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第69章
宋珂身为折风使辅官却在公堂之上被指证设立私炮房,并意图以重刑逼迫明兰伏法以灭口。此事一出便在百姓中激起千层浪,在有心人的推动下更是传得沸沸扬扬,说什么的都有。
顾霁生回到匠部以后便开始了半封闭式的工作,直到今天才得了放风的空子,蜂刺颤颤地给他递上淮州城传来的消息,并且做好拦住这个少爷的准备。
顾霁生看完之后果然急得在屋子里转了好几圈:“你们安排人去查了没有!”
“安排了。”蜂刺盯着他,生怕他趁自己一个不注意就夺门而出。
顾霁生总觉得哪里说不上来的不对劲,一直在屋子里走来走去,顾霁生的屋子不小,但是堆满了各种画卷图册,量尺工具,走动的位置不大,说白了就是一直在蜂刺面前转圈,蜂刺:“公子你也别转了,宋大人聪慧,这样的栽赃,宋大人一定早就料到。再者,程侯爷、柳大人、元大人诸位大人都在,想必不会让宋大人蒙冤的。”
话是这么说,顾霁生的理智让他冷静,相信宋珂,但情非理可控,他只想到她身边去。
正巧,外边来人:“顾副令,有您的信。”
顾霁生接过信,见落款是宋珂,连忙打开。
“与君久不见,甚是思君。今日见夏花,忽念当年夏日,与君同游江畔,如今想来,恍若隔世。珂欲邀君归京后再游洛川,不知君应否?亦不知君思夏花否?”
信中是难得的小女儿心思,顾霁生笑了出来,跌坐在椅子上,抬手捂着眼,嘴角笑容苦涩:“小珂...”
云山被破,尽管徐清已死,但沈谨言和杜若霖尚不知下落,阿旗将大部队撤出了云山,前往金州。
他们没有走官道而是选择了翻越山林。
阿旗坐在火堆旁,皱眉:“宋珂竟然这么容易就进了圈套?”
“说到底还是突如其来的栽赃,她在江淮的敌人早就肃清了,便是她也想不到会发生这样的事情吧。”底下的人美滋滋地说:“她手底下的元盛忙得不可开交但是却寻不得丝毫线索,程钧也无法子,柳清萱被善堂案子绊住也分不出心思来。”
“顾霁生呢?”
“那个小孩儿?”男人笑了:“他被刘成西关禁闭扣俸禄了。听说是在匠部大闹了一番,最近匠部也忙,许多东西还需他这个副令盯着,偏偏胡闹...被刘成西派了一队护卫封住了他的住所,并且说他要是再闹便将他官职给夺了,送回京城去。”
阿旗沉吟片刻,叹气:“如果这样宋珂就没法翻身,那...就这样吧。”只是少了许多乐趣。
四年前阿旗就已经知道到了宋珂,那时候的宋珂还不似现在这般,她初入大理寺,在封雪的带领下,连破三起杀人案,初露头角。
但因着种种原因,阿旗始终未曾见过宋珂,直到三年前,阿旗仍旧记得她第一次见到宋珂的情形,那时三司会审刚刚宣判了姜学进的罪,判了斩首。三司会审结束后,宋珂一身黛青官服走出来会堂,拐弯走向值房。阳光下的侧脸近乎完美,她仿佛被迷了魂,不自觉地上前一步,抬手:“大人...”
面容惊艳的少女转过来,面上表情毫无波澜,对上她幽深清冷的眸子时,她心下微微一颤:“...辛苦了。”宋珂只是摆手:“此处是官衙,...姑娘若无事还是离开的好。”说罢,她多余的眼神也没有,转身离开。
阿旗呆呆地望着她的背影。
后来他知道,她就是宋珂,聪慧多智,冷情冷心的宋珂。从那以后他就疯了,他要做一个巨大的局,让他和她都身处其中,成为她的对手,他想让那清冷漂亮的眸子里有他的身影,他想看这个姑娘究竟能走到什么程度。不对...不全是这样子,他天性如此,玩世不恭,天赋出众,一直等待遇上一个对手,所以宋珂是合适的,只有她和他都在,这一盘棋才能下到最后。
没错,就是这样。
码头,
“这次是啥子?”肩上搭着汗巾的男人操着一口方言,看着船卸货,一边问船家:“送哪边去哩?”
“送城北。”船家口音不那么重,他说:“避火,避水,避光。”
“晓得哩。”男人点头,望着卸下来的火:“这次咋这么多,得运好些次哩。”
船家:“这次的紧急。主家不会亏了你的,运过去一次,货完整,三个银角。”
男人笑嘻嘻:“这还成。”他转头招呼底下的人:“弟兄们干活哩,有一个银角五十个铜板!”
