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

  我问既然袭明这般上心，为何他却不来？

  疏络不屑道：“袭明上心的是群妖性命，对争什么妖王又没兴趣。他才不像臭狐狸这般爱出风头。”

  想起之前同袭明商量救无患的法子，那时他说不必在意，此处妖众会聚，天界的人稍有忌惮，一时也必不会妄动。我原以为他是不愿出手相救找的托辞，现在一看，群妖果然如此团结，才明白他的意思。

  可是，不知为何，心中总有些惴惴。

  小狐狸安慰我：“姐姐何必担忧，无患最擅卜命，若有危险，他还能不知道吗？”

  疏络也凑上来道：“心静自然安，对吧，花容？”

  打趣地坏笑。

  奇怪，好像自从我脱嘴说出了小狐狸的名字，大家都很爱拿着两个字逗乐取笑，像第一次听见似的稀奇。

  可他们不是比我更早相识吗？总不见得今日才晓得他叫什么吧？

  而小狐狸全然不放在心上：“对，心安人自安。”随手自街道上取下一盏花灯递给我，“姐姐就安安心心看我们妖王大典的热闹便好。”

  那花灯上是朵朵盛开的杜鹃，灯芯一点婉约红光，精丽可爱。

  入夜的简子城一派繁华，大约是为大典准备，街道楼檐间上挂满了花灯，城中活死人未褪原形，依然是常人样貌，扮作商贩，在道两旁摆摊叫卖一些小玩意儿。

  前来参加大典的小妖们个个开心极了，东凑凑西转转，沿街铺子小摊都要逛个遍，见什么都稀奇得很似的。许多妖怪喜欢花容的狐头面罩，戴在脸上，迎面走来，我还以为是他的同族，仔细一看，狐头上却冒出双兔子耳朵。

  我提着灯，与两个面目也如花灯般美好的锦衣小公子一道，并肩行在灯火熠熠的城中街道。

  身周是不必伪装的小妖，大家坦然露出自己的耳朵和尾巴，上了年纪的老树妖在酒馆前给人表演一秒开花的绝技。真如做梦一般。

  这时心中只有一个念头，

  若这一切，不只今晚便好了。

  若有一天，妖也能如此从容地行走于尘世，真正与人往来，彼此没有嫌隙，快乐无尤地生活。

  如果更甚，天上的仙神，也能参与到这样和乐的氛围中来，像阿水，像环环，像……帝君，他们若能……

  唉。果然，还是不现实的吧？

  我把着花灯，甩了甩头。此刻拥有，便此刻珍惜，管它是真是假呢？

  又笑起来，把着小狐狸的肩，催他也买一副狐头面具给我。

  四周妖来妖往，他站在灯火缭乱的街头，媚眼弯弯笑道：“好。”

  妖王大典是群妖为新任妖王加冕的庆典。

  小狐狸说，此前他们已经历过激烈的比试和残酷的角逐，重重考验，层层选拔，主要从能力和长相方面选出了几个优胜者作为妖王候选人。

  “小生不才，位列其中。”

  他唇角勾起，目光中是掩不住的得意。

  我纳闷，选个妖王还得看长相的？

  转念一想，是倒也是，选个看得过眼的，日后若与外族相交，总得拿得出手吧？再换种说法，妖王长得好看，对日后族内繁衍，子孙延续也有好处不是？

  这样想想，我不禁要夸选拔妖王的群众真是考虑周全。

  疏络唾道：“呸，要不要脸？妖王推选看的还不是百年前仙妖交战的功绩？若不是那时我尚年幼，轮得到你？”

  疏络是东岛蛇族唯一的血脉，据说当初镇妖之战时，蛇族灵力尚弱，伤亡惨重，最后关头，族老将刚出生的他托付给袭明，便头也不回率众御敌了。

  他出生便是人形，又遇上天界伐岛，岛上灵泽匮乏，他妖力低微，无法战斗，是袭明将他藏在山海百年，悉心教养，才有了如今一身本领。

  小狐狸抖了抖尾巴：“就仗着比你年纪大比你厉害了怎么着吧？不服抗议去啊！”

  疏络气结，忿忿地恨不得一拳头往他脸上呼。

  眼看着他俩又要吵起来，我赶紧：“不管怎么说，选上了就好。那今日呢？今日便是要从这几个妖王候选人中决出最终胜者吗？”岔开话题。

  小狐狸点头：“今日还将有最后一轮考验，”喜滋滋地，“不出意外，胜者便是我了。”

  看不出来啊！这孩子这么厉害？

  等等，他语气如此笃定，这妖王大典选在他的简子城举办，不会有什么猫腻吧？难道他想趁机作弊？

  我忧心忡忡：“小容啊，咱们本事不行，也千万别走歪道，日后即便选上了，也不会为群妖所信服的……”

