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香炉
县令一个不稳,就从椅子上掉了下来,正好给瑞王爷跪下了,县衙的众人也跟着跪下。
然后元建树带着颤颤巍巍的元家人跪了乌压压一片。
瑞王爷是谁啊,那可是连当今皇帝都敬畏几分的人。
当年先皇在世时,瑞王爷亲帅大军前往西北打仗,凌厉的手段打得蛮夷屁滚尿流,一年多就大胜回朝,从此就被誉为战神。
后来据说还被封为了太子,结果人家不愿当皇帝,把老皇帝赶下台后扶五皇子上位了。
其中辛秘普通百姓不得而知,但光凭人家过皇位而不上的这份魄力,就足够成为大街小巷的谈资。
你可以不知道新皇是谁,但你不能不知道瑞王爷是谁!
不仅县令和元家人被吓到了,柯奕也被吓到了。
说好的隐瞒身份呢,怎么这么快就暴露?
他下意识去看虞迟的脸色,却发现虞迟一副波澜不惊的表情,淡定的坐在椅子里,似乎早有预料。
虞迟确实早有预料,早在昨日去到顾兮远房间,见识了他的香炉后,便已猜出他的身份。
试问普通京城大户怎敢在香炉上雕刻蛟龙?
又有哪家大户能买得到龙涎香?
旁人接触不到龙涎香,自然闻不出来这是什么香,可虞迟却是一闻便知。
他虽然没了记忆,但身体的记忆骗不了人。
顾兮远用惯了这香炉,上面的蛟龙刻得不明显,根本没想到能被虞迟发现这么多细节。
当然,他就算想到了,也没打算藏着掖着。
至于顾兮远说的家中弟弟昏迷不醒,虞迟根本就没信过,他看出来这人就是想缠着自己,答应跟他去京城也不过是缓兵之计。
不过虞迟倒是没想到他竟突然选择暴露身份,如此一来,他还能找什么理由让自己跟他去京城?
是人就会生病,皇帝也不例外。
空蝉谷有江湖第一圣手坐镇,又是第一大药谷。因此,皇室也要敬空蝉谷三分,靠王爷的称号逼迫虞迟跟他走怕是行不通。
这也是别人都跪了,只有虞迟和柯奕还好端端坐着的原因。
等一大片黑乎乎的脑袋磕完头,虞迟这个金头发的狐假虎威地开口了,
“既然如此,那我就直说了。”
一大群人汗涔涔的,县令连忙道,“您请说您请说。”
顾兮远看他这个架势,就知道他要放大招了,好整以暇地撑着脑袋看他。
虞迟忽略他一副看戏的眼神,不疾不徐道,
“昨日我为元二公子看诊时,发现他的腿自两年前便已停止治疗,而他一直以来服用的祛除寒气的药中,还夹杂着一种寒毒,导致他长期冷热不调,身体日益衰弱。据我猜测,他早已清楚自己的身体状况,甚至早已知道自己中毒。这件事,燕青你可知?”
燕青惊恐又不可置信的摇头,喃喃道,“奴婢不知。”
虞迟其实并不在意燕青的回答,他只想看看众人知道这件事后的反应。
虽然燕青的回答也令他意外。
然后他便听到顾兮远问,“三夫人,你怎么了?”
三夫人脸色发白,神情慌乱,显然一副做贼心虚的模样。她听见瑞王爷喊她,下意识抖了抖,然后就发现旁人都用一副“原来是你”的表情看她。
元建树伸手就要打她,“好你个贱、人,平日里假惺惺的,背地里居然给我儿子下毒,我他娘的今天就打死你!”
三夫人边躲边摇头,“不,不是我,老爷,你相信我,我对天钧那么好,我怎么可能给他下毒?”
一旁的元天鹤也回过神来,连忙护着他娘亲,“爹,不是娘下的毒,你信娘啊。”
元建树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你个小兔崽子,这时候了还没看清楚,你你你你给我让开。”
虞迟觉得这话说的挺有意思,就好像元建树早就看清楚三夫人的真面目了一样。
顾兮远轻咳一声,几人瞬间安静下来,跪在地上向瑞王爷求饶。
虞迟此时倒是想起来时心里的疑问,饶有兴趣的问,
“元小少爷,我可否知道为何我一来你就认定我是凶手?”
元天鹤面色很是憋屈,知道虞迟不是他能惹得起的人,嘟囔道,
“瑞王和柯大夫来了七八天,和我二哥都没说过几句话,结果你刚醒一天,我二哥就被杀了,不是你还能是谁?”
“……”柯奕简直无语了,这小少爷浓眉大眼的,比自己还大两岁,怎么就这么蠢?