“来咧。”其余的人笑着应了,从船家的人手里接过货,搬上板车,送往城北。
男人和船家又说了一会儿话,挥手告别,男人转头看到一个小少年吃力地拉着板车往城北走去,便取了一架板车,从少年那匀了些到他这儿,见少年文弱:“你就是新来的吧?那啥世族出来的惨孩子?”
“嗯...”少年垂眸:“我,我会努力的,请让我继续做下去。”
男人拍拍他的肩:“没事,加油干!”他招呼等在码头的女人:“邵远!”
“嗳!咋了?”邵远跑过来,男人指指板车:“你和这小家伙一起运去城北,赚多几两钱也是好的。”女人笑:“多谢老大。”她推起车:“那咱走了哈!”
小少年羞涩对老大点点头,跟着女人一起走了。
走过几个街角,小少年和女人对视一眼,小少年从板车上取下一袋,放在防火道的水缸后,背起系在板车上的绳子,和女人一起赶往城北。
人影闪过,水缸后的袋子消失不见。
一处茶楼里,忽然闯入了一群官兵,掌柜惊慌,为首的人出示令牌:“侯爷近卫,有人意图刺杀侯爷,我等追到这里亲眼瞧见他进来了。”
掌柜:“唉,这...我也没见到什么奇怪的人啊!”
护卫眉眼冷冷:“我等有淮州官府出的搜查令,你可还要拦?”
都说有搜查令了,掌柜还能如何,他讷讷退到一边,不断向小二使眼色让他送走楼上的几位大爷。
程钧的护卫来这里本来就不是为了“刺客”,他见小二迅速离开,也对手底下的人使了个眼色,手底下的人长腿一抬,直奔楼上。
掌柜的心都悬了起来。
很快,一个白花花的人被推出了走廊,惊得楼下正儿八经吃饭的食客们齐齐惊呼。只见那上去的年轻护卫沉着脸:“老大,你上来看看。”
“怎么了?”队长大声问道。
年轻护卫:“他们在吸金髓媚,屋中还有...陪着的姑娘。”
“哟,金髓媚可是朝廷明令禁止的啊。还有姑娘?”护卫老大忽然敛了笑,手一挥:“带走!”
*****
“这一场好戏早已开场,希望现在欢喜的诸位都能...笑到最后。”
元盛在程钧的...还有不知名的友好势力的帮助下,短短七天便取得了大量的证据,他在三尊黑面神的围观下将收集来的证据分好类,各自摘抄一份准备呈送官衙。
“诺,你,会写字吗?”元盛头也不抬,手里捏着一份证词递给黑面神一号。蜂刺冬七挑眉:“会。”
“行,帮我抄一份。”
冬七:“...”他抬头望向另外两位——程钧的护卫卫云,宋珂的护卫徐嘉,卫云面无表情,继续看守者面前几个小房间里的人证,徐嘉权当听不见,心里盘算着被保下来的物证。
冬七:“...我字丑。”
“能看就行了。”元盛抬头,瞪着几人,拍拍面前一大叠纸:“这么大一叠你们装瞎啊!快点帮忙!”
三人:第一次见的时候还怕我们怕得话说不出来,现在倒是使唤上了。
为了早日解决这个案子,冬七坐下,拿起炭笔,按着纸上写的认认真真抄下来。
徐嘉:“我这心里总是不太踏实。那些物证放着真的没问题吗。”她一想到那些放在原地无法搬走的物证,她就特别担心会被那些人破坏。
“没事的,那么多人,包括云大人都亲眼看见这些东西出自于各家,当然,他们说他们是替宋大人在办事。”元盛笑了:“宋大人从离开京城后一直跟我们在一起行动,说她偷偷离开...宋大人又无武功,怎么会连程侯爷都发现不了她偷偷离开?”
“他们供词都没串好。一会儿是在郢都天香楼见面,一会儿又是在揽月楼,一会儿就来到江淮,在秦淮河畔约见,可笑。”
徐嘉说:“还是小心点好,还有两天就是大人公审的日子了,我怕那些人急了咬人。”
卫云点点头:“确实,因而侯爷将所有护卫都派了出去。”蜂刺不语,他只是来帮个忙的,不需要说多,实际上蜂刺已经在其余地方驻守。外有蜂刺,内有程钧护卫,便是蚊子也难进入。
两日后,宋珂公审。
这几天安家和家汤家忙得要死,安和棠肉眼可见地瘦了一圈,她恶狠狠地剜了元盛一眼。本来以为宋珂最多翻证据证明自己无罪,没想到她是个狠的,直接将江淮地区除了苏家以外的几大家族老底掀了。
汤家家中挖出尸骨百具、与当地官府勾结使得当地政府对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和家查出贩卖金髓媚和非法设立花楼,最糟糕的是安家,安家身陷黑火案,一旦罪名敲定,私炮房属于宋珂将是他们的诬告。
污蔑朝廷命官是要关牢子的!更别说还有私炮房了。
比起他们的憔悴焦虑,宋珂看起来好多了,精气神都还好,只是住在牢里好些日子,休息不好,看着微微有些憔悴,感受到几人投来的视线,宋珂偏头,微微一笑。
你们期待的戏目开演了吗?
