人都离开了柳州地界，许杞才收到了消息，侍卫进来：“薛城在外边等您。”他嗤笑一声：“不见。”

  “我认为还是见见好。”侍卫说。许杞定定看他片刻，缓缓笑了：“行。”

  外面的薛城早就急成热锅上的蚂蚁，见到许杞出来连忙扑上去，一把鼻涕一把泪：“大人，您可要帮帮我啊。”“哦？”许杞淡淡道：“我能帮你什么？”

  薛城愣住，喃喃道：“可是...”“我再三提醒过你，宋珂和沈谨言不是好对付的，你却置之不顾。”许杞见他这幅呆滞的样子，目露不忍：“罢了，我再帮你一回。”他抬眸与侍卫对视一眼，侍卫微微点头。许杞说：“我等会儿派人送你离开。中途若是被人抓住了，你先认了贩卖人口的罪，我届时找人救你出来。”

  “好好好。”薛城知道自己做的事情说出来都是诛连三族的死罪，能扒住许杞这根救命稻草自然不会松开，他说什么薛城也都全部照做。

  薛城离开后，许杞哼了一声，低笑：“蠢货。”拉着侍卫转身回了房。

  薛城走在街上慢慢回过神来，只觉有些不对劲，只是还未等他想清楚，他就被人从背后敲晕了过去，醒来时在不知前往何处的狭小马车上，手脚都被绑紧，口中塞着布团。

  有人挑帘探头进来，见他醒了：“哟，醒的蛮快的，没事，再睡一会儿。”薛城隐约看见他是侍卫打扮，以为是许杞派来的人，听他这么一说连连点头，憋屈地在这小小马车里睡了过去，浑浑噩噩间总觉得有些不对劲，却想不起来。

  直到他看见安州官衙四个大字时才反应过来——许杞的侍卫说话带着京城的口音，而方才那人音调与他平日的听得无二。

  只是，现在想明白了又有什么用？

  薛城被捕的消息传来，整个柳州城都震了震，以前和薛城同流合污的人收拾家当准备潜逃，被薛城欺压的人欢呼声震天，而黄玉源只是呆呆坐在桌案前许久，老妻走进来，目露担忧：“老爷。”

  黄家不富裕，即便他后来同薛城勾结了也不过过得不错罢了，老妻身上的衣服是前年的纹样了，黄玉源起身握住夫人的手：“鸢儿在庆州，你不去看看她？”黄夫人望着他，摇摇头：“我陪着老爷。”黄玉源轻轻叹气：“这么些年辛苦你了。”最初他不肯屈服于薛家的时候，薛家隔三差五便来找茬，鸢儿脸上的疤也是那时落下的，幸好鸢儿成年后便改了母姓，与他断了关系。

  许杞听到消息后，还是懒洋洋地靠在榻上，拿着酒壶往嘴里倒酒，神色迷醉：“你去吧。”侍卫看了他一眼：“你多保重。”许杞嗤了一声，叫住他：“阿旗，你究竟有没有过真心？”侍卫沉默地看着他许久，久到许杞眼眶泛红，才点头：“有。”许杞愣了愣，抬手掩面，挥挥手：“走吧。”

  片刻之后，屋中只剩下了他一人。

  他听见楼下的喧闹，听见“走水了”的惊呼，却仍旧懒洋洋地窝在榻上，只是眼角微红，一滴泪无声落下。

  真蠢呐....

  当天晚上宋珂便收到了许杞葬身火海的消息，她不是没有怀疑过，但那是林昕亲自确认过的，那就这样吧。

  宋珂亲自到了官衙的牢房里，薛城牢房由暗门卫看守，不说一只苍蝇也出不去，起码薛城跑不了，病着的女郎更加瘦削苍白，她站在牢门外，居高临下地将他望着：“许杞死了。”薛城猛地抬头，难以置信：“你说什么？”

  “许杞死了，没有人能保你了。”她露出一个残忍的笑：“开心吗？”

  薛城怔愣许久，蓦地冲上前来：“你算什么东西，暗窑出来的肮脏货，你凭什么审判我！”薛城恶狠狠地盯着她，双眼通红又几许癫狂之色：“我可是薛城，我是神子选中的人！”

  他狠狠地呸了一口，宋珂侧了侧身子，躲过他那一口唾沫，暗门卫连忙堵住薛城的嘴，又向宋珂说了声抱歉，宋珂摆摆手，看着薛城，缓缓勾起嘴角：“是啊，我出身卑微，你出身百年世家；我从小颠沛为了活下去什么都做过，你高枕暖床生活不愁。”

  “可是，那又如何？！”宋珂眸色淡淡，望着他的眼神与望着蝼蚁无异：“你别忘了，如今你是阶下囚，而我，是正四品的大理寺少卿，是有权利审判你的那个人！”

  薛城仿佛一瞬间老了十岁，宋珂拂袖离开，心中嗤笑，薛城生来有一手好牌，偏偏自己作孽将好牌打得稀烂，还拖累了整个家族。

  夜过三更，暗门卫换了一次岗后，从薛城牢房中的窗户飘进来一阵清香，暗门卫揉揉鼻子，抱着长剑靠在墙上，素来警惕的暗门卫眼皮渐渐合上，一道黑影掠入牢房，取出暗门卫身上的钥匙，打开牢房，走到薛城身边，见他在周梦香的作用下睡得像只猪，一双淡漠的眸子也有了几分嫌恶，蹲下身将他从头到尾搜了一次，将一块薄薄的图腾诡美青铜纹章摸了出来放入怀中——若宋珂在这里一定认得出那是连火纹。

  那人将一切还原，不急不慢地走出大牢，就像在自家院中散步一般，气定神闲。

  宣德十一年三月，大理寺少卿宋珂翻查柳州失踪案，经核实后，确定薛城贩卖人口，私养军队之罪，判十日后问斩。兵部尚书许攸玩忽职守，监管不力，革职思过。

  安州总督沈桓亲自下令，少帅沈桐川亲自带人将北境一带彻底翻查过，毁去近十个销魂窟。

  期间出了个岔子，沈谨言奉命去处理私军的时候，柳州守城军只余下了一万人，其余的人像是一夜间凭空蒸发了一般。

  年轻的公子坐在茶楼上，看沈谨言来了又走，慢慢地笑了，将手中的酒一饮而尽。

  宋珂，你这次又能怎么办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