虞迟刚想冷笑,就听见顾兮远冷笑一声,“这话谁教你的?既然你认定凶手是他,为何在他来之前不说?别告诉本王看到他的一瞬你立刻就确定凶手了,本王可不信单凭你这样简单的头脑能反应这么快。”
虞迟:“……”行叭,有人替他怼人,他乐得轻松。
元天鹤羞的脸色通红,他憋了半天,才冒出一句,“阿娘跟我说,长得一副这么勾人的样子,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人,所以我就……觉得是他杀的人。”
虞迟:“……”
他怎么也没想到,他所以为的有人挑唆元天鹤,居然就是这样挑唆的。
这样一句明显冒着酸气的诋毁的话语,偏偏这小少爷还就当真了。
啥也别说了,都是命。
虞迟:“蠢他娘给蠢开门。”
众人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顾兮远:“蠢到家了。”
元天鹤:“……”
柯奕:“……”平常这话都是他来接下一句的,怎么感觉自己好像被抢生意了?
一阵痴痴的笑声响起,众人一转头就发现刚刚还好好的燕青,此时突然变得疯疯癫癫的,一边傻笑一边骂道,
“蠢!你蠢死了!你们都太蠢了哈哈哈哈哈哈!你太蠢了!”
说着竟然还要张牙舞爪的往元家人那边扑。
元建树惊恐道,“这是怎么回事?来人,来人!”
大夫人也一脸惊恐,慌张地叫人,“来人啊,快来人,把这个疯子给我关起来!”
几个家丁上来要抓她,却都被她躲开,目标明确的往元建树身上抓。
元建树都要吓晕过去了,好在柯奕及时赶到,一个手刀给她打晕了。
虞迟去摸她的脉,突然觉得背后有道奇怪的视线,回头一看,却只发现顾兮远面色如常的对他笑。
他没发现什么异常,只好回头专心把脉。
柯奕站在上帝视角,看着大名鼎鼎的瑞王跟唱戏一样,一会儿变一个脸色,好不热闹。
虞迟神色沉重的收回手,对县令道,
“请县令大人封、锁元府,不允许任何人出入和传递消息,然后加派人手搜索全府,不论是可疑之人、可疑的物品,还是可疑的地方,都不要放过。”
县令连忙点头,带着人翻箱倒柜去了。
众人战战兢兢的也不敢问怎么回事。
顾兮远走到虞迟身边,唤来景玚去审问三夫人,然后只字不提燕青的事,只缓和了神色对虞迟道,“折腾这么久,天都快亮了,我们一起回去歇息吧。”
虞迟心说我为什么要跟你一起休息,转眼又想到自己还借着人家的威风呢,只好跟他一起回别院了。
柯奕见状,丢下两人先回自己房间了,留他们两人在后面慢悠悠的走。
天边隐隐亮起鱼肚白,远处似有炊烟袅袅升起。
顾兮远一言不发走在虞迟身旁,收敛了浑身的气势,像个沉默的守护者。
“没想到堂堂瑞王殿下,也会昧我小小一大夫的信物,不知瑞王现在可有新的借口了?”
虞迟并未因为他是王爷就对他多几分尊敬。
顾兮远装模作样苦笑,“我还以为经过一晚上的默契配合,我与少谷主已经算是朋友了。”
虞迟问:“朋友会拿朋友的东西不还?”
顾兮远开始强词夺理,“我帮了虞公子两次,虞公子拿什么谢我?”
虞迟问:“朋友之间帮忙还要谢礼?瑞王殿下的朋友未免太不值钱了。”
顾兮远一噎,小狐狸几年不见倒是越发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了。
他退让道,“不如我拿令牌与你交换,你随我走一道,到时我自会将玉蝉还你。”
虞迟停下脚步,站在原地望着顾兮远,淡淡道,“匹夫无罪怀璧其罪,王爷的令牌太过贵重,恕我无法与王爷交换。王爷与我不过相识两日,却一再撒谎要求我与你回京,我竟不知这京城是什么人间天堂?”
顾兮远也停下脚步,看着他的眼睛,神色认真,“京城不是什么人间天堂,只是一座普普通通的围城,把流浪的游子关在城外,把牵挂游子的心绊在城内。”
它把它从小看到大的珍宝弄丢,本以为此生永远也无法找回,没想到命运兜兜转转,又让绝望的人找到了希望。
虞迟怔怔望着他的眼睛,他的瞳孔如墨水浓郁而化不开,里面藏着深深的情绪。虞迟洞察人心,独独看不懂这样的眼神。
也听不懂他说的话。
顾兮远又道,“我给你考虑的时间,我可以等。你若不愿和我回京,那我也愿做个游子,你去哪我便去哪。”
虞迟想说,他不是什么游子,他有自己的家,有爱他的父亲和师兄们。
可望着顾兮远的眼神,他又说不出这样的话了。
他别开眼神,自顾自往前走,也不管顾兮远有没有跟上。
顾兮远总是能跟上的。
他知道阿迟明白他的意思,阿迟也明白自己跟他总是有渊源的,只是他心里下意识的想逃避,他的病也让他无法面对。
然而人总是要面对自己的过去,他不能永远活在没有过去的梦里。别人都心疼他,不愿让他受苦,那就由自己来做这个恶人,帮他一点一点揭开过去的伤疤,为他治病。
从今往后,阿迟开心,他就陪他笑,阿迟难过,他就给他一个温暖的怀抱。不论怎样,再也不会丢下他,让他独自面对寒风霜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