如果没有,真让人感到遗憾。从这一刻开始,这里将会是我们的主场。
惊堂木拍响,公审开堂。
“苦主明兰所呈书信笔迹与宋珂笔迹并不相符,且宋珂无私章,明兰所呈的‘罪证’上的章纹并非宋珂所有!”
“经过柳清萱柳大人和诸位医官诊断,明兰身上的伤口早已开始愈合了,按照愈合速度来看,应当是五天到七天前的伤口,但是狱卒却说直到明兰被带上公堂公审前一天,也就是三天前,宋珂仍旧对明兰加以重刑以逼供。”元盛腰背挺直,面向程钧和苏桓钊,将证据呈递上去:“究竟是谁在说谎难道还不清楚吗?”
“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苏桓钊眉眼沉沉。明兰的讼师想开口,却被明兰打断了:“我的伤本就与宋大人无关,只是那些狱卒私下泄愤所致。反倒是宋大人,她发现狱卒暗中下手后便将我保护起来。当时在堂上所言,不过是激愤之下的胡言乱语,大人要罚我自然会认。”
“你!”
“至于私炮房更是无稽之谈。”元盛声音微微大了些,他抬手,身边的卫云呈上被包得整整齐齐的一块布,云北的师爷双手捧着托盘,将那块碎布呈到程钧和苏桓钊面前。程钧俯下身子,轻轻嗅了嗅,笑了,对苏桓钊做了个请的手势:“苏大人且看看?”
苏桓钊也俯下身子,闻了闻,伸手拈起布上沾着的黑色的粉屑,脸色蓦地冷了:“□□。”
“如大人所说,这是□□。但是,”元盛说:“若是对着光,能看见布上印着连火纹的图案,而连火纹正是安家家纹!这只是我们取出来的一份,那份讼书上所说的,城南的私炮房,我们封了以后也去看过,,作坊崭新,不似讼书所说建造已经三年。而我们在城北发现的私坊,库存大量黑火,所有布袋解开后对着光均能看见安家连火纹。”
.......
傍晚时分,
宋珂当场释放,而安和棠、汤咏等人分别因不同的缘由下狱,但毫无例外的,他们的罪证都是淮州衙役同江淮军支援的部分队伍在他们毫无准备的时候冲破阻拦后取得。
至于明兰,她的案子柳清萱在接管后,顺着宋珂留下来的线索追寻,最终在两天前还了明兰一个公道。明兰笑着走上前,站在宋珂面前,鞠躬:“多谢宋大人还我清白。”
宋珂不过一笑,她望着被压走的几人,眉眼弯弯:“做过的事情终归会被人知道,对吧?”
“呸,宋珂,你以为你有多干净!!你做的腌臜事比我们少吗?”汤咏破口大骂。
宋珂耸肩:“对对对,不比你们少。”她笑:“我做过什么,我可比你清楚,你就闭嘴吧。”
温婕眼眶通红,嘴角微动,扯出一个难看的笑:“真是...一场闹剧。闹到最后,我还是...什么都没有。”
明兰扶着温婕:“嫂子,你可以带昕儿回来,只要昕儿能够担起明家,我可以把明家还给他,这本来就属于他。”
温婕望着明兰,她知道的,当初在明英死后,暗中把她送走的人是明兰,她也知道,这些年族中推崇明哲为家主的那些人给了明兰许多的压力,给她下了许多绊子,意图逼走她,而明兰一直撑着,因为那本该是属于他们长房一脉的明家,因为...她身后还有她和明昕。
明浩死后没多久,温婕和明昕就被明哲找到了,她按着当年和明兰的约定...其实也只不过是为了自保,说明兰一直在追杀他们,说愿意和明哲合作,逼死明兰,让昕儿继承明家,但是明哲暗地里对昕儿下了毒手,如果不是明兰派过来的人反应敏捷,明昕早就见他爹去了。
后来,她看见了被明哲封存在寒棺之中,不曾腐烂的明英的尸体。
温婕捂着脸低声哭泣。
明英是她的夫君,她爱了许多年的男人,即便他已死去,情却没有因为他生命的终结而减弱分毫,反倒是在日复一日的思念中越发的深刻。
桩桩件件,温婕还如何猜不到明哲便是当初杀害明英的人。
可是她没有证据,没有丝毫办法。
“这么久了,我也没有问过你们,另一个家主令究竟是什么样子。”宋珂接过柳清萱递过来的衣服,披上。
明兰:“其实,说是令也勉强了些,另一半的家主令,是家主的指环。当年哥哥是公认的家主,家主的指环是在他的手上,而令牌一分为二,一半在我手中,以便我去处理事情,另一半在哥哥手中以作身份象征。”
“那个人最后应该是将哥哥书房都翻了过来,但是万万没想到哥哥会将刻了下任家主姓名的另一半交给嫂嫂,嫂嫂交给了我。”明兰说:“只是我们最终都没有找到那个指环,无论是我还是明哲都不能彻底服众——家主令只是办事的方便和权力,而指环,才是真正的家主象征。”
“唔...”宋珂点头:“有两件事我觉得有必要说一下。”
“第一,关于明哲杀害明英的证据元盛他们已经收集了送到云北手里了,别担心,柳清萱和我都已经判决了明哲有罪...”