  “姐姐你想哪里去了！”小狐狸恼道，“我这是对自己有信心！”

  我：……

  是吗？

  疏络在一旁抄着手摇头，语重心长向我道：“阿青姐姐，就你这智慧，日后出门，小心谨慎，注意安全……”

  拍拍我肩，不忍再说下去，且叹且摇头，向前走了。

  我：……

  嘿！这话是好话，可听着怎么总那么别扭？

  小狐狸说，争胜的最后一关是“寻宝”。

  世上有三件宝贝，所有人都想得到。

  一件是西方昆仑山的殊颜草，服之容颜不老，枯木回春。

  一件是东海之滨的忘忧泉，饮之忘却一切烦恼，无忧亦无怖。

  前两件，有本事的老妖，若逢上点儿运气，夜中一个来回，倒是也能将两物盗齐，可这第三件……

  小狐狸沉吟片刻，道：“第三件最无用，却最有看头。”他看我一眼，“是天界第一战神，紫垣帝君头顶的发冠。”

  我再次：……

  惊掉了下巴！

  “你们吃饱了撑着没事干吗非要犯险？那天界一百八十多座仙宫，中天十二神殿里住着的大爷们，你们真当都是吃素的？！”

  小狐狸眨巴眼睛，妄图说服我：“可是，若连这等小险也不敢犯，鼠胆的妖王如何服众？连紫垣帝君的发冠也取不来，又哪来的能力带领全族与天界对抗到底！”

  “服众也不是这样服的！”

  我深知他的脾性，中二加热血，越是有难度有挑战，他越是要去尝试。

  光是“紫垣帝君的发冠”七个字，就足以激起他的一腔热血，更别提还有“万妖之王”这个名头引诱。他是非去不可了！

  我气极了，“你要证明自己的能力，有千万种方法，何必拿自己性命开玩笑？”顺势抓住他的衣襟，“不行，我不准你去！”

  别看我外表柔弱，关键时刻力气那是出奇的大，他挣扎几下挣脱不得，很是无奈，半晌，不知内心怎么个转折，忽然眉眼都亮起来，惊喜道：“姐姐，你在担心我？”

  我翻个白眼。

  废话！不担心难道眼睁睁看着他去送死？

  嘴上恶狠狠哼一声，手上力道却丝毫也不松懈。

  像是得了理想的回应，小狐狸喜不自胜，双手握住我的肩膀都快笑开了花，忽然话锋一转。

  “姐姐放一百个心，我怎会那样傻？生命美好得很，谁要以身涉险啊？”

  “那你……”我将信将疑。看他笑得那么夸张，不会是缓兵之词吧？我一松手，他就嗖地溜掉？

  他见我这样，更开心了，这才松口道：“那可是紫垣帝君啊！你真当他头上发冠想拿就拿的吗？小七说得对，姐姐这样单纯，怕是谁都能骗走了！”

  ……这句我听懂了，像我平日调侃云归似的，“单纯”不是个好词！

  嘿！这小狐狸，我担心他，他却套话骗我，还跟疏络一起嘲笑我的智商，太没良心！

  我负气将他衣襟一丢。这小屁孩，爱咋咋滴吧，我是管不了了！

  他见我果真生气了，又屁颠颠地跟上来哄，左一句姐姐，右一句委屈巴巴的‘我错了’：“前两件宝贝，一个在西，一个在东，能一夜之内取得的人少之又少，我若能在破晓之前赶回，便已是赢家。至于那什么帝君，谁又在乎他呢？”

  我别过头：“当真？”

  他眉眼星星闪闪，笑道：“当真。”

  我这气来得快，去得也快，见他诚心的模样，知道他不会一根筋地想着冒头，便也不再计较，又敲了他一串糖葫芦，权当孝敬长辈的小礼。

  入夜良久，小狐狸陪着我逛完花灯街市，夜雾沉沉，天色已深。他遣了手下活死人照顾我，妥帖安排，嘱咐再三，才恋恋不舍踏上妖王争霸的取宝之路。

  一群活死人得了命令，寸步不离守着我，端茶递水，捏肩捶腿，周到之至。他们虽扮作寻常的侍仆，可我一见他们的脸，总想起初到简子城那夜，房内一屋子腐尸包围的景象，过去了这么久，仍然心有余悸。

  子夜刚过，我坐不住了，提着小狐狸送我的花灯出门。

  街道上仍然灯火通明，小妖来往络绎不绝，个个都像第一次逛街似的，不论看到什么都无比稀奇。

  我提灯穿过妖群，向城中最大的狐仙庙走去——小狐狸说，妖王的加冕仪式将在那里举行。

  行过小妖最多的杂街时，无意间瞟到一身白衣，负着剑，很快没入人群，消失在夜色里。

  那正是往狐仙庙的方向，我心中一紧，急急追去。