“你是在哪里做的判决?”在旁边竖着耳朵听的云北一脸古怪的开口询问。
宋珂转头瞥他一眼:“这很重要吗?总而言之,我是以折风使辅官身份批的。”
是才怪吧,你怕不是在牢里批的。
云北心中吐槽,面上却没有展露丝毫。
“言归正传,第二,程侯爷帮忙找到了寒棺。”宋珂看见明兰和温婕同时变了脸色,她说:“放心,侯爷的人办事很利索,抢在明哲派人毁坏他的尸身前抢出来的。”从知道明英死后被明哲封在了寒棺中,明兰这些年反复无常的行为也有了解释,她说:“我猜明哲怕你跟他鱼死网破这么多年才没有往明英尸身上打过主意...咳,简而言之,明兰,我怀疑指环在你哥哥腹中。”
明兰愣了。
“所以,我想获得你的许可,解剖明英的尸身,寻找家主令。”宋珂心情颇为不错,她想了想补了一句:“我手法很好,不会破坏明先生的完整的。”
*****
一日后,
宋珂缝着明英的肚子,人死太久了皮肤脆的要命,因此她的动作格外小心,元盛举着双手站在她身边,看着托盘上散发着幽幽蓝光的指环:“大人,你说明哲怎么就没有想到指环在明英腹中?”
“不是没想到。”宋珂打了一个漂亮的结,收了线:“依着明兰和温婕对明英的在意程度,明哲要是动一动明英尸首她们两个铁定发现,如果未经她们允许剖了明英...”宋珂收拾东西的手一顿,笑:“明兰撕了明哲也不是不可能。”
明兰其人,起初提起她,总是想到她手执烟杆慵懒而妩媚的模样,是个美貌也爱美人的纨绔,后来知道她一人将一族打理得井井有条,叹一声年轻有为,再后来...就会发现明兰骨子里有一股“都别怂大不了咱们一起死”的狠劲。
元盛说:“这倒也是。不过...就这么拖着?”
“嗯,”宋珂帮明英将衣服穿好,想了想,还是没有告诉元盛,明哲终究还是等不及,他寻遍大隋,找到了与家主指环一模一样的材料,费了大功夫寻了当年铸造这枚指环的匠人的后人,在指环即将锻造好的如今,他恰巧找到了温婕,因此便有了这一场闹剧。
而明兰,早已知道明哲不会一直忍着,所以,她选择了和连火纹的人合作,要求他们保住明英的尸身,她给予他们帮助和便利。
当然,这个连火纹,并非安家家纹,安家...
宋珂眸色微沉,安家大约只是一个替死鬼罢了。
明英入土的那天,宋珂才再次见到明兰,短短两日明兰瘦了一圈,脸上的颧骨也显了许多。宋珂将家主指环放到明兰的手心中,多嘴了一句:“明兰,他很在乎你。”
明兰双手握紧那枚小小的指环,缓缓笑了,眼泪从眼眶中掉落,啪嗒落在上:“哥.....”
“明兰,我问你往事的时候,你没说全对吗?”
明兰:“怎么会呢,那时我可指望着宋大人您帮我洗清冤屈,哪里敢有隐瞒。”
宋珂侧眸,望了她一眼:“是么。”
“当然。”明兰握紧指环,露出一个笑容。
宋珂:“江淮的六月巡查还剩最后一点事情,我先走了。”
“好。”明兰说:“以后有机会我们一定要坐下来好好吃一顿饭。”
宋珂不语,摆摆手,慢悠悠地离开了。
明兰望着她的背影消失在了大门后,摊开掌心,低头望着那枚指环半晌,嘴角微微上扬,眸中满是苦涩。
她当然隐瞒了一些事情。
只是那些事无关紧要,也不无需再提。
她是明英的异父妹妹“明兰”。
仅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